第12章
第十一章
路之遙一手支額,閉上眼陷入痛苦的沉思,明明昨晚回去的時候還好好的,雖然耍了點小賴,但芊珏平常的性格就是那樣的,敏感,脆弱,但就算這樣也還是沒辦法将她跟自殺聯系在一起,所以,她應該只是不小心地服藥過量吧?也許是昨晚玩得太興奮了,所以才會睡不着,然後就吃了過量的安眠藥,是吧,是這樣的吧芊珏?可他很快就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自欺欺人,卻又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自己這樣想,越想,心就越煩,胃裏也就跟着越焦灼,沒幾下就感到心慌得厲害,胸口也有些翻湧難忍,于是趕緊就站起身往衛生間走去……
一整天沒怎麽進食,自然吐不出什麽好東西,可是那個別扭的胃袋卻還是執拗地一再地翻上來,像是根本就很讨厭呆在這具身體裏,所以就很努力地想要從嘴巴那裏跳出來逃開。
一副躲之不及的模樣。
冷汗伴随着惡心與刺痛就像暴雨一樣一再地滲出來。
好不容易停了,路之遙也已經吐到沒力了,撐在洗手池上的手臂不停地打着顫,他俯着身費力地喘,身上很冷,整件襯衫這時已全部被汗水打濕,就像是剛從水裏爬出來一樣整個地粘在了後背上,濕乎乎冰涼涼的簡直像蛇覆體一樣,他覺得氣力完全供應不上,擔心自己會走不出這個衛生間,但心裏到底還惦記着林芊珏,所以在稍事休息之後他還是很勉強地扶着牆邊一點一點地往外走,旁邊的清潔女工大概以為他是住院的病人所以還特地關心地上來問:“你是哪間病房的,需不需要幫忙啊?”
他努力地朝那位好心人笑了笑,又對她搖了搖頭,然後繼續蝸牛爬。
他一邊走一邊喘,終于能走到了護士站,他從那裏問來了林芊珏的病房號,然後就繼續蝸牛爬,好不容易才終于挪到了林芊珏的418病房門前,這時,他再次低頭調适了一下越發雜亂的呼吸,又懊惱無比地用力按了按仍然不願意輕易饒過他的發痛的胃,他的眼前還是持續的一片金星亂冒,怎麽會這麽累?他忍不住問着自己,心裏也有些詫異自己怎麽虛弱成這樣,他将一只手撐在牆上,用力地吸了口氣,試圖清醒一下發昏的大腦,然後他擡起頭,對着門上的那扇小玻璃窗向病房裏面看了看,結果發現林偉達還在,他皺眉想了想,還是決定暫時打消進去的打算,轉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
其間又去了兩三趟的衛生間,吐到膽汁都出來了,再坐在椅子上時更是疼到不行,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蜷成一團,終于被路過的護士發現了不對勁,硬是将他拉到了觀察室還請了醫生過來看。
意識模糊中還是能感覺到有人上來為他檢查,體溫計涼涼地放進他的腋下,然後沒多久就被紮上了針,似乎有人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但他實在沒力氣聽了,想睡,眼皮重得跟鉛塊似的……也好,這樣明天醒了,就可以快點見到芊珏了,他這樣想着,結果就真的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不見了路之遙,夏如栀發現自己也沒了胃口,草草地吃了幾口之後就先離開了。
她在想,是不是因為林芊珏不在,路之遙才會沒胃口呢?明明昨天吃得還可以的嘛,而且還誇說菜燒得好吃……她垂下頭,咬了咬唇,複而又想,剛剛他跑出去幹嘛呢?是因為林芊珏的事嗎?因為她出了什麽事嗎?……嗯,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因為林芊珏的事他才會顯得那麽心急的,他對她的愛啊,是那麽地明顯那麽地濃烈,根本就是勿庸置疑的,啊……林芊珏可真幸福啊……
她就這樣一路亂七八糟地想着,渾渾噩噩地收拾了碗筷,又一次結束了今天的工作。
回宿舍的路上接到了樂菲打來的電話,邀請她與她家人一同進餐,她說自己吃過了推脫過去,大概樂菲也知道她就是這種性格,所以也沒多說什麽只丢下一句:“回頭再給你電話”就匆匆忙忙地挂斷了電話。
但是當晚樂菲并沒有打電話給她,夏如栀突然就有點擔心。她擔心樂菲是不是真的打算不要那份工作了,然後把這件事告訴了她的父母。樂菲的父母一向以女兒能找到現在的這份好工作而自豪,如果得知女兒是因為談戀愛而丢了工作,不知會作何感想?更何況,二老還對這份地下情一無所知。
夏如栀躺在悶熱的宿舍裏一邊拍着扇子趕蚊子,一邊握着手機,想着要先打給樂菲好呢還是打給何未好?可是還沒等到她想好,手機卻自個兒響了。她接起來,沒想到卻是兩天沒見的唐峥鵬,一聽到她接了,劈頭就是一句:“夏如栀你在哪裏?”
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沖,像是喝醉酒的樣子,不過這人平時說話就不是那種客氣溫柔型的,夏如栀早習慣了:“你管我在哪裏幹嘛?倒是你,怎麽連着兩天都沒來實驗室啦?”
