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人聲嘈雜。
似乎本來就象征着麻煩。
一輛大型越野車的人就足夠把一間規格很小的旅館擠得滿滿當當。
不過他們是先入住的,選的是最高的三樓唯一一間房間,看上去不會受太大影響。
霍驚樊側頭看少年。
少年此時在望着窗外。
仍然是那個方向。
……邊界的方向。
這個旅館很小,樓層高度不高,以他們兩人的身高還差一點就能碰到頭。
隔音很差,樓下的嘈雜聲響也會聽見。
但是在少年周遭的時候很安靜。
直到少年的視線移開,随意瞥了他一眼,時間和聲音才像是重新流動起來。
雜亂重新闖入人的耳朵裏。
他們都聽到了下側的動靜,只是皺了皺眉。
兩人在房間待了一會兒,不過其實也沒什麽需要清整的,之前的幾天已經讓他們習慣了如何快速地短時間地放置簡便行李和幾分鐘內帶好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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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經快到晚間。
方圓十公裏內,如果不吃之前放着的儲備幹糧,而是吃一頓正經的晚飯的話,只有旅館一樓提供飯食。
人們來來往往,這個最多幾十平算不上多大的大堂內所有能找到的桌子都被旅館的老板和唯一一個店員找來擺放當作餐桌。
那大型越野車下來的八-九個男男女女都已經夠占了幾個桌子加臨時搬來的椅子擠得滿滿當當,別提旅館裏原本也有三四個途經的客人,于是更顯得擁擠。
整個大堂內因為這種擁擠變得人聲鼎沸,同時,也變得……很有人煙氣。
出乎意料地,這個小旅館的老板兼主廚竟然有一手極好的,根本不該出現在這種荒僻小站的廚藝,且無論是西餐還是中餐,都做得非常美味。
空氣中奶油粟米湯的香氣和冬瓜肉絲湯的香氣飄浮着。
一邊桌子上開了的罐裝啤酒裝在大木質啤酒杯裏,烤肉的牛肉的椒香肉香,另一邊桌子上有盛裝在圓瓷盤裏的紅燒肉和扣肉。
喧嚷的高聲談天和安靜進食并存,畢竟這樣的晚餐着實好吃惬意。
“老板,這樣的手藝,您在城裏開不定都能評星了。”一個客人邊吃着盤子裏的烤排一邊感嘆道。
老板僅僅親善地笑笑,只看着他們吃,不是太多話健談的性格。
在這樣的地方經營這樣一間少有客人的小型旅館,旅館老板想必有自己的緣由。不過他不多談,客人們也沒有太多事深究,他們此時更急于去吃下一盤。
此時大廳熱熱鬧鬧,邊吃飲邊閑聊,竟像是有了臨時小酒館的感覺。
少年和颀長身影坐的位置較偏中側,桌面雖不算大,但坐下兩個人也差不離。
颀長身影倒是沒太所謂,左右營裏食堂有的時候全營拉練之後更擁擠的情況也不少見。
不過他不知道少年可能對此有沒有反感,畢竟少年的性子總是獨些。
他擡頭看,桌子到底還是稍有些窄了,兩人腿幾乎都能在桌下碰到。
少年似乎沒太顯出什麽不适,只是如常進食,甚至還接了一杯店員推薦的黑啤。
這種酒館一樣的氛圍總會引起客人們之間友善或不友善,酒興所至好奇的交流。
因為前面有過一次的接觸,這回越野車上的那些男女倒并沒有含着之前的意圖,而是只是平常地詢問聊聊他們之後會去哪裏。
他們從這幾回好幾個戶外旅游點都沒碰到這兩個年輕人,就知道他們和他們出行目的全不一樣。他們就是開個越野出城轉轉郊游野餐什麽一類,但這兩個年輕人不同。
“邊界?”其中一個女人顯得訝異又疑惑地挑了下描得細長的秀眉,“但那邊沒什麽好看,就是山,繞過去就是鄰市了,和我們這邊沒什麽區別。”
但他們知道他們和他們路徑不一,應該連到達也是,沒有問更多。
少年沒有特殊反應,只是在用叉分一條魚。
因為行進方向,這一車人過了今天就将要返程了,旅館裏的另一些客人也是。
