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事出有因,整件事的源頭是因為林振東在臘月二十七那天起晚了。以至于他步履匆忙趕到集市上的時候,賣豬肉的攤子就剩下豬尾巴了。
不僅豬肉,雞鴨魚鵝都沒有了。
二十八到三十兒,文湖這個小縣城通常凄涼的萬人空巷,更別提賣東西的了。林振東原本打算去江譚市裏買,但林瑤沒讓他去,說不吃也行。
從他們住的地方到江譚市區坐車要三個多小時,況且年關也沒有小三輪,林振東也就作罷了。
但是過年總不能太凄涼吧,三十兒傍晚的時候,林振東拉着林瑤閑逛,看看哪兒能買些菜回去。
賣生菜的都沒有,倒是有幾家做年夜飯的館子開着。這些館子通常不在林振東的消費範圍內,他以前從來沒注意過,但今天他作為顧客光臨了。
他沒買多,買了一個魚香肉絲,還有一個幹拌木耳。家裏還有些別的東西,足夠兩人過年了。
整件事情的開端,就是他們等菜的時候。
門外熙熙攘攘進來一群人,說話聲音奇大,顯然是喝多了。一開始林振東沒在意,直到後來聽出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他擡頭一看,正是張科。
張科正和旁邊兒的人勾肩搭背,沒注意林振東。
幾個人污言穢語,幾句話離不開髒字兒。林振東沒心思聽,直到有個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更要命的是,自己名字後面跟了一個媽字。
“你猜我那天在三君寨看見誰了?”
張科不屑道:“你居然去那種地方,搞着沒?”
那個喝醉酒的男人繼續說:“搞屁!我就是去見見世面,我可不想讓那裏面兒女人髒了小爺的身子。不過你猜我看見誰了?”
張科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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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振東他媽!”
空氣一瞬間凝成了水珠,林瑤和林振東從貨架子擋住的地方突然站起來了。
張科在看見林振東的時候酒醒了一半兒,拉着身邊兒的人說:“算了,回去說吧,趕緊買完走。”
那男的正是上次和林振東幹架臨陣脫逃的其中之一。
他雖然沒被傷,但覺得自己的行為十分沒面子,而且林振東肯定也在心裏看不起自己。左想右想,默默在心裏給他結了仇。
酒壯慫人膽,況且他現在掌握的秘密足夠他有恃無恐。
“怎麽?醜事兒還不讓人說了?況且我可沒把人家怎麽着,我還得叫聲姨呢,總要尊重長輩吧!”
他說着哈哈大笑,身邊兒幾個人也跟着笑。只有張科緊繃着臉,他知道林振東現在的臉色下一秒是什麽後果。
林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她看見林振東緊握的拳頭,餘光瞟見廚子端着一個盒子出來了,一把握住他的手。
“哥,菜好了,我們走吧。”
林振東的拳頭在她的手裏松了松,點了點頭。
兩人走出飯店門好遠,林瑤的心才慢慢落下來。她緊握在林振東手腕上的小手幾乎發疼,剛要松開,林振東率先扒開了她的手。
“還有個菜忘拿了。”
他看着她,說的無比平靜。但林瑤的心猛然跳起來。
“哥,我們不吃那個了吧。”
林振東笑笑,林瑤覺得身邊兒吹過一陣輕微的涼風,讓她的臉頰打了個顫。
“不能浪費,你等着我,我去拿。”
他轉身,林瑤突然扯住他的胳膊:“哥,你別……”
她說不出後面兒的話,只能意會,林振東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想什麽呢,好好在這兒等着。”
林瑤眼看着林振東走出去,心裏慌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她知道林振東對他媽的執念,這件事絕不可能這麽過去。可他當時都沒有跟張科那群人拼命,他心裏是有什麽打算嗎?
怕就怕在他心裏有打算。
林瑤站在寒風裏,猛然覺得他去的時間太長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可能出事兒了。
她剛下定決心去找林振東,就看到遠處雪花中一個挺拔的身影走過來,手裏提着一個小飯盒。她用了揉了揉眼睛,确定是林振東之後長長的呼出一口熱氣。
林瑤注意到林振東的臉色緊繃,直到看向自己的時候才緩和了下來。
林振東什麽也沒說,拉起林瑤回家了。
一路太平,卻難以平息林瑤的心。她嬉皮笑臉的和林振東吃飯說話,卻覺得怎麽都不對勁兒。直到零點鐘聲響起,門外噼裏啪啦一陣鞭炮,她仿佛驚魂一愣。
今天是除夕,怎麽感覺全變了呢?
