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久不見(1)
好久不見(1)
高一那年暑假,長清鎮下了場很奇怪的雨,輕雷響過,暴雨一瀉而下,但随之又綿綿不斷,連下了好幾天。
林風夏在場雨裏換了一顆心髒。
休學了一年的她再次回到學校,少女再次變得懵懂和好奇。
陽中每年的迎新生活動,總是很熱鬧。
門口拉着迎接新生的橫幅,光榮榜上擠滿了新生家長,口上講着自家孩子在考場上失了利,手指卻一直指着榜上的三字大名。
林風夏不是新生,她匆匆看了一眼就被外婆拉着往校長辦公室走,她休學了一年,按照陽中的慣例,她需要重新讀高二,但她舅舅舅媽希望她直接讀高三,考得上大學就讀,考不上讀完高中就外出打工減輕家裏的負擔。
她們去校長辦公室就是想校長商量這事。
這一路她看見了許多面龐熟悉的同學,她展顏一笑想打招呼,可對方好像已經不記得她。
也對,她在高一的那一年裏成績一般,長相也不是美的抓人眼球讓人難忘的模樣,就連生病住院都沒人前來關心她,消失時無人知曉再相遇又怎麽會有人記得呢。
“夏夏,你一個人在學校,少蹦蹦跳跳,不要做大量運動,也不能提重物。”
“你的心髒可由不得你胡來了。”外婆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指輕輕地碰了碰林風夏的胸口,說到後面語氣滿是遺憾,也很是心疼,瞬間眼底蒙上了淚紗,“你要對得起你舅舅舅媽,對得起你的表姐。”
林風夏在那個夏天裏有兩大遺憾。
一是答應和表姐一起出門旅行,二是換上表姐的心髒。
即将高三的表姐硬拉着林風夏一起去大城市玩,從小就患有心髒病的林風夏不喜歡坐長途車,但拗不過舅舅舅媽的勸說,答應了去。
坐上前往縣城的大巴車後,路上颠簸不停,林風夏心悸氣短,呼吸不暢,剛要站起來,整輛車卻打滑,在撞上前面的貨車之後,繼續行駛直至整輛車翻了過來才停。
林風夏和表姐一同被送到醫院,表姐坐在靠窗的一側,傷的比較重,最後死在了手術臺上。
而林風夏在恍惚之間,失去意識之時,聽見外婆求着他舅舅将她表姐的心髒放在她的身體裏。
直至今日,她都覺得她表姐的心髒剛好與她相配是件很巧的事。
“我知道了,外婆。”
林風夏低聲細語,兩人也剛好走到校長辦公室門口,她舉起骨節分明的手指,剛要敲門就聽到門內傳來一句:“以後你就一個人住在老屋裏!”
林風夏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這個時候适不适合敲門,猶豫不決中,外婆就敲了敲門。
“進。”
成熟沉重的中年男人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外婆開了一家馄饨店,店裏忙就先回去了,林風夏推門進去,終于看清裏面發生的事。
穿着幹精的灰色西裝,打着摩絲的頭發顯得十分利落,耳後隐約可見幾簇白發的男人正拿着皮帶暴打着身穿校服的男生。
林風夏這個外人的突然到來只是讓男人短暫的停手,在男生錯楞之時,男人一巴掌扇下,力道很重,身材單薄的男生直接被打得臉着地,這場暴風雨般的毆打并沒有停止于這一巴掌。
男人的每一擊都足以要男生半條命,林風夏真怕這麽打下去那個男生會死,好在男人口袋裏的手機響起電話鈴聲,他才收手,那應該是個很重要的電話,挂斷之後他一句話也不說就離開,只留男生滿嘴血的艱難地站起來。
校長就在位置上坐着,冷眼旁觀,周圍錯亂的座椅暗示着這場“以大欺小”的戰争持續了很久。
林風夏雙手攥着裙子好久,手指都微微發紅,她走了兩步,伸出右手,男生正好擡起頭,他的臉棱角分明,唇瓣型很薄但唇珠又很爆滿,嘴角上挑一直給人一種笑着的感覺,嘴唇之上是高挺的鼻子。
視線上移,他的劉海太長太厚,她沒有看清那雙眼睛。
男生沒有搭上林風夏的手,只是将頭擡得更高。
猝不及防的對視,如夏日裏複下的雨。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風夏在那幾秒的若有可見的眼睛裏讀出了“好久不見”四字。
