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改觀

改觀

溫阮回到宿舍的時候,張息還沒有睡,正好從浴室出來,邊擦頭發邊刷牙,冷不丁擡頭。

張息腳步停住。

手上動作也忘了繼續。

他恢複常态:“回來了?”視線不由自主落在溫阮的行李箱上,停頓幾秒,又看向溫阮。

溫阮嗯了聲,推着黑色行李箱進屋,沒打算解釋。

好一會兒,張息才慢吞吞轉過頭繼續刷牙,期間轉了好幾次頭,想說什麽,欲言又止。

溫阮低頭收拾衣物。

他睫毛很卷很長,漆黑如鴉,低着頭的時候,容易讓人注意到他那雪白的皮膚,很薄。

尤其在燈光下。

這個人顯得更不真實。

張息收拾完,坐在課桌邊,本來是想看書的,但心不在焉。他想起今天下午孟潺找他說的話。

“喂。”

張息忽然說。

“嗯?”溫阮轉頭,等着張息的下一句話。

這宿舍就他們兩人,張息總不能跟鬼說話吧,平時張息很少主動開口,這次倒是很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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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息憋了半響:“最近,最近學校傳的那些,真的假的?”

溫阮有些驚訝,說實話他心裏是有些意外的,因為張息并不是這麽八卦的人,也不會好奇別人的什麽,他們的關系也頂多是普通的室友關系,甚至比普通室友更生疏。

按理說,就算天塌下來,張息也不會好奇他的事。

張息轉過頭,捏緊筆:“我只是不想被人說是你的室友。”

溫阮沉默。

他差點忘了,前幾天他被包養的事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整個學校都知道了。

連輔導員都找他談的話。

因為成績優異,平時各方面都表現得比較出色,輔導員只是勸他,讓他不要把自己的前途毀于一旦,現在腳踏實地,以後該有的都會有,不要一時被物欲迷花了眼。

溫阮當時只是輕聲否認:“老師,您誤會了。”

“我只是比較崇拜薄總,上去跟他說了幾句話。”

“至于薄總心裏怎麽想的,我不知道,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自己的事,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況且,我現在是他兒子的家教。”

溫阮頓了頓:“謠言止于智者,相信老師你應該不會相信這些。”

輔導員有些尴尬,其實當初看到照片的時候,他真的以為眼前的這個好學生跟薄總有關系。

薄總是誰,整個邺城就沒有不知道的,要不然學校領導也不可能把人請到校園慶來。

這裏的學生有很多都以薄總為目标奮發圖強。

有些心思不軌。

他們做老師的也清楚。

溫阮沒有再說話,轉身離開辦公室,從樓梯上下來的時候,有幾個女生對他指指點點。

他腳步沒有停留。

而現在是被室友扯開紗布,将事情擺到明面來,溫阮站起身,用酒精棉片擦拭着手指。

“我會跟輔導員反應,最遲明天搬寝室。”溫阮說。

張息不是這個意思,他見溫阮誤會了,只好說:“随你,反正搬不搬,大家也都知道我是你室友了。”

仔細品味,就發現他這句話有些別扭,溫阮沉思片刻。

張息又說:“你現在搬到哪裏都一樣,要是不嫌麻煩你就搬。”他捏緊書本的一角,神情懊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胡說個什麽。

今天估計腦子進水了。

溫阮當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順着他的話說:“那我先不搬,要是你介意,一定要告訴我。”

張息含糊唔了聲。

今天孟潺找到他,讓他幫他監督溫阮,平時做了什麽吃了什麽去了哪裏都要告訴他。

對方會給他報酬。

張息家庭條件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說在普通的大學生禮算是拮據的。

他母親也還在生病。

張息很糾結,人性這東西是需要考驗的,也需要他去做抉擇。

把溫阮先留在寝室,也算是給他留出考慮的時間。

溫阮收拾完行李,遠遠看了張息一眼,走了兩步,他忽然問:“你認識陳天宇嗎?”

張息愣住:“什麽。”

“隔壁職校的。”

溫阮看着張息的眼睛。

張息莫名其妙:“我怎麽可能認識職校的人。”

溫阮垂下眼:“哦。”

陳天宇是他發小,說是發小,其實高中畢業後兩人就沒有聚過,畢竟學校也不一樣。

話說……

他很久沒回家了。

周末的時候,溫阮猶豫了下,打算回一趟家,其實那裏算不上他的家,只是住所而已。

走進老式住宅樓,犬吠聲響起,隔壁還有打小孩的聲音。

溫阮腳步慢了許多,就在不遠處的筒子樓,那裏有他的繼母,那個女人好賭成性,抽煙喝酒,嗓門很大,街坊鄰居不敢惹她。

小時候,溫阮餓極了,把桌上的饅頭啃了,被女人揍得鼻青臉腫。

鼻青臉腫倒也沒什麽,只是後來那女人突然拎起花盆砸在他腦袋上,女人似乎也被這舉動吓到了,半天說不出話,還是隔壁的阿姨聽到動靜探出頭來瞅了兩眼,吓得不得了,直罵瘋女人,然後報了警。

“小王八犢子!以為讀個大學還了不起了?!我呸!要不是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他養大,他小子就是街上的乞丐,餓死他丫的!”

