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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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若塵的這雙眼睛是五歲那年被人給藥瞎的,那人偏偏又是父親極寵愛的妾室,在府上一手遮天,最是厭惡他這個尚書夫人留下來的嫡子,百般推脫着不肯讓大夫來替他治,這才導致他生了一場大病,雙目失明。
後來父親知道了這事兒,大抵是為了在下人們面前有個交代,不輕不重地責罵了柳氏一頓,打死了她身邊一個伺候不周的丫頭,怪她沒能好好管教自己房裏的人,竟然敢做出毒害大公子的事來。
柳氏楚楚可憐地哭了一通,父親便心軟了,溫言軟語地安慰了她幾句,這事兒便以一個無辜丫頭的以死謝罪結尾,然後不了了之,沒人再去關心那個病得死去活來的溫大公子。
不過禍兮福所倚,也許是父親良心發現,經此一事後,溫若塵在府中的待遇好了許多,備給溫如行的東西偶爾也會有他一份,柳氏也再沒來找過他的麻煩。
這麽多年來,他習慣了黑暗,可內心仍舊渴望着光明,世間那麽多的美好,越是聽別人描述越是心之所向,他也想有朝一日可以親眼看看。
慕容寧替他尋來神醫,說有法子可以治好他的眼睛,他雖然表現得雲淡風輕,好似并不在意,可實際上是不敢期待,他經歷過太多滿懷希望到失望的事情。
祝九替他拆除蒙眼的紗布時,他緊張到屏住了呼吸,心跳到了嗓子眼兒。
“好了,溫公子,你可以睜開眼睛了。”祝九拆下蒙在他眼前的最後一層紗布,笑眯眯地說道。
溫若塵閉着眼,眼前有些模糊的光影晃動,這是種新奇的體驗,他不敢睜開眼,害怕這一切只是他的錯覺。
“別怕,若塵,睜開眼看看我。”黑暗中,慕容寧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安撫了他忐忑不安的心情。
他吸了吸氣,緩緩睜開眼。
屋子裏跪了許多人,窗外有光照進來,亮堂堂的,斑駁的光影躍動着落在慕容寧身上,襯得他身形愈發高大。
溫若塵第一眼便瞧見了他,劍眉星目,氣宇軒昂,天生的帝王之相,本是貴不可攀,卻又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滿眼都是自己。
“王爺。”溫若塵眼裏再看不見其他人,朝慕容寧笑了起來。
美人一笑,冰雪消融,使人如沐春風,連一把年紀的祝九都忍不住老臉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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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慕容寧笑着應道,撩起衣擺在床邊坐下,把人摟進懷裏,“你又能看見了,本王真的很高興。”
“多虧了祝神醫。”溫若塵笑着推開他,虛扶了一把跪着的祝九,“為了我這雙眼睛,神醫想必費了不少功夫,若塵無以為報,在此先謝過。”
那可的确是沒少費功夫,祝九默默翻了個白眼,腹诽道,你舅舅江閣主天天晚上溜進我房裏,揪着我的胡子督促我配藥方,稍微走個神兒就給拔掉一根兒,我這一把老胡子都快被拔禿了。
他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稀松的胡子。
“王妃說的有理,”慕容寧大笑了兩聲,“祝老醫治有功,該賞,本王欠你一個人情,你想要什麽,盡管開口,本王都答應。”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朽無欲無求,王爺不必挂在心上,只願王爺日後與王妃琴瑟和鳴,造福百姓。”祝九拱了拱手,“王妃大病初愈,還需好生靜養,老朽先退下了。”
“風厲,送祝老出府。”慕容寧吩咐道,又朝衆人擺了擺手,“你們也退下吧。”
慕容寧目視衆人窸窸窣窣地離開,一轉頭就看見溫若塵睜着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禁啞然失笑,摸了摸他的頭發,問道,“為夫長得可還如你心意?”
溫若塵臉色紅了紅,倚進他的懷裏,輕輕抱住他強勁有力的腰,在他肩窩蹭了蹭,像只小奶貓撒嬌一般,溫柔地說道,“王爺一表人才,天下無雙,是若塵高攀了。”
“不許胡說,”慕容寧親了親他的額頭,“能娶到你,我才是三生有幸。”
溫若塵輕笑了笑,緩緩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說道,“王爺,我困了……”
這幾天的上藥施針勞心費神,折騰得他人都消瘦了一圈,心裏揣着事,夜裏也沒法好好休息,整個人的精神也憔悴了不少,如今也算是塵埃落定,他心裏的大石頭也跟着落了下來,身上像是一下子被抽光了力氣,疲倦得不行,閉上眼睛就睡着了。
“睡吧,雲兒。”慕容寧摩挲着他背後垂落的瀑布般的墨色長發,低聲在他耳邊呢喃,“我就在這裏守着你。”
然而天不遂人願,溫若塵剛睡下不久,慕容寧替他掖好被子,風厲便派人來報,大理寺卿求見。
他怕吵醒溫若塵便吩咐了竹青進來守着,然後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半個時辰後溫若塵便醒了過來。
“竹青……”
許是大病初愈,身子不是很爽利,溫若塵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還出了一身的汗,既黏黏糊糊的,還有些冷,他便喚了竹青進來奉了茶,換了一身幹淨衣裳。
“公子,您可真好看,尤其是這雙眼睛,美得跟天上的星星似的。”竹青伺候着溫若塵更衣,動作娴熟地替他整理發髻。
他從前便覺得溫若塵生得好看,只是可惜了一雙桃花眼空空洞洞的,雙目無神,如同一潭死水,而今那裏面脈脈含情,波光潋滟,多了幾分生氣,只望上一眼便會覺得魂都要被勾走了,心跳都加快了幾分。
溫若塵聽了他的溢美之詞,輕笑出聲,眉眼彎彎,“你慣是個會說話的。”
他又撫了撫自己的眼角,說道,“我這雙眼睛初愈,還有些不适應,這麽多年習慣了黑暗,一下子能看見了,總覺得周圍過于亮堂了一些,有些刺眼,讓我忍不住想流淚。”
“外面落了雪,是比平日要明亮一些,”竹青起身關上窗戶,屋內的光線暗了下來,“風大,我把窗戶關上,公子您的眼睛也會好受些。”
溫若塵點點頭,撥弄了一下炭盆裏的火石,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一聲悶響。
“外面什麽聲音?”他轉頭看向竹青,“你出去看一下。”
“是。”竹青連忙跑去開門,一打開門扉,一條長長的不明物體就掉了進來,在地上滾了兩圈,從中傳出“唔唔”的哼唧聲。
他吓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這是什麽東西?”
