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明明在學校總是躲着我們……”人群中為首的那人唇角劃着一個弧,懶散地支着側頰,狹長的眼中此時似乎沒有流光,只有純然的深黑色,“現在自己一個和小貓玩伴在這裏,沒什麽意思吧?”

“——早說無聊的話,我們會陪你玩的,貓咪。”

随着那句古怪悅耳而散漫的嗓音尾字悠悠落下,站在他身側的人群已從不同方位往少年站立的位置圍攏過來。

而他們現在作為新目标方向的少年,已經在同時立刻握着旁邊歌手的手腕轉身疾奔了起來!

說完話的那道修長身影自身沒有動作,只是支着下巴坐在原位看着這場景。

年輕歌手忽地被少年帶着開始快速奔跑,雖然困惑,但也沒有在此時停下腳步,只是跟随少年保持相同步速。

他中間頓了片刻,不知為何給少年一種似乎沒有完全那樣想“離開”的直覺。

……?這人是考慮着另一種方式嗎?他好像覺得他能“打過”?

有的時候少年會感覺自己好像也很難直接知道歌手腦子裏在想什麽,因為就是這麽短暫的接觸裏,這人都會面無表情地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

好在只頓了片刻就繼續跟着少年行動了,似乎是因為優先跟随少年選擇的傾向。

在過了一段路程,那些不同方向的追過來的人稍微拉遠了一點距離,歌手才詢問,“那個是……?那個人也知道了……?”

年輕歌手問的是關于少年獸耳獸尾的事,畢竟對少年用的是那類稱呼。

少年雖然已經疾跑了一段時間,但呼吸也沒有多亂,此時搖搖頭,“一個有病的人。我不确定。”

第一次被這人“打招呼”就用的是這種稱呼,他不知道這是……完全出于惡趣味還是有所察。

可為什麽這人也能有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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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梓昱沒細想這個,也沒空想這個。

雖然他認為現在如果真被抓着,應該也不至于會有什麽太麻煩的後果,但他——根本沒興趣嘗試。

洛梓昱有的時刻會不自覺走到一些狹窄的,一般人沒想過的,比如籬笆上沿這種怪路上,不過歌手倒是适應得很好,在路旁依然能輕易跟上。

這讓洛梓昱偶爾想起會側頭看他一眼。

然而那群緊跟在後的人分散開來時,範圍更廣,而且似乎很容易能從幾個方向進行包抄,即使速度比他們差着少許,到底很麻煩。

歌手在一段進入林蔭道的一段路上,有幾道人影從不同方向靠近,兩人暫時被掩映的層疊樹影遮住身形時,忽然側頭對少年提議,想要擺脫他們的話,可以跟着他走一段時間。

少年雖然有點不清楚情況,但也依言點下頭。

不知為什麽感覺時洵這時候的話是可以憑信的。

于是變為歌手握住少年的手腕牽引他往一個既定的路線走。

兩個人穿過了林蔭道,穿過了灌木,然後沿着一段較為僻靜的小道。這過程中,歌手似乎對公園的路徑很熟悉,漆黑的瞳仁在決定前進方向時沒有停頓。

兩人到達了小道的出口,被遮擋的亮光從兩道的樹蔭下逐漸透入——是街角公園的中央圓形廣場。

這個開闊的無樹木地形無疑是很容易被多方向發現的,洛梓昱已經遠遠看見了從對面隐約漸近的幾道人影。

但他沒有反對,跟随此時已經有了明确方向的時洵牽引他放輕腳步快速過去。

兩人小跑向中央廣場東南角的白石雕像,歌手撥開長得茂密少修的高草,然後雕像後顯出了一道小門狀的中空入口。

洛梓昱:……

兩個人一同蹲在這個雕像下的小空間裏,視野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

洛梓昱壓了壓,還是沒忍住好奇歌手是怎麽知道這地方的。

年輕歌手道,他有的時候會到廣場附近練吉他,下雨的時候他會帶着吉他在這避雨。

洛梓昱:“……”

