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林瑤第二天早上就醒了。

她先是睜開眼睛,把混沌的腦袋理清楚之後炸毛一樣坐起來,直接撲到旁邊兒陪護她的林振東面前,歇斯底裏的喊着:“哥!哥!”

林振東守了她一夜,淩晨的時候才睡下,這會兒被她晃的跟唐山大地震似的,皺着眉頭睜開眼睛。

“叫喚什麽?我沒死呢,給我回床上躺着去!”

林瑤懸着的一顆心落下來,然後捂着脖子躺回去了。剛躺上去,她又起來了,這可把林振東愁壞了。

“你又幹什麽?”

“我是不是在醫院?”

“是。”

“我都好了,我們回家吧。”

林瑤小時候是個病秧子,醫院沒少住,她知道住院費有多貴。

林振東看出了她的心思,冷聲道:“躺着!”

這不是商量,是命令。林瑤于是乖乖閉嘴又躺回去了。

住院費是不便宜,但他也不是完全拿不起。這麽個嬌生慣養的丫頭,怎麽也得好利索的再回去。

林振東一直維持着威嚴生氣的樣子,林瑤雖然逞了次英雄,但還是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他是心裏心疼,臉上板着。這麽做兩分是心驚之後真生氣,剩下八分是為了維持他在林瑤面前的權威。不然這種事兒還會有下次,除非他飛上枝頭一夜暴富,徹底跟底層社會說拜拜了。

倆人就這麽尴尬的僵持着,七點多的時候程六兒提着幾個塑料袋子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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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醒了?趕緊來吃飯。”

林瑤都快被林振東弄窒息了,看見程六兒連忙下床:“六子哥,你給我帶什麽好吃的了?”

“八寶粥,還有包子,都是你愛吃的。”

林瑤坐下吃飯,程六兒給林振東遞過去一雙筷子。林振東接過,統共也就夾了兩口菜。

程六兒再遲鈍也覺得氣氛有點兒不好,他湊過去:“東子,事兒都過去了,你就別端着生氣了。”

林振東繃着臉沒說話,過了一會兒站起來:“你們吃,我出去一下。”

林瑤看着他離開,林振東前腳剛走,程六兒也站了起來:“你先吃,我去看看你哥。別跟他計較,他那狗脾氣你還不知道。”

林瑤覺得病房瞬間空了,要不是旁邊兒一個住院的老太太适時的咳嗽一聲,她都以為自己住單間兒了。

她放下筷子,滿腹心事的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但她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重來一次,她只會比上一次沖的更快。

林振東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被程六兒攔住了。

“幹什麽去?”

林振東攥了攥手裏的存折:“我取點錢去。”

“別取了,住院費我交上了。”

“那我把錢給你。”

“不用!”程六兒把他拉回來:“都是咱妹妹,一家人,你跟我作個什麽勁兒。回去回去。”

林振東撥開他的手:“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程六兒沒攔住他,他也知道攔不住。

他跟林振東一塊長大這麽多年,別人都覺得他受他們程家接濟,但只有程六兒知道不是。

林振東吃他們家一個饅頭,就能給他們家幹十個饅頭的活。他心裏有股子執拗的自尊心,這種自尊心在現實的映照下幾乎到了變态的地步,奈何程六兒和他怎麽親近都抹不掉。

程六兒在人聲嘈雜的醫院大廳裏盯着林振東匆匆離去的背影,兀自嘆了口氣。

這兄弟,命苦的跟黃蓮似的。

林振東去銀行取了五百塊錢,除了住院費和醫藥費,還能給林瑤買斤排骨炖,養養身子。

他回去,推開病房門的時候,看見了一個久違的客人。

林強坐在醫院的小凳子上,翹着二郎腿兒。坐在病床上的林瑤和旁邊的程六兒都一臉沉默,看到林振東的那一刻簡直如蒙大赦。

林振東也不驚訝,他習慣了林強在風光的時候過客一般來家裏看一看自己,賭贏的情況下還會給自己留一筆錢,如果運氣不好,就一年半載不回家。

林振東對他熟視無睹,走到林瑤身邊兒,把醫生的話交代給她。林強這才站起來,一開口就吓到了旁邊兒假寐的老太太。

“混帳東西!你怎麽照顧你妹妹的?”