他們不同路,那麽也沒什麽其餘需要多說的。
即使大廳裏的氛圍看起來熱鬧,但實際上也不過是偶然正巧碰上,過了這平常的半天,仍然是各行各路。
不過這夠短的碰面也足夠這越野車上的男男女女和那幾個原客人對兩人投以少許不明顯的探究視線。
他們如此年輕,面孔又如此引人注目。
總容易使人想知道他們的旅途目的是什麽,但他們注定又對此無所幹涉知曉,這便使得這尤為讓人窺觑好奇。
行人過客。
覺察到那些并沒有完全消去,仍舊偶爾在吃喝聊天時若有若無停留的視線,霍驚樊想到,有的時候他會知道少年的行為模式成因。
他知道少年的食物偏好,仿佛距離這一次旅程的末端接近了,少年也沒有任何改變,用筷叉分着烤魚,然後小塊放入唇間。
霍驚樊沒有一直看,他低下頭解決自己餐盤裏的肉類。
他們沒有刻意聊什麽,之前在路途和房間中的安靜似乎延續了下來。
兩人吃完,簡單放下餐盤前後起身,從大廳離開的時候,忽而被旅館老板叫住了。
“我聽到之前說……你們要去邊界。”老板親善的面孔在說這句話時,顯得沉默而複雜。
沒有否認,只是安靜等待,即使出于禮貌,或許,同樣等待一個停留在這裏的旅店主人的看法。
老板停了一會兒,然後說:“我的愛人從前也說将要去邊界。”
那之後如何,老板并沒有再說。
但是這間旅店的老板從出現開始一直獨身一人。
這像說明了什麽。或許也是老板留在這個地方的其中一個理由。
這一段簡短的對話似乎沒有讓少年有回頭的意圖,而同樣霍驚樊并沒有産生過哪怕片刻阻他的設想。
他在少年身側,沒有猶豫,沒有停下,他不會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等待少年的抉擇,他想看到少年到達旅程的最終。
這或許是他和那位旅館主人的區別。
勇氣,關心則亂,憂慮與所想交集。
在這樣的時刻,他想在這只黑貓的身側。
少年走在長廊前段,此刻不知是不是若有所覺,還是他的視線太專注太深,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仍然像是之前那樣不帶情緒的一瞥。
但霍驚樊的确感到了稍許不同。
這讓他心髒微微一跳。
這一次從短暫的窒停中的跳動讓他幾乎失笑。
只是那樣簡短的一眼。
這一天晚上,兩人即使仍是在一間狹小的房間,颀長身影卻沒有像前幾日一樣感到需要克抑的……事物。
也許是因為旅程将末。
他潛意識裏為什麽會如此認為,明明他們也可能返程,只是半途。
他不再想,閉上眼睡去。
少年的氣息從房間的床上隐約傳來,他仍然感到強烈的吸引,但他卻并沒有由此産生壓制獸化特征的傾向。
少年翻了個身,将毛毯往上卷了一點,像有些許細微的不安穩。
但也僅此而已了。
對于少年來說,所有的猶疑,迷茫,停滞,似乎也僅僅在這之後停止了。
一夜無夢。
醒來的時候,旅館很安靜。
好像從昨天知道旅館隔音不佳,所以早晨的時候居住的旅客們都默認放輕清整行李的動靜不打擾其他人。
兩人一晚的行禮簡單,幾乎就是直接出了旅館,上了車。
車啓動了。
唯一一輛往城市邊界行駛的車。
只是旅程中的偶或一遇,行人不過過路人。
在晨光漸起,天空蘇醒的時刻,他們将要抵達邊界。
到了一道路口,霍驚樊提議他們開到邊緣的林山上沿。
“在那裏的角度你能看到更清晰的邊界。”霍驚樊思索着道,“也更直觀。”
少年沒有停留多久,車行沿着公路向上。
這一條路并不遙遠,但是坡度似乎很大,到達的時候,已然是一座林山峰頂。
很高的山峰,即使是在城市中心也能隐約看見這座山的輪廓,雖然時常在霧中。
少年知道自己到達了。
他不确定自己此刻是什麽情緒。他不躊躇,不驚慌,不失措,不恐懼。
他走下車,烏眸映着前方。
一層淺淡的霧氣環繞着峰頂峭壁的輪廓,從上向下望時給人深淵之感。
可少年能看到遠方——
遠方,一個普通的鄰近城市鎮落。