林風夏愣在原地緊抿着嘴,心跳不受控制的亂跳着,好比有人在她的心髒裏舞蹈,可她沒有感覺到難受,不像是術後後遺症更像是青春期的蠢蠢悸動。
此後的很多天裏,她都沒法忘記那雙讓她心動的雙眸。
“林風夏是吧,找我有什麽事說吧。”校長的話打斷了這場不明不白的對視。
林風夏錯開眼神,收回僵硬在空中的手,往旁邊走了幾步,說:“校長我來找你是想商量一下我不想重讀高二的事。”
話音一落就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林風夏用餘光一瞧,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林風夏的成績不算是頂好也不算是很差,如果踏踏實實的從高二開始學,再鞏固高一的知識,考一個中等的大學應該不成問題,可如果強行跟上高三的進度的話,很有可能考不上大學。
起先校長很不願意讓林風夏直接讀高三,但是在林風夏的一再堅持下還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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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歡迎一下新同學,這個同學或許你們有的人認識。”
王悅領着林風夏到班級門口的時候先讓她在門口等會兒,而她則是走到講臺上,敲了敲黑板讓同學們安靜寫來,說了這句,臺下立即收聲,伸着脖子望向教室門口,想一探究竟。
“誰啊誰啊,我們班也沒有誰中途休學啊。”
“希望能來個美女,給我這煩悶的高三來的活力吧。”
“能來個打籃球賊厲害的男生也不錯。”
“……”
臺下三五兩句的讨論着新同學是男是女,長相如何。
東山上,驕陽似火,秋陽還是很烈,教學樓面向東,一縷陽光照射在林風夏的背上,片刻她的後頸上一片通紅,不一會兒這緋紅就已經蔓延到她的耳根。
她覺得熱的緊,但又不敢讓老師快點,只能不停地給自己扇風。
王悅餘光一看,校長跟她說過林風夏的情況,她為自己的疏忽感到抱歉,溫柔的對門外的林風夏說道:“林風夏,你進來跟同學介紹一下自己吧。”
林風夏點頭做應,走上講臺,掃視了一圈,她很喜歡學校也很喜歡和同學們一起上課,所以她一眼就能認出來哪個是“新同學”哪個是“老同學”。
她溫婉一笑,如春風親臨盛夏,晴晴又爽爽。
“大家好,我叫林風夏,有風的夏天的風夏,高一的時候做了場手術,不能和大家一起度過高二,突然回來還請同學們,老師們多多關照。”
她說完還深深地鞠了躬。
同學們都目不轉睛地盯着新同學,穿着翠花裙的少女,綁着一個丸子頭,她的頭發是天然的卷發,額頭處碎發和耳前的鬓發可很可愛的小簇卷,給她這個人多加了點調皮樣。
她的皮膚白若玉雪,眉毛卻烏黑似墨,嫩如吹彈可破的臉蛋被曬得白裏通着紅,同學們聽完她的自我介紹嗡了一聲。
教室裏好一陣亂,林風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知所措之下也抿嘴一笑。
這個班的同學好像挺歡迎她的。
真想和同學們一起努力然後奮力考上心儀的大學。
可是舅舅好像不希望她離開長清鎮,如果考上了就帶外婆走,考不上就陪在外婆身邊,過一輩子。
“林風夏,你去坐張幼帆後面那個空位置,等江喬木回來了我讓他再去搬個桌子。”
林風夏一直發着呆,王悅又喊了一遍,“林風夏,你發什麽呆呢?”
林風夏回過神來,看着王悅,片刻王悅又指着靠門那一排的最後一個位置,說:“你先去坐那。”
她走下去時,同學們尤其是男同學又嘩然吹噓一番,張幼凡伸着手臂,一副很得意的嘴臉卻假裝讓同學們低調。
王悅說:“張幼帆你別給我欺負人家風夏啊,不然鞭子伺候。”
“把新同學交給我,你還不放心嗎悅姐,陽中有句話,帆哥辦事你放心。”
林風夏剛走到位置上就聽到張幼帆說這句話,被戳中了笑點,直接笑了出來,但很快她又收了回去。
一坐下就聽到有女同學問:“老師,江喬木去哪了?”