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算是怪人,但歌手好像比他還怪一點。

這個時刻天光已經漸暗了,無論是不遠處的蔥茏繁密的樹林,還是原本聚集在廣場長椅邊啄食的灰鴿,都逐漸幽寂下來。

一陣風拂過,前方的高草略輕擺,帶來靜谧的涼爽感。

兩個人并排抱膝看着近夜的蓊郁景象。

附近持續了一陣的錯落腳步聲已經離去了,兩人也安靜地在這原處待了一會兒。

離開的時候,洛梓昱想到,自己好像要為之前的事道謝的,似乎也該為今天這樁突然出現的麻煩事道歉,還應為這個小“避難地”道謝。

但他張了張口,最後卻什麽都沒特意去說。

歌手站在原處背着他那個深色吉他包,對他招了招手。

洛梓昱也擺了一下。

今天一波三折的“走走”行動結束了。

洛梓昱悶卷的情緒也已經被涼潤的風吹散了。

那個歌手,是不是真的在心裏一直叫他“黑貓”。

或許确實很像是個稱職的“黑貓的玩伴”。

洛梓昱把“玩伴”的“秘密基地”記錄在自己的地圖範圍裏。

雖然不一定會來……但是下一次也許碰到什麽麻煩可以藏在這裏。

周六的時候,安睡了一晚的洛梓昱躺在床上,皺着眉給自己做了一下心理準備。

今天是……不吃“水果鈣片”的工作周末。

他想起上周末的景象,把腦袋埋到枕頭底下逃避現實,但是這種有些喪的情緒很快就被“打工”的習慣蓋過去了,不用系統機械音提醒,他就把悶在枕頭下的自己放了出來。

只是那模樣,因為是自己揉搓的,在密閉的枕下壓着有點缺氧,又夾在床枕間摩擦,慢吞吞在床前伏起身的少年黑發微亂,原本冷白的臉側卻是微紅的,連帶淺淡的嘴唇也是紅。

這麽乍一看,真是逼人的顏色。

系統017下意識都沒敢多瞟第二眼,掩飾性地用僵硬的機械音報了時。

至于洛梓昱到“閣”的更衣室換制服時,就已經不緊不慢煩躁地擺動的三角尖和茸尾,像預示着少年這天的輪班時間會過得相當不容易。

今天在外演臺進行準備的是一個陌生的樂隊,同僚服務生們的反應也很陌生,似乎是在這邊試演的樂隊。

樂手們的年紀都很輕,四個都是剛剛入校的大學生年齡。不過夾克,修身褲這種穿衣風格,分拿樂器是電吉他、貝斯一類,看上去接近更街頭搖滾的配置。

洛梓昱一打眼瞥過去時有些奇怪,因為怎麽看搖滾樂隊都不會和“閣”這種咖啡廳搭。

咖啡廳老板此時正站在內廳向外的出口附近,像是在等待什麽。

大概的确是第一次試演。

事實也是如此,剛剛接電的時候發出了一聲極響的扭曲噪音,不僅露天桌位的客人們忍受不了地匆匆捂耳,只有一邊手空着的少年毛都炸了,尾巴都豎了起來。

樂隊樂手們很明顯亦非常緊張尴尬,一邊盡快調試,一邊低聲向客人們道歉。

說實話,少年并不知道咖啡廳老板為什麽會給這麽一支像是沒太多經驗的嶄新樂隊機會,是因為缺少人手,還是這個樂隊或許有特別的地方?