林振東向來不讓林瑤熬夜,每年春晚,林瑤想抱着家裏的小破電視看到底的時候,就會被林振東趕去睡覺,第二天再起來看重播。
但今天,林振東沒催她睡。林瑤一邊兒想多看一會兒,一邊兒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在老虎臉上拔毛,她哥今天心情不好,能安安生生和她回家都算老天有眼了。
林瑤站起來,說:“哥,那我去睡了。”
林振東出神似的看她一眼:“啊?哦,去吧,把窗戶關好。”
林瑤一睡,林振東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來,回到自己屋吞雲吐霧起來。
他忘了自己什麽時候學會的抽煙,他每天出入的地方,二手煙都能把他的肺熏成個夫妻肺片兒,根本不用自己動手抽。但有時候身不由己,抽煙喝酒絕不是個人喜好能決定的。
林振東關了燈,打開窗戶,鞭炮聲和寒風一齊灌入,把他渾身震懾了個透心涼。
他一言不發,靜靜盯着窗外的某個地方,一支煙抽完,他毫不吝惜的又點了一支,才開始讓腦袋逐漸清醒。
林振東對得起林瑤對他的了解,他重新回去一趟果然不是幹好事兒的。
他沒有從飯館兒的前門進,而是繞到後廚那邊,一個正炒菜的廚子看見他,隔着幾口大鍋沖他喊:“小夥子,你有個菜忘拿了,在那兒放着。”
林振東走過去,從兜裏掏出二十塊錢:“謝謝啊,想朝你借個刀。”
“你要刀幹什麽?”
“剛去買了兩斤肉,殺豬的師傅趕着過年,偷了把懶兒,沒把骨頭剃幹淨,家裏頭那把鈍刀多餃子餡兒弄壞了,不好使。”
夥房師傅從一口黑缸裏弄了勺油灑熱鍋裏,撕拉亂響。
他喊:“嘿,這大過年的還有賣肉的?”
林振東:“剛殺的,新鮮吃。”
夥房師傅把白菜下鍋的空,從旁邊兒的廚具槽裏抽出一把:“沒新的,今兒不忙,借你使使,趕明兒買了新的送過來就成。”
林振東接下,依舊把二十塊錢放旁邊兒。夥房師傅瞧見了,說:“怎麽着?非得這麽生分?”
林振東淡笑:“不是,想跟您讨包煙抽抽,外頭商店不是關門了麽。”
夥房師傅嗤笑一聲:“才多大就抽煙,找你老子要去。”
林振東把錢往前面推了一把:“他不給我不才找私食兒呢麽。”
夥房師傅看了看個頭頂高的林振東,又掃了一眼鍋爐旁的錢。誰年輕時候沒想過煙呢。
“成。”
他大手一揮,從自己兜裏拿出一包新的給他。那是過年時候別人送的,現在以兩倍的價錢賣給了一個毛頭小子。
林振東接過煙,拿着刀一路走到了飯店前面的一條大路上,他在路上張望了一會兒,然後靠在旁邊一個土房子前開始抽煙。
文湖到處都是這種土房子,年輕力壯的出去打工,剩下些老弱病殘,老弱病殘死了,更是沒人管這些宅基地。
直到他抽了兩根煙,張科一群人才晃晃悠悠的走過來。林振東記得沒錯的話,剛才那個人家是在西頭。
他把煙扔地上踩滅,透着一條縫看着幾個地主家的傻兒子。
那男的顯然喝過酒,走過來一路颠簸,嘴裏不知道哼着哪國的小調。拐彎的時候,林振東一只手拎小雞似的把他摁在牆上。
那人似乎沒料到突遇襲擊,嘴裏的小調飄忽了幾個音後才偃旗息鼓,然後直接灌了一口沙子。
林振東一只手扣着他的脖子,單刀直入:“你今天晚上說的那個人在哪?”
“什……什麽人?”
他像個小雞仔一樣,說話哆嗦如啄米。
林振東松了松手,讓他扭頭看了眼自己。小雞仔的眼睛瞬間放大了幾倍,随之大聲道:“你放開我!你敢動我一下你就死定了!”
他的話剛落地,林振東就一腿踢了過去,真的是毫不留情,那人的腰瞬間麻木了。
而後他把從廚房師傅那兒借來的刀往他脖子上一架:“我趕時間,你說不說?”
有能耐的怕不要命的,更何況一個草包和一個不要命的?
小雞仔點頭如搗蒜:“我說我說,我在三君寨看見她的,那天有個哥們非拉我去那兒見見世面,我就去了,然後我就看見雲姨了,但我什麽都沒幹,你知道,我本來就慫,我爸知道了還不打斷我的腿?我真的什麽都沒幹,我真的……”
他出了一頭虛汗,在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林振東:“你看清楚了嗎?”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我怕認錯,還專門走進了看一眼。絕對沒錯,你也知道,我比你大幾歲,雲姨是咱們縣有名的美女,我怎麽會忘了她長什麽樣呢。”
林振東沒心思顧慮這句話後面的龌龊,繼續問:“三君寨哪兒?”
“三君寨進去有一片小白樓,後面兒是一條街,裏面兒有按摩的有洗頭的,還有飯店,我看見她的時候,是中間那塊,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我真的不清楚了。”
他覺得刀已經要滲進自己的脖子裏了。
林振東沒有再問,長久的沉默之後,他把刀拿回,轉身走了。
小雞仔如蒙大赦,趴在牆上喘了好一會兒之後,擡手摸了摸脖子上一道痕。他擡腿要走,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伸手一摸,褲子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