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美麗的小姐”

51.

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呢。

是松樹的眼淚。

是棕熊不辭千辛萬苦也要收集到的寶貝。

這雙琥珀色的眼睛被白霧一熏，霧蒙蒙的，像是流着蜜。

它的主人有一張看起來略顯瘦削的鵝蛋臉，皮膚瑩白如玉，鼻梁筆直，上唇比下唇略薄，泛着淺淡的粉色。

太過于精致的臉容易顯得刻薄，但神造衆生之時大概在“她”身上多費了萬般心思，給了“她”一顆精巧的唇珠。

“她”赤腳踩在地板上，一頭黛紫色的波浪卷像海草一樣自然垂下，是薩羅奧首都內的貴族少女們瘋狂追求的發質。

在過分驚豔的容貌襯托下，“她”身上那件做工精湛的長裙成了徹頭徹尾的陪襯。

常年被無數女性追捧以致于早就對美貌無動于衷的布魯斯這一刻幾乎有些看呆了。

52.

布魯斯睜開眼睛的時候，蘭洛正在發愁。

木桶中的人類狀态很糟。由于在雪地裏待了太久，他面色青紫，看起來一副時日無多的樣子。

我可是千辛萬苦才把你拖回來的！連加絨的鬥篷都沒來得及穿，穿着一條除了好看一點兒禦寒功能都沒有的裙子把你撿回來，偉大的巫師也會怕冷的！更何況我還貢獻出了自己的浴桶！

你這要是死了也太對不起我了吧！

蘭洛心裏直犯嘀咕，琢磨着要不要把治療藥劑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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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蘭洛的思維已經從“要不要拿藥劑”變成“拿幾瓶”再變成“要不專門給他配一個吧用什麽原材料好呢”的時候，人類忽然睜開了眼。

蘭洛猝不及防地撞進了如星空般深邃的眼珠裏。

他被下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一步，慌亂間一腳踩上了自己的裙擺，險些摔倒。

53.

“小心！”布魯斯脫口而出。

剛剛從昏迷中醒來的人類聲音幹澀沙啞，像是用銳器在摩擦砂紙。

“你盯着我幹什麽？”

蘭洛超兇。可惡！偉大的巫師居然一不小心在人類面前出醜了，幸好沒有真的摔倒。剛剛可是煤球躲在後面悄悄扶了自己一把，好樣的煤球！今晚加餐！可難道沒摔倒就不算出醜了嗎？都怪這個人類突然睜眼，還直愣愣地盯着我，吓死巫了！

“看你好看。”布魯斯剛剛從昏迷中醒來，腦子裏左邊是面粉右邊是水，一動腦就成了一團漿糊。如今被這麽一問，腦子一迷糊，直愣愣地就直接照搬了身為花花公子的好友平素裏與帝都名媛們調笑時的常用說辭。

話剛說出口，他就後悔了。

怎麽可以如此孟浪？！這可一點兒都不紳士，自己怎麽可以像好友一樣為人輕浮？！

布魯斯陷入了深深的懊悔。這可太丢人了，希望永遠沒有人知道我會說出這樣子的話。

正直的王子很尴尬。

被誇的巫師也很尴尬。

這這這……！

這個人怎麽這麽直白！

這要我怎麽回答！

蘭洛生氣生到一半，被突如其來的一記直球打懵了。

參與對話的雙方像是被施加了沉默buff，一個看地板一個看木板，氣氛徹底凝固。

54.

