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回去的路上,林振東多長了心眼,明顯感覺那人一直跟着他們。過了馬路才沒上前。

他心裏嘀咕,不會是跟蹤自己的。

他雖然惹上很多人,時不時有人找他麻煩,但不會以這種方式,而且從那個模糊的影子裏能看出來,他并不是年輕力壯的流氓打手,倒是有點兒像老變/态。

林振東嗤笑一聲,除非那老變/态對自己這一米八多的漢子感興趣,不然用鼻子想也知道他跟的誰。

他跟蹤林瑤多久了?她居然一點兒察覺都沒有。

林振東并沒有把這事兒跟林瑤說。那天以後連着一周,林振東都在她放學的點兒到她學校。

一三五接上她一起回家,二四六讓她自己回,他就在不明顯的地方跟着她。

一周下來,林振東發現那老變/态每天都在。林瑤跟他一起的時候,他就格外小心謹慎,一直保持了一個安全距離。但林瑤自己走的時候,他就膽大了一些,離她很近,甚至有時候還會繞道她前面,假裝往回走,看她一眼。

林振東覺得這人好像在哪兒見過,但怎麽也想不起來了。一周之後,他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認定這就是個貪圖林瑤美色的變/态。

周六林瑤上學,校門口林振東低聲給她說:“今天放學的時候繞到化工廠後面那條小路走。”

林瑤不明所以:“啊?為什麽?你不是總不讓我走那條路麽。”

林振東握了一下她的肩膀:“今天聽我的,繞過去,然後小心後面跟着你的人。”

林瑤猛的驚了一下,林振東對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說:“別害怕,我跟着你呢。只管往前走就行,也別讓他知道你發現他了。”

林瑤一整天忐忑不安,按照林振東的說法,是有人跟蹤她。入夏以來一直都是她自己上下學的,但林振東接送了她一周,看來那人至少已經跟了她一周了。

林瑤不禁覺得脊背發涼,她居然一點兒也沒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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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之後,她按照林振東交代的,先在學校附近的小商店裏買了點東西,然後在路口和王秀卿分別,自己走上了化工廠後面的小路。

那條路從住宅區前面穿過,離他們家更近一點兒,但因為是廢棄的化工廠,一大片土地都很凄涼,平常沒人到這兒來,都快成一個垃圾場了。林振東從不讓她走這條路,說是被人一棍子扪死了直接就能當垃圾拉走,屍體都沒地兒找去。

那時她覺得林振東絕對是在吓她,但今天她自己走在這路上,背後一片發涼,才真覺得他沒誇張。

細弱的身影走在前面,就在不遠的身後,一個中年男人悄無聲息的跟着她。他似乎比前面的女孩還緊張,大喘着氣,頭上有着細密的汗珠。女孩不停的往前走,轉過一個彎。他從電線杆後面探出頭來,而後跟了上去。

他轉過去,愣在了原地,小姑娘不見了。

他左右顧盼,扔尋不見身影。

就在這時,一個涼薄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人在這兒呢。”

男人的身體僵了一下,緩慢的轉過去。

他剛轉過去,還沒看清後面的兩個人影是誰,臉上狠狠被揍了一下。

林振東上去就是一拳,那男人身子猛的往後仰,踉跄了幾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爬着想起來,林振東一腿給他踹了下去。

林瑤顫顫巍巍的站在角落裏,幾次想要看清那人的臉,但他在地上掙紮着,光線又暗,始終沒看清。

林振東本來攢了一肚子的火氣和力氣,但打了兩下之後發現這人還真給中老年人長面子,居然一點兒還手之力都沒有,還不如他們酒吧那幾個潑婦有戰鬥力,就知道蜷縮抱着頭。

他伸手抓住那人的衣領,猛地往上一拽,讓他藏了許久的臉徹底露出來。

那人卻以為他又要打,趕緊求饒:“別打了!我是好人!我是蘇華強!”

林振東和林瑤都愣了一下。

而後林振東盯着他:“蘇華強誰?國家主席?”

那人惶恐的搖了搖頭。

“不是你跟我說什麽?!告訴我你名字有用嗎?我他媽又不認識蘇華強!”

“我是她爸爸!”

“我他媽還你是……”

爸爸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林振東的腦袋突然過電一樣短路了。他徹底愣在原地,蘇華強這個名字和這張被他打的面目全非的臉都開始在他腦海中清晰起來了。

他回頭看了林瑤一眼,林瑤以同樣疑惑的神情盯着他。

沉默之間,蘇華強又強調了一遍:“我是林瑤的爸爸!親生父親!”