小小的路牌,不同設施的标牌和建築形狀,因為彩色的用色顯得溫馨,時不時小小的車流和亮光。
一座再普通不過的城市,和他們所在的城市除了區域排布,沒有大差別。
林山的氣溫很低,少年在停靠了車走向邊緣間,颀長身影給他披上了一件外套。
少年出乎意料并沒有扯掉,似乎深層意識中這樣的事在某個時刻發生過,所以他并沒有生出太抗拒。
少年披着那件外套走到了可以到達的路徑邊緣,然後他看着遠處。
“我不知道你曾經想看到什麽。”
“——這座城市的邊界……它就是普通的邊界。”站在他右側的霍驚樊刃緣模糊的的聲線道,颀長身影墨黑色的瞳孔同樣俯瞰着遠處的方向,“越過它,你會到鄰市。從我小時的年紀起,一直如此。”
少年沒有側過頭看人。
從小時起……也許世界比他想象的補全的更完善,也許不是,也許是相反的另一個現實。
即使身上有帶着不屬于他氣息的另一件外套,此刻少年也依然感到了氣溫和高度的寒冷。
可他并沒有絲毫注意到這個。
他的烏眸望着遠方。彌望的是的霧氣和無際的灰藍色的天空。
而一種莫大的傷感緊緊地攥住了他。
少年的烏眸看着遠處,天空邊緣映入其中,但那雙烏眸卻似乎看着遠在那之外的不可及的遠處。
少年感到自己的呼吸有少許急促,他對着那蒙着霧的天空遠方,張開了唇,少年卻發不出聲音。
因為聲帶太過幹啞,也或許只是那一瞬間太過強烈的情緒扼了他的喉。
‘我好想你們。’
‘……我好想你們。’
不可及,即使回到原處,那裏也已經沒有那些身影。
從一開始就不可及。
有一瞬間,霍驚樊感到少年在流淚。
但那雙烏眸中分明沒有半分水汽,只是直直地,望與無望地看着空無一物的遠方。
他感到了一種傷感。
為少年此時的無聲。
少年垂下頭,蹲下身時,緊閉地,顫抖地環着膝蓋,那像是某種經受不了短暫的過度情緒的自我保護姿勢。
而時間更短暫地,少年重新站立起來了。
他沒有側頭,僅僅定定地望着頂峰的遠處一段時間。
轉身離開了。
返程。
仿照理來說,颀長身影應該對少年的返程,而不是去往邊界另一邊的城市不再返回感到嘆了一口氣,但實際上,他沒有為此有絲毫的放松感。
或許是因為看到了那段短暫的少年的神情,或許是因為其他。
回程的路,霍驚樊主動提出第一個站點後他來幫忙駕駛。
去往邊界的路程他想少年的确不會由旁人來經手,即使是旅程近半。
少年聞言只是淡淡地瞥他一眼,就到後座去了。
霍驚樊從後視鏡看到少年似乎閉上眼靠着側座陷入了睡眠。
他說不上來這一刻他在思索什麽。
他知道心髒的一瞬間收緊不僅僅只是出于類似心疼。
少年冷白的面上眼下有少許青黑。即使每夜在房間經過了充足的睡眠,也仍然如此。那麽,就是在他不知曉的時候,少年或許僅僅閉着眼卻沒有睡着,或者因為對這次旅行的目的地所思慮的,積攢的情緒過重,但一直沒有被其自身發現。
此時倒是呼吸緩慢均勻了,霍驚樊能清晰地感到那是少年睡着時的呼吸,而非其他狀态。
之前在房間的時候精神都太過緊繃,并沒能仔細辨認少年的呼吸狀态。
說到底,他也不知道少年無防備睡着時的呼吸是什麽樣的,他沒有參考。
而現在……與其說少年是卸下失去了防備,不如說少年是在接觸到目的地之後,對一些事情似乎不太有所謂。
這和最開始的那個時候有所區別,但霍驚樊并不擅長分辨。
但左右少年現在終于在安靜地休息,他并沒有吵醒人的打算。
這一次左右油量充足,霍驚樊一整天直接将車開到了第二個站點。
現在再次想來,即使之前加滿了油,仿也并不是以足夠往返的油量來計的加滿,也許更接近于到達下一個目的地前,沒有考慮回程。
在停靠用油木倉加了油之後,霍驚樊再次開往了下一個地點。
這一天到達的是之前那個以野外作戰游戲木倉場設施為中心的那個小城鎮。
加油站就是這個完全不像小鎮的小鎮隔不遠的一段距離的那一個,之前的事情餘殃已經在這期間解決了,重新恢複了經營。