林振東慢慢轉過身,說:“發瘋出去發,這兒還有人嫌命短呢。”

林強這才注意到惶恐的看着他們一家人的老太太,略小尴尬的咳了一下。

程六兒覺得這不是久留之地,找個合适的機會就溜了。病房裏,林瑤幾次想跟林強解釋這不是林振東的錯,但最後都作罷了。

在她心裏,這個爸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早就和林振東站在同一戰線,對這個僅有血緣關系的父親不報任何希望,也不存有任何憐憫之心。

林強這次回來和往常一樣。他賭運近期奇旺,以前的債還清了不說,還落了好幾萬塊錢。

他今天特意穿西裝來的。林強特別喜歡西裝,想他最風光的時候,街坊鄰裏沒幾個能穿上西裝的,他就算其中一個。那時候他恨不得買菜都穿西裝,但又怕那些惡心的泥水髒了自己的衣服。

林強誇張的寄了寄肚子前的扣子,坐這兒問了幾句林瑤有的沒的。林瑤的态度和他第一次接她回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但林強不在乎。他只要能保證林瑤平安長大,長到他計劃的歲數就行。

林振東既不想和林強同處一室,又不放心林瑤一個人跟他呆在一起,病房裏更沒辦法把他趕出去,只能黑着張臉幹等。

好在林強雖混蛋,但有自知之明,也不留戀這兩個孩子,在這兒坐了一會兒,從兜裏拿出來五千塊錢放在桌子,特意對林振東說:“沒指望你感激我,這錢留給林瑤的。”

他說完就走了,離開病房的那一刻,他還在沾沾自喜自己的聰明才智,沒注意多看了林瑤一眼。

那一眼落在林振東眼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他心裏突然打起顫來,總覺得林強的眼神有點兒意味深長,但他也想不出所以然來,只好作罷。

他沒理由拒絕林強的錢。

如果他形單只影一個人,可以毫無顧慮的把錢摔在林強臉上。但現在不一樣,他想讓林瑤過的好一點兒。

病床上的林瑤似乎有着同樣的想法,她戳了戳他哥的肩膀,說:“哥,有這五千塊錢你是不是不用去酒吧打工了?”

林振東漠然的看着她,說:“錢是給你的,我打工是賺給我自己花的。”

林瑤出院以後恢複的很快,畢竟是小孩兒身體,只要沒什麽後遺症就不礙事兒。

張科聽說林瑤出院之後,一直提心吊膽。他見識過林振東發瘋什麽樣兒,真怕他再找自己算賬。

只不過他的想法落空了,到底是林振東高看他了。

如果把張科的家底兒和財力放在林振東身上,他能幹出來的事兒絕對不止如此。但事實證明,熊包這種生物跟家境無關,窮有窮的慫法,富有富的慫法。

林振東深谙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個道理。他不是不恨張科,但他怕這件事情沒完沒了,他不想讓林瑤每天活在忐忑之中。況且張科家大勢大,他怕最後弄個自己收拾不了的場面。

要找他算賬,也得等林瑤離開文湖,遠走高飛之後。

但張科簡直是一個人兩個慫。他不僅沒生出報複的心,反而怕的不得了,生怕他再來着自己拼命。要不是最近手頭緊,他都想雇兩個保镖護着自己了。

兩人就在這種狀态下,達成了一種十分巧妙上的默契,誰也沒再找誰的麻煩。安安穩穩過了大半年。

平靜下來的日子日複一日,林瑤的初二都快畢業了。林振東迫于自己的垃圾成績,選擇了文科,每天有大把的時間打工賺錢。

他一邊奮鬥一邊迷茫。

曾經想要重拾課本的心早就在一張張成績單上被碾碎的渣都不剩了,現在只能另謀生路。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态。手上打幾個零碎的工,沒有一技之長,混日子還可以,但以後呢?

他前二十年過豬狗不如的生活,可以歸咎于上天不公。但老天爺不能欠他一輩子,後半輩子如果渾渾噩噩,他誰也不能怪。

林振東在其他同學都糾結選文選理的時候,第一次朦胧的對未來展開了深刻的思索。

小的時候可以有無限幻想,總覺得會有機遇讓自己鯉魚跳龍門,一下子離開這種生活。可是越長大,現實這雙手就把他抓的越緊,讓他不得已面對血淋淋的事實。那就是他必須一步一個腳印兒走出一條陽關大道來。

而他這條路可能比任何人都走的艱難。

林振東稚嫩的大腦并沒有一下子把這個問題想明白,而是壓在了心裏頭,誰也沒說。依舊每天趕着早讀簽到,趁老師不在逃學打工。

但這個念頭像一個澆了水的春苗,開始在他心裏滋生,開始讓他關注到生活裏除了賺錢以外的事情。

日子就這麽又過了半年,林瑤的初三已經上一半兒了,林振東也早就不上學了,準确的來說,高三他就不上了。老師也都知道他的情況,誰也不管,畢竟班裏有幾十個等着高考的人呢。

但他沒告訴林瑤,林瑤還一直以為他哥和她一樣按部就班的上學,等着高考,只不過比其他人請假請的勤而已。

他自己不是個好學生,但林瑤不一樣。她是全年級成績頂尖兒的學生,他怕自己對學習的态度影響她。

年關将至,這是林瑤最開心的時候,林振東通常有幾天的時間哪兒也不去,就窩在家裏陪她。

當然,林振東陪她是順便兒的事兒,最主要他懶得出門。

林瑤像前兩年一樣,等期末成績,等過年,這是她的兩大喜事。

但她沒想到,這個年是她過的最心痛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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