“養條狗都比養兒子強!”

一樓有好幾個女人在打麻将,其中一道嗓門能沖破天際,罵罵咧咧,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

“你那便宜兒子這個月沒回來?沒給你送生活費?”有個滿臉麻子的女人陰陽怪氣的問。

“哼,那賠錢貨能掙幾個錢,不讓老娘折本就謝天謝地了!”

“他那老爹就是個酒鬼,要不是有幾分姿色,老娘當初能看上他?誰知道那短命的一腳踩進陰溝裏,一命嗚呼,留個拖油瓶!”

“真是造孽!”

麻子臉嫌棄道:“那你養着幹啥,又不是你的種,這玩意兒養不熟,養大了直接飛走了。”

女人罵罵咧咧:“可不就是……操他媽的造孽了!”

“懶得提那兔崽子。”

溫阮想起上輩子自己斷腿之後,這個他曾經避如蛇蠍的女人每家每戶跪着借錢給他治腿。

那時候,他坐在輪椅上,看着女人挨家挨戶低聲下氣借幾百塊錢。

溫阮從來沒感受到母愛,他也從來沒在孔蓮身上嘗到母愛。

無論父親在世還是去世,女人都喜歡罵他,唯一的一次打,就是氣極了砸花盆的那次。

女人罵他摸着什麽都吃,也不怕毒死,急着去閻王爺那兒投胎?

他那時候吓得連哭都不會了。

後來才知道,孔蓮以為那桌上的饅頭是她放在角落裏專門毒老鼠的那些饅頭,被小孩偷拿吃,吓得夠嗆,其實只是場烏龍而已。

桌上的饅頭其實是隔壁阿婆送過來的,沒有毒的。

對女人的改觀,就是女人挨家挨戶借錢那次,那次太出乎溫阮意料,他甚至覺得女人被奪舍了。而女人對上他的眼神,有些閃躲,又罵罵咧咧開始罵,罵這些鄰居都是冷血動物,一個個賤人,不是好東西。

她總是能找到最惡毒的話,誰惹到她她就罵誰,管你是天王老子還是什麽東西。

她該罵的還得罵。

後來女人死了,是過馬路給他買盒飯的時候被車撞死的,死狀很慘,當時就在溫阮面前。

巷子裏,溫阮閉上眼。

扶着牆壁的手輕微地顫抖。

這個世界太奇怪了,他以為對他很不好,巴不得他死的人,卻在他困難的時候不離不棄。

他依靠的人。

反而将他推向深淵。

重生這麽久,他一次都沒有回到這個地方,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孔蓮,他甚至想,這輩子幹脆別回來了,別和她再有瓜葛。

別再——

讓她那麽卑微。

她該是飛揚跋扈的,想叉腰罵誰就罵誰,想罵髒話就罵髒話,無兒無女,活得肆意。

溫阮轉身打算離開,忽然撞到了一個人,對方手裏拎着的水果落了一地,到處都是。

“哎喲!”老婆婆差點摔倒,溫阮連忙把人扶住了,手腕也被抓住。老婆婆看清了他:“這不是老溫家的那小子嗎,又回來看你媽?”

溫阮把人扶穩。

彎腰去撿散落的水果。

“阿婆。”

“拿好了。”

他把袋子遞過去。

老婆婆見他往巷子口走,連忙哎了一聲,拄着拐杖往地上戳:“你跟你媽見着了嗎?”

溫阮沒吱聲。

繼續往前走。

“你媽前兩天動了手術,這不,一回來又上了賭桌。”老婆婆見不慣年輕人愛賭,便總想着勸兩句:“你回頭勸一勸她,別仗着年輕就胡來,身體垮了,什麽都白搭!”

這個破小區一年到頭也沒見幾個年輕人,老婆婆看到溫阮,冷不丁想起自己的孫子。

便忍不住多嘴幾句。

溫阮腳步頓住,回頭:“她什麽時候動的手術?”

老婆婆說:“啊,就前兩天,好像是闌尾炎,還是隔壁打120送到醫院的,你是不知道……”

話沒說完。

眼前就沒影了。

溫阮冷着臉走到一樓牌桌室,只一眼就認出了孔蓮。

他這麽一進來,整個牌桌室的人都下意識擡頭,看到他來,幾個中年婦女沖孔蓮擠眉弄眼。

“你兒子來了!”

“這養兒子還是比養狗強啊,哪怕是便宜兒子,這不也念着老娘嗎,哪裏像我家那丫頭……”

孔蓮扔出一個麻将,罵道:“罵誰呢,你全家都是狗,狗日的!”

“哈哈哈哈急了。”

溫阮走到孔蓮身邊,臉部肌肉一直繃得很緊,“我聽隔壁的王阿婆說,你動了闌尾炎手術。”

孔蓮不耐煩:“滾滾滾,少礙老子的眼,一邊去。”

溫阮:“回去休息。”

孔蓮橫眉冷豎:“休個幾把,你個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敢管老娘的事?信不信抽你兩巴掌!”

溫阮臉黑了。

“随你。”

他管不了,也不想管,撩開簾子就走了。

牌桌室一陣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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