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1
chapter11
林霰自覺地将握着傘柄的手松開,目光停駐在遠處駛來的公交上:“我們不順路。”
許硯的唇邊帶着極淺的笑意,淡淡道:“我們順路。”
林霰的傘是真的很小,小到本就只能塞下她一個人。
許硯替她撐傘時半個身子都露在傘外,任由水珠濺濕他的臂膀,斜織着的雨絲勾勒出他颀長的身影。
路邊亮了幾盞夜燈,昏黃色的燈光就着雨絲交織出朦胧的光影,讓林霰有一瞬的恍惚。
林霰将錯亂的思緒拉了回來,沒好氣地拆穿他:“你都不知道我等的是幾路公交車,哪裏就順路了?”
許硯唇邊的笑意又深了些,清澈的雙眸裏多了幾分慵懶柔軟:“一樣的。你等幾路車,我就坐幾路車。”
這算是……賴上她了?
不能夠吧,今天的許硯怎麽這麽乖……?
林霰一怔,試探性地補充了一句:“許硯……我要回家。”
“嗯,我知道。”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輕軟的柳絮,輕飄飄地拂過。
林霰将目光從許硯的眼睛上移開,輕掃了一下四周,正好對上了嬌俏學妹投來的目光。
“咳……那個學妹似乎在看我們。”
嬌俏的小學妹緊咬着發白的唇,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看上去委屈極了,似是下一秒就能擠出淚來。
她立即明白,這學妹應該是誤會了。許硯大概只是不好意思與陌生人同撐一把傘,他只有對着熟人時才會厚臉皮。
許硯順着她的目光輕掃了過去,一本正經地回道:“又沒做虧心事,正大光明的、為什麽要心虛?”
對哦……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為什麽要在意旁人的目光。
林霰指了指遠處駛來的公交,幹笑道:“那個,我車來了。”
許硯點點頭,順着她的目光瞟了一眼:“哦,那我的車也來了。”
林霰深吸了一口涼氣,就着許硯撐起的傘一路小跑上了公交車。
秋雨打落在車窗上,發出“嗒——嗒”的聲響,林霰将脖子半縮進校服外套裏,似乎這樣能更暖和些。
許硯靠着車窗,怔怔地望着散落在車窗上的豆大雨滴:“去哪?”
林霰想了想,托着下巴道:“去個能讓人開心點的地方。”
——
微濕的鞋底擦過光滑的青石板路,踏過深淺不一的大小水坑,又穿過逼仄窄小的城街老巷,終于到了林霰所說的地方。
是一家隐匿于深巷的古樸店鋪。
店鋪的屋瓦建築還是古式宋制的,浮漾着淺色的流光,細雨敲在磚瓦上,發出清脆悅耳的敲擊聲,打破了沉寂。
許硯将雨傘攏合了起來,擡眼望了一眼店鋪的牌匾,輕搖了搖頭:“這裏能讓人開心……?”
牌匾上只寫了四個大字——浮世書苑。
林霰上前一步,笑道:“書中有黃金屋也有顏如玉,自然能讓人開心。”
許硯無奈地搖了搖頭,一時竟想不到該如何反駁她的話。
他從前知道玩游戲能讓人快樂,因為宋堯每回遇到不開心的事,都是通過玩游戲來排解的。在宋堯眼中,游戲可以暫時屏蔽現世世界,塑造一個虛拟而快樂的天地。
但倘若要宋堯去讀書學習,大概是真要了宋堯的命。
許硯雖不覺得手機和游戲有意思,但他還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通過看書可以排解心中的郁結苦悶。
他只知道他一見到語文課本的詩詞古文就頭疼,每個字拆開他都認得,合在一起就能讓他無所适從。
林霰熟稔地帶着許硯上了書店二樓,最裏頭有一間小的自習室,可以在裏面看書。
大約是因為今天下雨的緣故,自習室裏只有兩三個讀者正在閑讀。
許硯看出她對這裏很熟悉,低聲問她:“你經常來這裏嗎?”
林霰點點頭,轉身走到了二樓的書架,低頭尋找着什麽:“嗯。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來。”
她上次來的時候,記得那本書就是放在這層書架的,有些隐蔽。
許硯望着她找書的背影,眸中凝起了淡淡的笑意:“你很喜歡讀書?”
“還行……找到了!”
林霰将找到的書抱在懷裏,彎着的腰慢慢直起,垂在書架裏的頭猛地擡起,就要觸到上層書架上的木質的隔板。
許硯上前靠了一步,白皙的手掌及時擋在隔板下,碰在她的頭上。
她的頭發很軟,蓬松得像是空中的浮雲。他離她很近,近到能嗅出她發梢散出的淡雅清香,是栀子花的香味。
似是有雪白的花瓣正在她的發間微顫,攜着微冷的氣息,是清甜中的溫婉。
許硯的左手微搭着她的頭,右手拉着她的胳膊向後退去:“當心……當心碰到頭。”
有一瞬他覺得整個左手都僵住了,木楞地停駐在她的頭上,不知所措。
林霰白皙的臉上泛起了一陣紅暈,耳根也染上了粉粉的櫻紅,避開了他的視線。
林霰垂下頭,将視線轉移到懷裏抱着的書上,低聲道:“安全了……謝謝。”
許硯放在她頭上的手緩緩放下,迅速背到了身後,像是在掩飾什麽:“我們去看書吧……”
林霰點點頭,抱着書迅速走到了自習室裏的一處空位。
許硯笑着問道:“到底是什麽書,讓你這麽神秘?”