一個小時候,滿臉青腫的蘇華強坐在林振東家的小方桌前。林振東帶蘇華強回來的時候,偷偷回屋看了一眼林強死前給他的那份親子報告。

難怪他覺得這人面熟,名字也熟。

親自報告上的名字是蘇華強,照片上也是他幾年前的樣子。

“我是半個月前到這兒來的。”

蘇華強摸了摸自己青腫的臉,開始了他漫長的敘述。他一直是個斯文人,沒碰見過林振東這種見面就動手的流氓,所以當時格外慫。但好好坐在這兒,又顯現出了一個文化人該有的氣質。盡管滿面狼瘡。

“我是個化學家,十八年前,我們研究小組在采集稀有金屬的樣本,那時候全國各地跑,我愛人懷着身孕跟我一塊到了江譚市。孩子是在江譚出生的,我那時候正在測定一個金屬的屬性,每天撲在裏面,孩子出生雖然高興,但是也沒多關照。我愛人雖然抱怨,但還是支持我。她在這裏的日子太無聊,就跟着其他幾個人去當地玩兒,就是那天,孩子丢了。那時候你才剛剛一個月,她像瘋了一樣,我停了手裏的一切工作,我們兩個在江譚找了一個多月,什麽方法都試了,但是沒用。他們說你可能是被人販子偷了,這種事情不能急,得讓警察來。”

“我是個男人,我比我愛人理智的多,我把大部分線索提供給了警察,時間過去了兩三個月,我的工作不能一直停滞不前。就算小組的人體諒我,但是也不能任我陷進去。三個月之後,我重新回到了研究小組,但我愛人一直說我無情,孩子在的時候就不管不顧,孩子丢了更是什麽也不管了。”

蘇華強的聲音哽住,清亮的眼睛裏流出了渾濁的淚水。一個男人歷盡滄桑,也抵不住最柔情的一面被撕開。

林瑤坐在林振東身邊,他每句話都如同刀一樣在她劃一道痕跡。

“她每天和我吵,和我鬧,神經一度衰弱,醫生讓我做好準備,她的精神很可能受到巨大刺激,後果不堪設想。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讓她跟我回去,大不了一切重新開始。但是她死也不同意,他讓我一個人走,自己留在江譚。”

“後來我走了,她在江譚一留就是八年。我時常來看她,給她錢,但是她始終不願意原諒我,這不是我的錯,但我知道她要發洩。第九年的時候,她也死心了,跟我回北京了。”

“原本我們都不抱希望了,但是六年前,我突然得到了一些消息。一個專門拐賣兒童的團夥被抓住了,在江譚作案的那段時間正好是你丢了的時候,還有好多其他特征也符合。我不敢把這件事告訴你媽,我怕她有了希望,但最後還是失望。我向單位請了兩個月的假,自己從江譚一路找了過來。到文湖的時候,我心裏有種強大的預感,你就在這兒,你肯定在這兒。”

他的聲音拔高了幾度,那種确信不言而喻。

“我手裏有幾個線索,三個收養家庭的,還有兩個孤兒院的。可是我全部查過一遍後,發現你不在這裏。我當時根本不能相信,怎麽可能沒有呢?”

蘇華強仿佛把自己帶到了六年前的絕望中,他雙手撐在腿上,臉上盡是痛苦。

林振東不作聲的盯着這個滄桑的男人,心裏五味雜陳。

因為有個人在你之前帶走了你的孩子,曾經你離她那麽近。

“我把所有的信息和地方又查了一遍,問了院長,問了好多人,可是到最後什麽結果都沒有。我是瞞着單位和我愛人來的,我耽擱不了太久,兩個月一到,我必須回去了。”

蘇華強心裏無比後悔,如果他當時能再多留一段時間,會不會結果不一樣,會不會不讓他的女兒晚了六年。

林振東終于開口,喉嚨裏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你放棄了?”

蘇華強沉默了許久,開口:“當時我真的要放棄了,十幾年了,一切都物是人非了,我勸着我愛人重新開始,我自己也要慢慢放下。”

“那你為什麽又回來?”

“三個月前,我退休了。我們的研究對身體損害很大,所以多數人都回因為身體狀況提早退休。退休之後,我無事可做,有天晚上,我夢見我女兒了。她長大成人,長得很漂亮,她對我說了很多話,等我醒來的時候我都想不起來了,但是心裏的感受忘不掉。那時我決定我要再試一次,如果這次還是找不到,就不找了。”

他說到這兒,突然看向了林瑤,林瑤早已淚流滿臉,但咬牙不讓自己發出一點兒聲音。

這個對視來的太晚也太沉重,很長一段時間,房間裏陷入了巨大的沉默,只有三顆心壓抑又痛苦的跳着。

蘇華強突然大哭起來,他把頭埋在自己的胳膊裏,年過半百的男人像個嬰兒一樣無助。

“可我沒想到……我沒想到,我真的找到你了……”

哭聲撕裂而延綿不絕,是一個父親最後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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