在樂器都最終調試完後,第一個音符落下了。

最初,由于是新的露天環境,整支樂隊的音量和協調都控制得頗有瑕疵,桌位的客人們幾乎顯得有些不耐。

但随着樂手們逐漸邊演奏邊調整,合奏聲開始流暢入耳。

這似乎也說明,這支十分年輕的樂隊天賦不錯,抗壓能力尚可,适應性很強。

洛梓昱一開始擔心搖滾樂最終還是會聽感比較喧鬧,但出乎意料,這支樂隊的演奏效果和環境很合拍,有點偏藍調,自編曲非常有靈氣——

清爽感就像是夏日裏的橘子味汽水。

少年一時有些為其松了口氣。

不過他還是有自己的麻煩要處理。

少年側身避開了一個試圖來摸摸毛茸尾巴滿臉好奇渴望的小孩。

他其實之前對人類幼崽沒有特殊的觀感,但是經過這兩次周末——

他開始讨厭他們。

身後再次跟着一串锲而不舍,各個都長着小天使的臉蛋實則熊崽再世的小蘿蔔頭,在音樂中黑着臉緊抿着嘴唇加快腳步。

這些小屁孩還開始隐隐以其中長得最“天使”最嚣張的一個為首,進行有計劃有指揮的“圍追堵截”的時候,終于把少年給惹毛了。

他左手端着餐盤,面色極冷地轉身,然後那雙烏眸以凍得凝結的目光,一言不發看着人。

那魔王幼崽期的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倒并沒有被那冰似的目光吓到,但是在看到少年的神态時,小聲嘟囔了句“就想摸一下尾巴尖而已,摸耳朵是不是更不讓了”,才轉身帶着那群小蘿蔔頭散去。

結束輪班的少年臉色很不好,然後難得一見主動去找了咖啡廳老板——低頭問詢能否把明天的“條件”換到下一周。

長發的咖啡廳老板看到少年憋屈的表情,忍不住很不善良地笑出聲。

少年抿唇擡頭,悶着火烏眸睃了一眼人,可是他這周之前請了假理虧在先,此時雖然生氣也不能說什麽。

咖啡廳老板大概欣賞夠了炸毛狀态的小黑貓,出乎意料好說話地點頭答應了。

即使從上次周六之後,周末帶兒童來過家庭生活的客人們更多了一些,整個客流量和消費量都多了少許比例。

洛梓昱雖然得到了允許,但是想到下周要在周一至周五五天內四天完成“條件”,仍有點挂慮,這樣容錯率更低,碰到事情想躲開的時候幾乎等于不可能。

這麽想着,洛梓昱回去之前,在路邊停了停。

系統017沒有催促,實際上,它對宿主現在發呆的時間有時都覺得越長越好,畢竟發呆是大腦休息,減輕疲勞的一種方式。

洛梓昱到底也只是在路側停留了一會兒,就重新邁上回住所的路。

被系統叫醒,洛梓昱早早就嚼掉了“水果鈣片”,沿路往前行時,仰頭看到了晨時的朝日。

有些人說,朝日和落日,在很多時候模樣是沒有分別的。

少年站在道路上仰頭,定定地看着那輪日晖,只那麽無聲地望着浩瀚的天幕。

這個世界如此虛僞,又如此确切。

換了制服從更衣室內走出的時候,他聽到了熟悉風格,诙諧風趣的樂聲,看來露天桌位演臺的方向是那一個樂隊。

由薩克斯吹出的短旋律似乎像之前那樣輕松,拿着記餐牌和筆向內廳走去的洛梓昱向一道桌鈴的方向走去。

一切看上去都似乎一如往常。

穿過卡座時,他已有所預感,直到內廳最中央的方桌位出現在眼前。

方桌側分坐着氛圍閑散的十數位客人,面孔少年已都見過。

坐在主位的人,正端着一杯白蘭地,抿了一口,另一手正在和其餘人慢慢打一副撲克。

他們似乎換了一副不同類別的打法。

那個男人眼窩略陷,稍狹的眼掃過,看着全然沒有露出任何表情的少年。

“別這麽緊張,我今天只是來告別的。”

他左手的撲克放在了桌上,但是右手仍舊端着白蘭地,眼向下垂着,手工錢夾安靜地壓在左手邊。

“就作為紀念……”

他擡眼,手中的矮腳酒杯對少年擡起,微微致意。

“——One last dance?”