對方沉默,似乎在喘氣,氣息雜亂。
夏如栀按下耐心:“說話,不說話我挂了……”
……冗長的一段沉默。
然後……
“……夏如栀,我想你了……”他忽然這樣悶悶地說了一句。
夏如栀整個人僵了一下,全身血液倒灌,傻了。
眼前突然閃來一幕:她在逃,掩着被扯開了一角的衣領,狼狽地逃……慌亂中,她迎面被人捉住,那人急急地問她“夏如栀,你怎麽了?”她答不出來,看見他跟看見魔鬼一樣只會逃得更快,可他卻将她緊緊地抱住,一把将她的頭掩進自己的胸口再次對她說“別怕,別怕夏如栀,我在這,我來保護你。”
她不想要記起這一些。
事實上是,她每天都在祈禱着能忘掉這一些。
唐峥鵬明明知道她是這樣想的,卻又時不時地會忘記。
她便有些生氣,輕聲斥責:“唐峥鵬你又發酒瘋!”
電話那頭沉默,還是深深淺淺地喘息,像一頭受傷的困獸在低吟,聽得人心煩意亂。
她想挂斷電話,卻又聽到唐峥鵬在電話那頭沙啞着聲音跟她道歉:“……對不起。”
她剛想開口說點什麽,電話啪的一聲挂斷了。
她有點生氣,但又說不清自己到底幹嘛要生氣,扔了電話,她開始噼哩叭啦地打起蚊子來,可是打了半天也沒打到一只,她便跟自己生起氣來。
唐峥鵬,你為我做了那麽多事,而我卻什麽都不能回報你,所以,拜托你好好的行嗎?別讓人為你擔心可以嗎?但是事實上,她還是有點擔心了。
唐峥鵬雖然從小養尊處優,但他在唐家,并不快樂。
他有一個從小就品學兼優的哥哥,長得帥,會做人,有一張巧舌如簧的嘴,人見人愛,小時候像衆星捧月一般的受寵,長大了更是唐氏藥業的最佳接班人現任董事長的唐父的得意左右手,而打小就顯得弱勢的唐峥鵬,在這樣的星光照耀下,自然就顯得越發黯淡無光,越是不受寵,就越是變得頑劣叛逆,然後就是更加地不受寵。
不快樂,臭脾氣,顧人怨,所以更不快樂,于是,惡性循環……
這是夏如栀在唐家三個月的工作中對唐峥鵬的了解,雖然當時接觸不多,但拜某個原因所賜,她居然還蠻看透他的,但這種看透,卻叫人懊惱。
她知道她該多給他一些關心,但又做不出來。
他們其實是一樣的人,是渴望溫暖,卻又害怕溫暖的人。
唐峥鵬挂了電話後,又接着仰脖灌下一大口酒,冰涼刺辣的酒液從嘴角漏出來,順着脖子往下流,流得衣領處濡濕一片,浸得胸口那一塊沁涼沁涼的,他靠着車前蓋坐在地上,仰望漆黑無星的夜空,覺得自己的心,其實也是那樣的空空如也,一物無存。
翌日。路之遙經過一個晚上的昏睡後體力稍有恢複,醒來後就馬上起了床,先去了一趟林芊珏的病房。還是先在窗口看了一眼确認了林偉達不在才敲門,推進去。
一進屋,他看到林芊珏躺在床上,似乎已經醒了,正歪着頭看着空間中的某處,眼神沒有焦點,顯得有些空茫。
他站住看了她好一會兒,他以為她會發現到他,但結果她沒有。
她一直在看着那一處空茫,眼神空洞,面無表情,看上去幾乎是連呼吸都是靜止的,這寂靜的一幕,這凝滞的一幕,不知為何,讓他有一種看到死亡的感覺。
他終于緩步走過去,一直到走到跟前喚了她一聲:“芊珏。”她才終于有所反應。
他看到她怔怔地回頭,用一雙哀滞的眼睛看着自己,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心痛的感覺再次上湧,盡管他不想承認,但他還是隐隐地感覺到有什麽不對,但是,是什麽不對呢?他那麽小心翼翼地對待她,視她如陶瓷娃娃般細心呵護,卻還是沒辦法消除她內心的那個名叫恐怖的惡魔嗎?想到這兒,他又輕輕地極盡溫柔地喚了她一聲“芊珏”,然後就伸手握住了她露在被角外面的左手。
指尖冰涼,又是那種跟屍體一般的觸感,他感到越發地吃驚,全身便一下子像篩糠一般地顫栗了起來。
而這時,林芊珏似乎終于從某種夢魇中醒過來了似的,眼神迅速對焦,她很快就看清了路之遙,于是她燦然一笑,“之遙,你來啦?”然後她就從床上坐起身,像以往一樣伸出手臂就要來索取抱抱。
路之遙機械地俯身,輕輕摟住了她,卻馬上閉上了眼用力地搜索起她的味道。
他們認識的年歲跟自己的歲數相同,應該說,早已熟悉彼此的味道猶如熟悉自己一樣,但是最近,路之遙老是覺得林芊珏正在漸漸地消失着她的氣味。
“你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亂吃藥?”他在她的長發間輕輕地喝斥她,語氣卻充滿心疼。
林芊珏先是頓了頓,然後就在他耳後小心翼翼地跟他道歉:“對不起啦,是我不小心記錯了藥量所以吃多了……”
“你差點吓死我了!”他是故意把語氣加重的,想讓她因此害怕下次就再也不敢這樣做了。
“知道了,對不起嘛,下次再也不敢了,真的。”于是她就真的好像很害怕了似的拼命地對他保證着。
路之遙瞬間閉了口。他再次摟緊她,并且騰出一只手一下一下地輕撫林芊珏的長發。
他感到林芊珏這時也在用力地摟回他,他的肩上似乎掉上了一滴熱氣騰騰的眼淚,他想着這會不會是林芊珏現在唯一能給他的帶有溫度的東西了,他一想到這兒就趕緊閉上了眼用盡全力地去感受那一片幾乎要稍縱即逝的灼燙,然後,過了很久,他突然開聲說:
“芊珏……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