溫若塵在他身側,清楚地瞧見了是一床被子裹着的一個人,嘴裏還塞着東西,他不認識,他的眼睛才恢複,也并不認識幾個人。
“你是何人,怎麽會出現在我的房門口?”
“唔唔……”地上那人瞪圓了眼,支吾了兩聲。
“竹青,替他取下嘴裏的東西。”溫若塵道。
“啊?好、好!”竹青方回過神來,繞到前面去取東西,這下就完全看清了被子裏那人的臉,大驚失色,跪在地上驚呼道,“小侯爺,怎麽是您?”
被束縛住的蕭玄非常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溫若塵聽見竹青的稱呼,微微睜大了眸子,多瞧了蕭玄兩眼,催促竹青道,“還不快給小侯爺解綁。”
竹青手忙腳亂地将蕭玄從被子裏放了出來。
“呸呸呸……”蕭玄站起身,不停吐着嘴裏的布絮,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衣衫,神色看起來不大好,臉紅脖子粗的,也不只是氣得還是凍得。
溫若塵歪頭看着他,疑惑道,“小侯爺,你怎麽會在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沒事,只是被一個小賊給算計了,”蕭玄搓了搓胳膊,看向溫若塵黑亮的眸子,咧嘴一笑道,“王妃的眼睛能看見了?這可真是件好事。”
“多虧了祝神醫醫術高明,說來還要多謝小侯爺呢,勞您費心,替王爺尋來了祝神醫。”溫若塵見他冷得直哆嗦,讓竹青替他取了件自己的外衣披上,又給他倒了杯熱茶,“小侯爺坐下喝杯熱茶吧,暖暖身子。”
“小事而已,王妃無需挂心,”蕭玄坐到炭盆旁邊烤火,長舒了一口氣,“呼……暖和多了。”
“王妃體己貼心,可真是有福氣。”蕭玄緩過神來便笑着打趣溫若塵。
“小侯爺謬贊了,能嫁入王府才是若塵的榮幸,”溫若塵臉色紅了紅,岔開話題問道,“哪裏來的小賊這麽厲害,如此算計小侯爺,還能随意王府。”
溫若塵說着,腦子裏便浮現出了一個人影。
小舅舅武藝高超,行蹤不定,既能在王府來去自如,又對這宮裏的人沒有什麽好感,想來最是符合之人。
“這事兒,侯爺可曾告訴過王爺?”溫若塵道。
蕭玄擺擺手,“不用叨擾王爺,就是一個無名小賊,不足挂齒,我自有辦法收拾他。”
他提起那人便是一陣兒恨得牙癢癢,猛地灌了一口的熱茶,卻不小心嗆着了,彎着腰咳了半天沒停下來。
“侯爺當心,”溫若塵輕撫他的後背替他順氣,低頭瞧見了他腰間挂着的鈴铛,頓了頓說道,“小侯爺,您腰間這白玉鈴铛可否借我賞一賞?”
“當然可以,”蕭玄非常爽快地解下了鈴铛遞給他,“王妃好像對這绛雪鈴格外感興趣?之前便問過一次,若是王妃真心喜歡,那便贈予王妃了,就當是我的賀禮了,祝賀王妃的眼睛恢複。”
溫若塵沒有回話,盯着手中的鈴铛看,漸漸紅了眼眶。
他晃了晃鈴铛,房間裏響起清脆的鈴铛聲,像小錘子在他心上輕輕敲了兩下。
“绛雪,這名字真好聽,雪一般的玉,好看,”他将鈴铛還給蕭玄,吸了吸鼻子,輕聲說道,“既是小侯爺的貼身之物,我總不好收下的,侯爺的心意若塵心領了。”
他說着說着,眼淚兒便落了下來。
“王妃這是怎麽了?可是我說了什麽不對的話?”蕭玄慌亂地伸出手去,又不敢碰他,生怕碰碎了一般。
“沒有……”溫若塵哭着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