原是愛好者老板半娛樂半經營了一個木倉場地,然後随着時有到訪的“玩家”和旅者人流量稍微變多,附近有了小型旅館,小餐飲店和便利店的位置,開到這邊加速不停的話将将能到這裏。
重新回到那個加油站和這個小鎮讓霍驚樊心中無來由地稍有所感,預備拉放手剎下車的時候,從後視鏡已經看到少年剛剛醒來,正坐靠在後座。
霍驚樊心中微微一動,少年這麽半困不困地靠在車座上的模樣……
倒是想讓他再睡一會兒再叫醒他,不過也許是獸化特性的關系,對車行減速和震動都很每攵感,也許在剛拐進這個小鎮的時候,少年就已經醒來了。
到了旅館樓下,少年拉開車門下來,霍驚樊熄火,關上車門,兩人走進了旅館。
這間旅館雖然也是小型,但因為來往的旅客人流大一些,比之前住的幾次還是規模更大,所以房間也更寬敞。
少年似乎沒顯出什麽不同,仍然是把東西随手擱下就去浴室洗澡。
霍驚樊側過頭,也仍然在沙發上坐着。
等少年帶着濕毛巾出來,霍驚樊走進去。
因為這天之前在林山上走了一段山路,所以霍驚樊為防身上仍有寒氣,連帶頭發也洗過了。他的身體倒是不怕這種程度的寒氣,但少年和他一直在一個不大的空間,他怕留在身上染到少年,畢竟在頂峰上的時候少年體溫都在發寒。
霍驚樊走出浴室的時候,少年已趴伏在床上睡着了,也許是直接延續車上那一長覺。
霍驚樊原本還比較擔心洛梓昱在車上睡了幾乎一整天晚上會不會睡不着,這下放心了,他用毛巾擦了擦頭發,此時時間才到晚上晚餐剛過,他估計坐一會才會把沙發放倒睡覺。
未想到才過了一個小時,霍驚樊從垂着頭思索回憶擡頭時,看到少年已經從床沿坐起來了,長腿松松散散搭在床邊,踩在散落的鞋邊。
說不上來,少年此時T恤因為才睡起來有些卷邊,往上露了一小截雪白的帶着韌性的腹部,不過他并不是很在意。
他似乎因為睡的時間太久,以及才醒來停了片刻,然後就那麽随意地看了他一眼,道。
“去吃晚飯。”
霍驚樊才意識到,因為今天最開始的事情,他幾乎一整天都在為其所占據了注意力,也沒有覺察自己一天除了早上出發前随意塞了點幹糧,沒有進過食。
少年提起,他才覺察自己腹中空缺,尤其他還是一整天開車按路标辨認路線的狀态,大概已經是餓過勁了。
這種狀态以前也有過,在剛剛洗過澡的時候那種低血糖的感覺會尤為明顯。不過他在一直想着少年的事,所以竟然到那時候都沒有發現。
不過最讓他感到隐約高興的,是少年主動開口,而且情緒狀态并不算太差。
只是普通地餓了,然後說去吃飯。
兩人于是離開房間去吃飯。
這個時間雖然距離晚餐正點過了一個小時,但這個小城鎮因為圍繞中間原本場次就不算定的木倉場的關系,到午夜都可能還有點夜宵供應,所以兩個人到達的時候順利地買到了食物。
盡管沒有昨天晚上的小旅館老板做的飯食驚豔,僅僅是普通的快餐漢堡速食,但兩人因為都餓了所以吃這種容易幾口吃飽的食物似乎正好。
霍驚樊看着少年低頭咬了口漢堡,看上去神情正常,不過也像是都沒什麽所謂。
少年覺察到他的視線,也并沒有因為吃飯時被持續注視感到生氣,似也因為剛睡醒不久,精神也處在睡太久了狀态,就這麽懶怠地瞥他片刻,一邊手支着側頰,烏眸微微眯着。
這種完全松散的狀态于少年來說很少見。
狼犬很難說看着這種懶洋洋好像什麽都可以狀态的少年會怎麽想,但是之前一直無視的蠢蠢欲動好像在這時候忽然冒頭了。
他感到自己的眼克制不住地看向少年因為支着側頰,一邊手放下食物包裝之後随意地放了包裝之後搭在桌面上,露在外面松松垮垮的領口,露着的一截冷白修-長的脖頸。
看起來很好咬,也很可口。
至于少年,就那麽眯着眼看了他一會兒之後,忽地開口道。
“餓傻了就再去點一個漢堡,笨狗。”
狼犬差點沒被口中的面包嗆着。
他知道他一時忽然沒克制住……但少年——
霍驚樊都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是不是該感到脖頸發燙。
好在不是“壞狗”,他應該為此感到有些高興嗎?