打破沉默的是大廚小熊貓。

在火爐上大火煮沸後再文火慢炖的姜湯終于熬制成了，制作期間負荊請罪的浣熊一直被它指揮着添柴去柴，一刻不停地忙得像顆陀螺。

熬制好的姜湯是深棕色的液體，聞起來就辛辣撲鼻，小七自個兒不喜歡姜味，它腦筋一轉，取了個白瓷勺舀上滿滿一整勺，還貼心地吹涼了。

然後它另一只前爪戳了戳在竈臺下面忙得灰頭土臉的浣熊。

“呃？”無辜的胖胖一回頭，發出了一聲無意義的單音節。

說那時遲那塊！小七伸出罪惡的爪子迅速将姜湯倒進了胖胖的嘴裏。

條件反射一個吞咽的浣熊被嗆了個半死，它爪子在空中努力揮動幾下試圖抓住惡作劇的小七，被其迅速躲過。

“恩，成啦！”小七把姜湯盛進了碗裏，兩只前爪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像人一樣後爪着地直立起來，得意洋洋地往客廳走。

它邊走邊嚷嚷：“蘭洛蘭洛！姜湯煮好啦，快給那個人類喝掉！哎喲燙死我了你快來接呀！”

55.

小熊貓會說話？？？

聽到聲響轉頭的布魯斯驚呆了。

發現人類居然醒了的小熊貓，爪子一松，瓷碗落地應聲而碎，姜湯撒了一地。

“我我我我錯了我這就去收拾！”小熊貓放聲大喊。

捧着新碗出來的浣熊胖胖得意地一仰頭，收獲了蘭洛一個充滿贊賞的摸摸。

“喝。”蘭洛兇巴巴地接過碗，把它塞給了桶裏的人類。

布魯斯只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都被重塑了，他直愣愣地接過，然後感情深，一口悶。

蘭洛又開始發愁。

這個人類這麽傻是不是在雪地裏凍壞了啊？

***

洗幹淨澡的布魯斯借了蘭洛的白襯衫跟毛呢褲，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他環顧了一下周圍的裝修，斟酌了一下措辭。

“美麗的小姐，十分感謝您救了我。”

小姐？蘭洛雙眼一眯。

56.

蘭洛的衣服對于布魯斯來說還是有些小，緊緊地崩在身上，顯出流暢的肌肉曲線。濕漉漉的金發柔順地搭在肩上，垂下來的劉海遮住了上挑的眼尾，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像只溫順的牧羊犬。

這種傻不拉幾的人類比我好看？他甚至連我的性別都分不清！蘭洛憤憤不平。

“你覺得我美麗？”蘭洛定定地直視着那雙蔚藍的眼珠。

溫柔的紳士感到有些疑惑。

怎麽會不美麗呢？

冬日的壁爐邊暖洋洋的，孤身住在森林裏的“少女”看上去像是對自己的美貌一無所知，“她”一臉誠懇地盯着自己的眼珠發問，期間還在小黑貓叼着松鼠路過的時候擡了下腳。

這一幕美的不像真實，像是童話。

布魯斯笑了，他從沙發上起身，單膝跪地，然後托起“少女”的右手，在蔥白的指尖上輕輕落下了一吻。

“您格外美麗。”

57.

蘭洛再次被這個人類的舉動吓壞了。

他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藏在了背後，臉上是止不住的驚恐。

怎麽回事！好好說話呢你怎麽動手動腳的！你突然親我幹啥！

凜冬城畢竟遠離內陸，民風粗犷，蘭洛對只流行在上層貴族間的吻手禮一無所知。

***

布魯斯盯着眼前受驚的“少女”，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起了曾經與好友結伴狩獵時見到的那只鹿。有着濕漉漉的眼神和顫抖的尾巴。

他又想到剛剛親吻“少女”手時在指縫裏看到的一點兒黑色粉末和“她”略有些粗大的骨節。

這個救了自己的人和自己曾經認識過的所有女性都不一樣。她沒有成群的女仆，也不住在雍容華貴的城堡裏。

“她”只有一座裝飾簡單的小木屋。而“她”自己看上去也像是常幹一些粗重的活計，以至于手指的骨節都變得粗大，手指縫裏甚至還有泥土。

布魯斯覺得有些心疼。

“她”這麽好看，合該住在更好的地方。

58.