不知是否是那句話語中“last dance”讓少年封動的肢體語言有所變化——

少年最後側頭看了他一眼,向演臺走去。

幾乎相同的幹脆翻上演臺的動作。

襯衫,長褲,只是這樣,洛梓昱的腰線和腿長似乎天生就已十分顯眼。

少年已經在客人們間存在相當深刻的印象,幾乎在那道身影站立到臺上的那一刻起,四面的視線已經不轉睛地向他投了過去。

他站在臺上時,目光落在臺前的空地上。那種神情,像是在深醒。

他看上去很需要和一個人說話了。可此時沒有他人在那裏。只有少年獨自的身影。

一道漸漸淡出的樂音後,少年俯身行了禮,然後擡起手臂。

Urban dance。

一種注重視覺與情感表達的“藝術品”。

無比優雅,無比熾烈。

從少年開始的那一刻,已經使人忍不住微微屏住呼吸。

他們或許沒有比此刻更清晰地意識到,少年帶來的将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事物。

在此往前,少年的舉手投足似乎永遠都收斂着些什麽,而從沒有像現在這般,身軀每一部分的掌控力,協調,力度都像是在其巅峰。

他纖長青澀身體的核心力量穩得驚人,每一個動作的質感都幹淨得像是最純淨的羽。

那種分離和震感都堪稱驚豔。

好像從來沒有如此熾烈之舞,可也從沒有如此空落之舞。

即使是沉迷其中的觀者,也能輕易分辨,這絕對不是一個solo單人編舞。

最佳的舞臺表現一定是……

——齊舞。

這個編舞是為一種極具美感與震撼感的十人群舞準備的。

那個站立在空蕩演臺中央,形單影只的身影微旋熱忱又傷感——流暢清晰的臂展如翼。

舞者就好像只迷失在了自己的思緒中,他在向着唯一追随的一個影子而去。

不奔放,不自由,不決絕,不能由風攜,那就像是一種懷緬。

垂首時似有一墜悲傷,但那個少年即使這悲傷也是極度克制的,短暫即逝。

誰都不能介入,誰都不能插手,他們所見就是這樣一種冷熾而轉瞬即融的舞。

[世上有一種無足之鳥,沒有足,只有翅膀,終其一生飛行,不能停止,落下之時即為死亡之時。]

這是他們的團名。

這是“無足鳥之舞”。

外演臺的樂隊演奏已經停止了,只有一道單薄的,為其和着節奏的弦聲,樂手們近乎肅容地沉默看着演臺的方向。

可這單薄的背景樂反而讓那舞臺上的身影的每一個動作都更深地刻印在觀者心上,就連最終的匍匐都像是一道盛大落幕的影。

沒有掌聲。

所有人的喉,視線,身體都仿佛被那動魄的震動凝住了。

少年挂着外套翻身從臺上落下來,看到男人凝滞地拿在手中的整個錢夾,将其中紙幣拿出,錢夾放回的時候,似乎笑了一下。

可那笑容,反而讓人覺得,不及傾盡所有,讓他剛剛不露出那個表情為好。

在偌大的寂靜裏,少年走向後臺長廊。

站立在門口一側,咖啡廳老板在安靜的怔愣中,墨綠色瞳孔映着的少年快從眼前離開了,才反應過來,輕聲“咳”了一聲。

少年随之視線轉向他。

“呃,我是說……其實,之前,我為你對演臺這些時候以來的演出,準備了一份謝禮。”老板這麽說的時候,又似乎有些遲疑,他拿着手中事物的時候,修長的指節似乎有些因未知的情緒微微發緊。

少年垂眸,看到一盒巧克力。

不知是否巧合,這盒糖果包裝的式樣,和姐姐給他的……很像。

他目光低垂,看了一會兒,停頓後接過。

司頃在此時,放開一側支着下颌的手,望着他,放輕聲音地詢問:“我能……給你一個擁抱嗎?”

少年看了一眼巧克力,又看了他一眼,肩膀在他張開的臂彎間輕碰了一下,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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