不,別往這方向想……
霍驚樊原地停了會兒,真的站起身往點餐臺那邊走過去。
原本今天就相當于兩餐沒吃,再點也不算突兀。
少年坐在餐位上看着颀長身影有點狼狽的背影,撐着側頰嗤了一聲。
有點煩,有點有意思,太容易看到這犬科在想什麽。
比起之前某些類型一竅不通的時候,現在在分辨他人狀态的時候也變得容易。
……想起這所謂毫無了解之前的情形,少年忽而輕微磨了磨牙。
所以這只狼犬現在怎麽樣被罵都是該的。
少年現在不想想旁的事,但是想這件事并沒有讓他高興很多。
于是等着漢堡出來拿着餐盤回到餐桌的颀長身影看到的又是一個生氣地側過面去不理人的少年。
霍驚樊:……?
無論如何,即使是生氣的少年,似乎也比之前的那種狀态要好,所以雖然因為一時沒壓制住視線被罵了,但颀長身影仿反而比較安心,低頭吃着漢堡。
等少年把薯條吃完,霍驚樊把第二個漢堡也吃完了,兩人往回走。
回旅館的過程,之前因為兩人都餓了徑直往唯一一家小快餐館,沒有看沿途有什麽,他們這時候剛剛在過度饑餓後剛剛吃飽步速放緩之後,看到這座小城鎮,除了中央的木倉場設施那邊塗的是綠色主調的迷彩色,其實這座小城鎮其他幾個小房子的設施顏色同樣很好看,甚至有點游樂園的基調。
也就是兩人在以散步一樣的速度在這個不怎麽像小城鎮的小城鎮道路上走的時候,少年忽然停下了足步,清淩的少年音道,“謝謝。”
霍驚樊第一時間沒有意識到,直到眼望到道路前不遠處的旅館,才隐約清楚少年在說什麽。
“沒有,我沒有特意。”
少年仍然偏着頭,卻清清楚楚知道和這人說的相反。
謝謝他今天一整天都盡力提了車速,沒有像之前的停靠行程一樣停在那棟林間別墅,晚間留在那。
那會讓他想起之前的晚上,那次同樣沒有目的的醉後獨行。
這對現在的少年來說——他不想這樣快地再次接觸那塊過深的痕。
兩人前後沿着道路走向了旅館門口。
回到房間後,少年仍有很長一段時間沒睡着,畢竟之前睡了一天睡了太久了,于是只是懶散地靠在床靠上。這次換成躺在沙發床上的狼犬被貓科動物有一搭沒一搭地盯着。
要說颀長身影有沒有發現……那肯定是發現了的。獸化特性的影響讓他的五感知覺靈敏度都被動加強,對視線察知自然也相當敏銳——更何況少年壓根就沒費心去掩飾。
這真是……輪回,之前颀長身影僅在少年睡着後有偷偷看一會兒,可和現在這種太不一樣了。這幾乎是一種帶着少許其他性質的懲罰。
少年看了一會兒想,以這只狼犬的身高,什麽沙發床尺寸來說都相對短了,難為這只狼犬一路都蜷待在沙發床上。嗯……是不是算老實。但仔細想想,自己原本大概并不算介意這人,如果不是之前——的話,所以總的來說,應該還是這人活該。
至于被少年以這種不經心的目光盯着的狼犬被動因為背後投來的目光輾轉反側,實際上也不敢往後側,只感到背後又癢又麻又細微疼痛,以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激發獸化特征的感知,好懸才沒有讓少年覺察什麽異常。
至于施加了如此“壓力”的少年對此倒是沒什麽知覺,在盯了一段時間之後覺得無聊困了,閉眼睡熟了。
第二天仍然是颀長身影開車,少年在後座待了一會兒無聊,又在副駕待了段時間,看着車窗前的景象。
這一路沒再特意提速,林間的道路并不平坦,而且因為将鄰近市區,偶爾有車輛通行,提速太快容易出事故,而且會錯過下一個停靠點。
