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廣莫朝臣
廣莫朝臣
“斂一境之瓊琚,攝諸方之英華……”
募賢大會的地點,在廣莫王宮南門之外,雖然一早開始比肩疊踵,卻因疏導得當而并不推擠。辰時方至,衆賢良與旁觀者分于內外而立,靜觀國師祀舞祈福。
只見國師缃绮舞于高臺中央,緞帶過處光華不散,聚成符文飛升入空,身在廣莫皆可得見,鐘鼓凝重,語聲肅穆,傳于曠遠,藏州之外仍可聽聞。
臺上正中之位,靠北向南,座前立着一名身着華服的少女,看來不滿十歲,卻已是秀美豔麗,靈氣逼人,據說是王弟颛孫蒲的女兒緋瑜公主,因王上颛孫荃沒有子嗣,便立颛孫緋瑜為王儲,交由微生洵教導。此時,微生洵正侍立于公主身側。
左右兩邊官員依次而立。右側首位是一名年約半百的男性文官,頭戴冠冕,面如冠玉,绶帶加身,氣宇軒昂,此人便是丞相微生顼,身後一名武者相随,觀其神韻,似有宗師風範。左側首位是微生泱,身後兩名都尉随從,素羅因被按住肩頭,竟與微生泱并排而立,因此戰戰兢兢,手腳冰冷,瞥到丞相身後的武者時,更是吓得瑟瑟發抖。
素羅沒有想到,這麽快就與奚觀碰面,只希望今日的妝容足夠掩蓋本來的面目。
“殷缯小姑娘,你不要這麽緊張。”
身旁傳來廉隅的耳語。
“祈福這種事情啊,只要跟着衆人一同跪拜就沒事了,你看忠禮也是第一次參加,還不是淡定自若。”
“禁聲。”尉遲忠禮在廉隅身後耳語道。
廉隅稍稍轉頭向素羅笑了一下,卻正好與微生泱瞥來的目光相接,立即閉口,不敢再言語。
“……彙潛流之潮湧,證青火之風發。”
鐘鼓聲止,國師舞畢,便向公主行了一禮,之後走到公主身旁,與微生洵分立于公主兩側。
公主前行幾步,俯身向南跪拜,衆官員也俯身下拜,之後,應會賢者與觀禮之人在臺下回拜,三叩禮畢,公主首先起身,後退落座,接着衆官起身入座,國師退至微生泱身前,立于左側首位,臺下之人起身後,應會賢者前行五步,旁觀之人後退五步,各自站定。
公主道:“諸位遠來赴會以襄國事,王上誠感盛德,特命緋瑜代為致意,萬望盡展所能,不吝相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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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嬌嫩的語聲,聽來稚氣未脫,卻也是鄭重其事,讓人不敢輕忤。
“吾等謹遵聖令。”衆賢者齊聲應答,再次向公主叩拜。
見微生洵仍站在公主身側,素羅忽然心頭一驚,顫抖了一下,被微生泱察覺到,兩人對視了一眼,素羅心知不可言語。
公主又開口道:“請帶應會賢者入各部考核,七日後入宮禀報,議定官職。”
“是。”
于是衆官員依次步下高臺,各在随從協助下指引應會者前往考核地點,這一番行動,井然有序,可見廣莫之人對整個過程都早已熟識。
微生泱走下高臺時,廉隅也帶尉遲忠禮跟随。
直到衆官員與旁觀者全部散去,公主與丞相方才離開,直接進入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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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榮光煥發的老婦正帶領衆醫者前往醫部,忽見管斑醫官上前,見禮道:“啓禀禦醫長,窺天鑒大人稱有病患求診,需屬下親手醫治,請求告假一天。”
“你去吧,記得早些回來。”
“是,屬下告退。”官斑即刻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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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生泱前往兵部的路上,特地騎馬走在最後,與衆人分開一段距離,一邊與坐在身前的素羅談話,一邊居高臨下查看着眼前的人群。
“你方才有何疑問,現在可以說了。”
“二公子與公主可有婚約?”素羅道。
“沒有。”
“那二公子的所為,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素羅不敢說下去。
“父親不會如此大意。”
“這……”這豈不是存心謀反?或許三年之內并不會被卷入,但若真有意外……
微生泱并不答話,沉默一時,只看着眼前人群對素羅道:“你看他們之中,何人可用。”
“現在怎能斷定?”