如果蘭洛學會了讀心術，此時此刻一定會打爆布魯斯的頭。

我當然跟你認識的所有女性都不一樣！我是男的！

沒有女仆但是我有成群的動物朋友！它們都會幫我幹活！

手指粗大也是因為我是男的是男的！

手指縫裏的也不是泥！是草藥粉末！

可讀心術這種技能蘭洛不會。

所以他被布魯斯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

這個人類為什麽要這麽看着我！

蘭洛被他盯得有點僵硬，但不得不承認，被英俊的同性誇“好看”讓他感到有些小竊喜，尤其是這個同性在胖胖口中還“長得比自己好看”。

被誇獎的蘭洛洋洋得意。

但對于這個人類的有眼無珠，他還是有些不高興。

長得一表人才，可這眼睛怎麽就瞎了呢。我怎麽就是“小姐”了？穿着小裙子的蘭洛氣鼓鼓。

“那你留下來多看幾天吧。”治治身體也治治眼疾，早日發現本巫師的真實性別。

蘭洛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了，一頭鑽進了魔藥房裏。

偉大的巫師不屑于跟愚蠢的人類溝通！才不是被他的目光吓走的呢！

59.

被獨自一人丢在客廳的布魯斯有點懵逼。

這位小姐就這麽走了……？既沒告訴我“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就把我一個男性留下來了？

布魯斯有點哭笑不得。

他從地板挪回了沙發上，決定等熟悉了之後好好給“她”講講防人之心不可無的道理。

浣熊胖胖從剛才就躲在一邊，如今可算找到了機會。

它可喜歡這個英俊的人類啦！你看他俊美的長相！看着就好正直！看上去就跟蘭洛那種雌雄莫辯喜怒無常滿肚子壞水的巫不一樣！

當然，這話給它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蘭洛面前講，只敢偷偷在心裏講一下這樣子。

它四肢着地竄到了布魯斯身邊，肉乎乎的耳朵抖了抖。

隐藏毛絨控布魯斯感覺自己的心顫了顫。

他探手揉了揉胖胖的耳朵，思索半晌後開口：“小浣熊，去把我的包袱拿過來，有東西送給你。”

！禮物！什麽禮物！胖胖被驚喜砸中了，包袱有點重，它只能雙爪捧着走回來。

布魯斯揉了揉它的頭作為表揚，接過包袱之後探手在裏面掏了半天，拿出了一捧核桃仁。

幸好幸好，之前路過集市的時候買的還沒吃完。

他把核桃仁放在了胖胖攤開的爪子上：“送給你，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不喜歡的話也可以洗着玩。”

這個人類知道我喜歡吃幹果诶！還知道我喜歡洗東西！

胖胖感覺被擊中了，對這個人類的好感度迅速飚至破表。

60.

胖胖跑到廚房洗幹淨核桃之後又跑回了客廳，跳上沙發團在了布魯斯身邊。

“你真是個很好的人類！”吧唧吧唧吃着果仁的浣熊口齒不清。

布魯斯笑了笑，揉了揉它的腦袋。“我叫布魯斯，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胖胖！打碎了碗的小熊貓是小七，黑貓是小煤球，把你扛回來的是鹿三，屋子裏還有長得差不多的松鼠四兄弟，”他又吃了一會兒，“剛剛跟你說話的那個是蘭洛。”

蘭洛……好聽的名字。布魯斯在心裏念叨了幾遍，心裏有了個大膽的念頭。

我暈倒的地方是在據說無人可進的霜葉森林，傳說中這裏居住着女巫。臨走前好友也一直強調傳說是真事。而這位救了自己的陌生“小姐”獨自居住在險象環生的霜葉森林中，身邊還聚集着一波會說話的動物……

他試探性地開口：“蘭洛就是霜葉森林裏的女巫嗎？”

“是呀！”壞心眼的胖胖今天才剛剛為了這事兒挨了蘭洛一頓揍，如今可希望來個冤大頭跟自個兒一起挨打了！

它連連點頭，像是為了給自己的話增添些說服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