這一天在第一回那個汽車旅館停下。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回汽車旅館似乎因為剛剛送走了一行之前長訂的客人,暫時空出來了一間房,一共有兩間,不過剛空出來的那間還在清理,外加床上用品都要洗換,兩人倒也沒等兩間,仍然像之前那樣入住了。
左右兩人之前都是這麽過來的。
這附近的休息區仍然是快餐店,在這種市區外的環境已經算還行的食物了。
至于今天少年的作息已經恢複之後,就沒再有之前少年醒着,颀長身影被盯着也別想睡的經過,少年直接洗浴後睡着了。
颀長身影這回本不敢在少年睡着後悄看少年一會兒。
可想到這大概是這次突如其來邊界旅程的最後一個夜晚。
颀長身影看着仍然下意識攢着一邊枕頭的少年。
少年似乎在返程的時候睡得比去時都更沉,握着枕頭的手也攢得更緊。
他一時無聲嘆了口氣。
他如果放輕腳步,雖然不能像貓科動物一樣天生自然而然接近無聲,訓練裏的确教學過如何做到最靜。
他未想到自己會在這個時刻用這種訓練過的技巧。
畢竟少年雖然睡得沉些,但獸化特性的影響和五感知覺靈敏被動加強都在,如果他貿然直接走近,都可能讓少年從沉睡中驚醒。
而他并不想打擾少年的睡眠。
他走至床邊,看着少年。
少年的黑發柔軟地垂在額前,眉目睡着時隽而溫和,此時卻即使是睡熟時也微微皺着眉,垂落的黑發看上去也有些微亂。
雖然沉,但……不安穩。
颀長身影說不上來自己此刻胸口發緊時的情緒是什麽。這種情緒他現在也不确切知曉,總感到陌生,但在少年身側的時候,似乎常常出現。
他想到少年想要說話卻說不出聲,在流淚卻沒有落下一滴淚水的模樣,終于忍不住傾下身。
他将少年微亂的黑發極輕地拂順。
他往前很難想象自己會做出這種程度輕緩的動作。
有些每攵感的發梢被撫順,少年的眉心雖不可察地略松展了一些,依然蹙着。
狼犬知道自己接下去的動作可能有些冒險,但他仍然極近所有的耐心,将少年手指攢着那段被緊抓的枕頭緩緩松開。
他低垂着頭,那樣望着這只過度倔強的黑貓。
墨黑色的深邃瞳孔注視人半晌,銀白月光下,他緩緩伏身,在少年的掌心印下一個吻。
你不是只有死物可以攢住。
你還有一只狼犬的陪伴和赤色的心。
少年的掌心像是被燙了片刻,有些不适應地虛抓了一下,正捏住颀長身影微微握緊的手。
這下,颀長身影忽而面紅了。
真奇怪,之前自己在少年掌心落下代表赤忱的吻的時候,都僅僅只是專注而一心地望着少年,這個時候,被沉睡着的少年無意間握住手,倒是忽然脖頸燙了。
少年握着就不再動了,少年的手掌他之前就清楚,沒有拿筆的繭,帶着青澀少年感的冷白的手掌,就這麽直直握着他的手不放。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剛剛做的事,還是因為少年這個時候沒有醉,只是沉沉睡着,霍驚樊感到自己從脖頸到臉頰都滾燙,可以想見會顯得多一層隐紅。
心髒。
這總是為少年平常不經心的舉動,有時對犬科的暴躁與引逗的舉動時時頻繁地變速跳動的心髒。
這在前一刻已經自願交給少年處置的心髒。
手毫無阻隔接觸,掌心與脈搏似乎在互相接觸以相近的速率連通跳動,溫度相接。
他一動也不敢動,僵在原地。
可少年仍然沒有松開手。
颀長身影左側的手抵了下額頭,辨認不清是痛苦還是相反地極輕地低吟了一聲。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颀長身影蹲伏半跪在少年床側,帶着薄繭的修長手掌仍被少年握着。
第二天早上,少年在七點的生物鐘醒來的時候,先是不知為什麽感覺到自己睡得比以往要好一點。