林霰将懷裏的書放到桌上,書的封面看起來花裏胡哨的,不像是文學名著的風格,倒像是風格輕松的塗鴉。
林霰将書頁翻開,淺笑道:“我只說看書……可沒說是看老師喜歡的書。”
漫畫書,自然也是書。
心情不好的時候,漫畫書也很解壓。
許硯笑着翻了幾頁,漫畫裏繪述了一只胖貓,一個萌狗和少年主人之間的日常趣事。
幽默暖心,治愈可愛。
确實很有意思。
許硯的指節輕扣在書頁上,玩味地勾了勾唇,像是抓住了她的把柄:“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原來也會偷看漫畫書啊?”
林霰笑意盈盈,眼睛微彎,似是月下的夾竹桃,明媚而爛漫:“我可沒偷看……我是正大光明的帶你看,許同學總不會不講義氣,跟老師告狀吧?”
今天的她和往常也不一樣,
會揶揄他,同他玩笑。
或許她從來就不乖,林霰的乖只是保護色。
能将她保護在堅韌的殼裏。
他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貪婪地捕捉着靈動的流光,道:“當然,不會。”
——
“你的心情有沒有變好?”
她和許硯看完了大半本的漫畫,天色暗了不少,雨聲愈來愈小。
再過一會兒,她就該回去了。
幸好,這條街巷裏家不遠。
許硯站在屋檐下,望着空中飛散的細雨,柔聲道:“好很多了,很久沒有這樣開心了。”
“看在你教過我不少物理題的份上,我就讓你更開心點吧!”
林霰示意他不要将傘撐開。
她的左手慢慢握住了他的右手,愈來愈緊。
許硯還未反應過來,林霰已經拉着他向雨中跑去,穿過了書店右巷的深廊。
他不知道,林霰原來可以拉着他跑那麽快。
飛濺的雨滴中或許還混雜着他們的汗珠。
微涼的夜色裏,如細絨般的雨珠撲簌簌地下墜,輕拂過他們的臉龐。
秋日的雨珠明明是寒涼的,但不知為什麽,打在臉上的那一刻,卻是微熱。
狹窄的街巷裏,暖黃色的路燈不停地閃爍,水霧倒映出散碎的光影,瞬時絢爛。
他像是一陣微風,跟随着她的腳步。
就連潮濕的空氣都是自由的。
她終于停下了腳步,一面喘着氣,一面斷續着說:“到了……”
她握着他的手慢慢松開,溫熱的掌心有一股柔軟的暖意向心底流動。
林霰指了指不遠處的商攤,道:“我請你吃烤紅薯,很甜的。”
她記得他說過,
吃甜的東西心情會變好。
許硯點點頭,整個腦袋都懵懵的。
似乎只聽到了“甜”字。
糖是甜的,紅薯是甜的,
可為什麽,她握住他的時候,也是甜的?
林霰經常買這家的烤紅薯,老板記得她,特意給她挑了兩個外皮焦得如紅樹皮一樣的紅薯。
林霰幫許硯剝開紅薯的外皮,蒸騰的熱氣從薯肉裏溢散開,潮濕空氣中彌漫着噴香的氣味。
他輕咬了一口,甜味在唇齒間溢散,暖意充斥着喉嚨,渾身都變得暖和起來。
林霰拉着去一處屋檐下避雨,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最上頭的幹臺階上:“小的時候,每到秋天,我和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就會纏着、一個長輩、鬧着要吃烤紅薯。”
是很遙遠的事了,那時她還沒被林家收養,已經遠到有些記不清了。
但她還是能記得和藹可親的院長被她和時微吵得焦頭爛額,最後不得不妥協,帶着她和時微找紅薯攤子。
許硯握住紅薯的手微微一顫:“那個長輩一定很疼愛你,我以前沒有吃過烤紅薯。”許硯頓了頓,“也沒有人帶我吃。”
林霰側目望他,那雙皎潔明亮的桃花眸裏有一彎蓄着的清水,悲傷而冷清。
她還是忍不住,問出口:“是因為,你爸爸嗎?”
其實在公交車上她就想問,明明他比她提前了很早出校門,可為什麽她還能在公交站臺碰見他。
許硯又咬了一口紅薯,垂下頭表示默許。
他雖然很早就離開了教室,但他并沒有立刻去公交站臺,因為他在等人。
等那個男人會不會參加他的家長會,
但他又絕不願和那個男人碰面。
許硯抿抿唇,自嘲地笑了笑:“我很讨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