“他去醫院了。”
江喬木……
一聽到這個名字,這顆心跳就調皮的加速跳動起來,跟今早上一樣,林風夏也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只是她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聽到過。
王悅說完就讓同學們把語文課本翻到《雨巷》那一頁,然後轉身打開多媒體就開始講課。
長清鎮是水鄉,除了幾所學校是新建的以外其他的都是青磚黑瓦,也有像書中所描寫的巷子。
那兒最美的時候是春雨時節,朝來雨,夕陽煙樹,萬裏山光暮,林風夏閉上眼,回想着和外婆在院子裏坐着小紮步聊着兒時的一幕幕,這樣她就更能勸自己考不上大學也無所謂。
林風夏聽着課,在思緒亂飄的時候瞥了一眼被正正規規的擺在桌子右角的一摞書。
最頂那本表面上寫着三個字——江喬木。
标準的正楷字,外加自己的一點個性。
很好看,林風夏喜歡這個名字喜歡這個字,她大膽地臨摹在自己的新課本上。
開學第一天,老師們并沒有認真在上課,更多的是檢查學生們的作業情況,課也放的早,林風夏得去舅舅的小賣店裏幫忙,所以書包收拾的很快。
張幼帆想約她一起回去都沒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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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
林風夏走進小賣店前喊了一聲,裏面沒有人應。
這個時間點舅舅能去哪呢?
想着,她眉頭一皺,但舅舅喜歡和一些叔叔阿姨打牌喝酒,不在店裏也是正常事,她走進收銀臺裏,把書包放在椅子上就坐了下來。
她比同學落了一年的課,但還好是文科,她自學起來也有方向一點,如果是理科的話那她就真的沒有一點努力的方向了。
屋外又開始落雨,淅淅瀝瀝打在屋檐上又不由自主的掉在地面上,等漸出泡泡珠才罷休。
林風夏深吸一口氣,拿出高二的數學書,并将新買的筆記本放在桌面上,開始低頭自學。
也不知道她學了多久,天色開始變暗,林風夏看了看手表,“遭了,我還得回去給舅舅舅媽做飯。”
得快點回去了,不然又免不了一頓罵。
想着,她站了起來,趕忙收拾東西,晚風徐徐吹來,打亂了她的頭發,一擡頭看見貨架上有幾包零食搖搖欲墜。
店裏的事沒有做好也會被罵。
林風夏嘆了口氣,考上大學就好了,那樣她就可以帶外婆走了,她走到貨架旁,望着那東西不知如何是好,太高了,她即便是墊腳也還有一定的距離。
她回頭望了一眼看不見的收銀臺後面的凳子,心中暗暗打氣,再一股勁的猛墊腳。
“小妹妹,要不要哥哥幫忙啊?”
身後傳來陌生的聲音,林風夏受驚,“啊”的一聲回過頭來,背後重重的撞在架子上,有一本筆記本的堅硬的邊緣正抵着她的腰。
她顧及不上身體的疼痛,怒視着站在她面前的一個長相很一言難盡的混混,雨聲還是有點大,她居然不知道這人是什麽時候進店裏的。
她扭過頭想看雨有多大,卻看到了門口還站着兩個混混,他們用着同樣的眼神看着她。
林風夏從未遇到過這種事,她不知道該怎麽辦,直楞在原地。
那人見林風夏驚慌失措的樣子更是興奮,往前靠近了些,林風夏越退腰那裏就越痛,她皺着眉頭喊,“救命啊,舅舅!”
“舅舅?就是你舅舅喊我們來店裏找你玩的。”
“是啊是啊,你舅舅打牌輸了,沒錢給就拿你來賠咯。”門口的一位附和着。
“不可能,我舅舅就不是你們說的那種人,你們再胡來我就報警了!”
舅舅雖然是愛賭了些,但是肯定不是做這種害自己侄女的事的人。
“你不信,一會兒回家你自己問他咯。”面前的那個男人說着就一把抓住林風夏的手。
“放開我!”
林風夏掙紮着,可她的力氣在這個男人面前還是單薄了點,她喊着救命,眼角也流下淚來。
她緊閉雙眼,不敢面對之後發生的事。
砰——
一聲巨響,林風夏一睜眼,看見門口的一個混混被人踢到了兩米遠處,撞在架子上再摔倒在地。
下一秒,她随着其他兩人一同看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