因為他更快地醒神過來了,以往剛剛睜眼可能需要多反應一會兒。
他感到自己似乎抓着什麽。
覺察的時候,才發現那是比自己大些,也帶着繭的手掌,觸感略有些粗糙和熟悉,一眼就能辨認出這是誰的手,因為印象太深。
然後他看到了被自己握着手,半跪在床邊睡熟的人。
少年愣了片刻。
所以昨天夢境裏雖然抓着覺得燙了些,但是抓着感到更安心的事物,是……
他一時莫名其妙,對着窗外緩慢落下的淡金色日光,耳際升起紅。
說不出這是一點辨不清确切的惱羞還是其他。
他,他沒有夢游的習慣,所以他絕對沒有在睡着的時候把人拽到這邊來。
但,但是自己手掌牢牢地握着人的手,這似乎也是個不可争辯的事實……
少年最先想到的,是松開自己捏着人的手,最好毀滅證據。
可在他剛剛松開的時候,早晨溫暖的日光投下來,他反而感到了掌心的少許寒意,像是有些離開了溫度的不适應。
這讓他下意識重新回到了之前維持的姿勢,重新握了回去。
這麽一反複,少年蹙着眉,對自己的這種無意識的舉動幾乎産生了不解。
于是被這種小動靜從不算好的姿勢醒過來的霍驚樊,看到的就是少年一邊半握着自己的手,一邊皺着眉頭盯着一邊看,像是在研究什麽的場景。
霍驚樊一時對貓科動物的神情舉動有些失笑,唇角揚起細微的弧度,另一邊手掌揉了揉酸痛的脖頸。
少年覺察到了,也從霍驚樊現在頗有些艱難的姿勢意識到,自己想要“毀滅證據”大概是不可能的,因為如果不是自己握着人手不放,霍驚樊也不可能半跪在床邊睡一夜。
于是最直接的結果,就是少年忽而背過身去,抱着枕頭,那像是在一只黑貓惱羞,也像是在鼓鼓生悶氣。
霍驚樊知道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去動他,自己起身之後,優先去洗漱,之後就主動出了房間,給少年留個人空間。
雖然出門之後就是在揉和活動自己酸痛至極的脖頸和膝,脊柱,之前僞作無事的時候強行盡快完成能出門的清整,關節傳來像是僵直麻化之後再開始恢複的感覺,現在則因為那極度的僵硬感恢複後勁一時有些沒法有效活動。
至于房間裏的少年……
少年待人離開,才坐起身,只是表情再不能和以往一樣。
他抿了抿唇,幾乎是在那淺色的唇瓣上咬了一下。
手之前的觸感仍然存在,畢竟……握了一整個晚上。
少年之前雖然并非沒有碰過手掌,但這種情形,尤其是他自己無意識間做的這種行為,仍然讓少年感到非常……
總而言之,少年側了頭,連由意識到此的由掌心傳至耳垂下的熱度都過了許久才消解下去。
這不是很像他。
不如說,從到達……之後,似乎他的狀态的确不是很穩定。
笨狗,壞狗……
少年默默排比不下去,他的确想不到其他稱呼。
最後生完一些郁悶的悶氣的少年踩着地上的鞋子進了洗浴間洗漱,換了衣服重新走到床側的時候,聽到敲門聲。
少年打開,看到狼犬揚了揚手,帶了打包的早餐回來。
兩個人坐在房間的桌旁對坐着吃早餐。
少年仍然很不習慣和人一起一張餐桌吃早餐,除了之前,好像就是和這人在這次前面的時候了。少年一時撇了下頭。
更何況是……剛剛之後。
少年低頭吃粥,完全無視了,甚至掃都沒有掃一眼對面。
而這“無視”仍然再明顯不過,而且因為不是在餐飲店裏,只有兩個人的情況下,這種不看唯一一個共同進食者的“無視”舉動,因為過于刻意反倒顯得有些……
好可愛。
狼犬心中再次想着。
這一次,他沒有太克制自己去看少年的側面,畢竟這個時候少年表情的細微蛛絲馬跡都再明顯不過,而只是發現細微的一點,都足以使他現在的犬齒像是碰了一種叫做黑貓的糖。
畢竟他之前一晚的時候,才剛剛……
他知道他的狀态或許不太對,但他的确感到了一種不為所人知的理直氣壯。
他可以看少年,即使那可能讓少年羞惱。他可以表現自己對少年的專注,即使少年可能不置一顧,也不側頭回視。他想悄悄地在沒人覺察的時候在少年的手背,或者脖頸側下的位置印上自己的犬齒牙印,表示這是他為之所專意的黑貓。
而就是這個時候,少年才忽然擡起頭來,惡狠狠瞪他一眼。
“餓就吃早飯,壞狗。”清淩淩的少年音。
啊……這次是,“壞狗”。
似乎自己這回的視線太明顯了。
不過在他以為少年不會回視的時候,少年突然這樣回視了,這讓狼犬感到了……在不曾想的時候被忽而回複了。
他一時幾乎有些對此,感到高興。
但在被罵的時候表現出高興可不會讓貓科動物消氣,于是颀長身影并沒有做出明顯的反應,只是耐心地等貓科動物埋下頭去把早飯吃完,才開始起身清理。
兩人帶着過于簡單的随身行李回了車上,雖然霍驚樊身上那些酸痛的部位仍然在幾乎讓人牙酸地作痛,但對霍驚樊來說現在的恢複程度已經足夠,他如常坐在駕駛座上。
少年帶上右邊的車門。駕駛座上的颀長身影拉放手剎後,車行啓動。
這最後一段路程,道路開闊,他們仍然經過了那條樹林間出現的林間支道。霍驚樊側頭征詢少年的意見,将車停在了附近。
少年關上車門,往林間走去。
霍驚樊随之下車帶上車門。
彼時日光還在晨時未有下沉,兩人的足步落在林間路上時,樹葉像最初來時一般“沙沙”的響。
霍驚樊在走到這條支路盡頭時,仍然看到了站在湖邊的少年。
林中湖泊在兩側高樹的掩映下依然安寧。
少年獨自一人站在湖泊旁。
這個時候,霍驚樊只是看着獨自的少年,便感到了少許預感,他徑直走向那方向。
少年此時可沒有關于城市的眼的想法,只是即将返回城市,他仍然會想在路邊停靠,再在這人跡罕至之處再過來一次。
也許是最後一次。
——看到它時,仍讓洛梓昱想到城市裏的那些地方。那些在城市中經歷的過往。
也許更糟,也許沒那麽糟。
這一回,少年沒有說話。
但仍然被修-長有力的手臂攬住了腰側。
少年被他抱了片刻,抿唇,露了一對小虎牙,手也好像要撓人,“笨狗。”
颀長身影再次松了臂往上,只和少年并排站着望向林中湖。
林中靜寂,這次似乎風掠過時,與之前不同。
漣漪随着更不靜的風暈得更大,像是預示着什麽。高大樹木枝葉發出風拂過的響動,半晌才逐漸停息。湖邊回複了安靜。
“走吧。”清淩的少年音道。
兩人安靜站立片刻,一道離開。
從林間支道開出不久,幹道的路徑由荒蕪逐漸變得平整。
他們經過了最開始離開市區前的最後一個亭崗加油站,這一次沒有碰到任何過路的車或旅人,安靜得像是旅程末尾前的最後一次緩沖。
街道兩側的樹林慢慢變得稀疏,城市主市區的水泥森林由遠及近。
見過一次的路标牌和遠處的設施gg牌在道路前側顯現出金屬葉輪廓,不過都換了方向。
而兩人現在都沒有按城市規章系斜下的安全帶。
過分散漫放松的過程帶來了這樣的習慣,而颀長身影對此并沒有生出絲毫排斥。
颀長身影側頭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烏眸眼神平靜,那種平靜此刻已經不再是剛剛離開邊界時的狀态。
返程的過程似乎給了他足夠的調整。
短暫的突如其來的邊境旅程結束了。
兩人的手機一前一後地,接近于同時劇烈震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