“方才你已正面看到他們的形貌,應當有所直覺。”
“直覺?”素羅不知微生泱所說的直覺所指何物,想起以前在青林院中代苌旭指導衆弟子打鬥時,也稍微注意到,修煉不同武功的人在舉手投足間各有不同,但是未曾見人過招,就斷定是否可用,只怕自己還沒這個本事。
“随意猜測也可。”微生泱道。
“是。”于是素羅仔細觀察衆人的步法,猜測道,“那個身材瘦弱的人,步履穩健,動作從容,或許是身懷內力;那個矮小的人,步履輕盈,不時向天仰望,或許是善于輕功;那個有些魁梧的人,手持鐵杖,動作稍顯柔和,或許是善用力道。”
“好眼光。”微生泱道,“那麽何人不可用?”
“将軍認為沒有用的,就不可用。”素羅心想,我怎會知道誰不可用?
“終究是少年見識。”
“什麽意思?”
“你只觀察誰的武功高于他人,卻沒有觀察每個人的神韻與心性。”
“日久見人心,只怕是無從觀察。”素羅忽然想到元樞,悲傷與憤怒重新襲上心頭。
“并非如此。”微生泱道,“你不會觀察,是因為你沒有經驗,日後若能積累,只需看人一面,便會産生直覺。”
“相面嗎?”當初若能相準苌旭,一定當場逃走!
“有一些類似,但又不同。”
“那……”素羅有些膽怯,仍好奇問道,“将軍對我的直覺是……”
“博聞強識,深藏不露。”
“什麽?我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素羅吓得下意識想要逃離。
微生泱,卻輕輕将她攬住:“若非因你年歲尚幼,我絕不會留你活命。”
聽聞此言,素羅心生寒意,卻又感覺有些負擔終于落地,正不知該說什麽時,發覺自己已被攔腰抱起,随微生泱飛身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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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至午時,管斑醫官已行至自己的醫館,見漆雕我父等在門口,先是一驚,看他手中沒有木盒,才詢問道:“令兄已被送來了?”
“是,師兄被安置在樓上。”漆雕我父笑道,“窺天鑒大人已将神醫大人的忌諱告知小人,請大人放心。”
管斑無語扶額,心想小窺一定又把自己說得十分狼狽,只希望病患不要因此懷疑自己的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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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來到漆雕我師的床前,漆雕我父侍立床頭,不再言語。漆雕我師雖不能言語動作,但神志清醒,知是神醫前來,眼中忽現驚懼。
“漆雕大師,請你放松心情,以免影響脈象。”管斑道。
漆雕我師随即認命一般平靜了下來。
管斑仔細摸索漆雕我師的雙手脈象,發覺經脈紊亂,的确是修煉內力時受到驚擾所至,又覺此人內息雖并不深厚,卻有一種莫名的跡象,讓人感覺他的潛能極強,又說不清具體根由。看着漆雕我師期望中夾雜着恐懼的複雜目光,管斑心想治病要緊,其它問題以後再問也不遲,不過這次的別院競技,他是趕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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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莫王宮一處偏廳之中,王上颛孫荃屏退左右,與丞相密談。
“阖闾與明庶既結盟約,近日之內,必将進犯,丞相認為,以廣莫兵力,可有把握統一遐方?”
廣莫之主身體單薄,面容消瘦,但神韻之中,仍顯精明。
“臣以為,我方勝券在握,只是王上需将親王手中的兵權索回。”
“王弟長年駐守北疆,并無差錯,突然索回兵權,只怕不妥。”
“明庶、阖闾位處東南、西南,而親王在北,若趁機發難,我方将受雙面夾擊,到時王上若不想廣莫被兩國所滅,唯有讓出王位,方能将兵力一統。”
“我已将緋瑜封為王儲,難道他至今仍對争位失利耿耿于懷?”
“子女之權,又豈能與自身之權相同?”
“唉,我也了解他的個性,此事務必一舉得手,否則,倒令他有謀反的理由。”
“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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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考核過後,藏州的人潮又開始流動,入選者暫留各部候旨,落選者陸續離開藏州。廉隅因尚需協助盛會前後的治安巡查,不能再和尉遲忠禮結伴,而尉遲忠禮也跟微生泱着看人比武布陣,每日頭暈眼花,可謂無聊至極,方在相府接觸文臣,便開始每日閑坐游蕩,與門客結識交談。
一日傍晚,有人傳報國師已到相府求見,尉遲忠禮即随侍從前去。到得國師約見之處,只見管斑與窺天鑒也在場,尉遲忠禮心想是缃绮為避嫌疑,特地邀人作證。
“在下尉遲忠禮,拜見國師、管醫官,司天大人。”
“先生不必多禮。”國師示意四人落座。
“是,前日相救尚未致謝,各位若有吩咐,在下願效犬馬之勞。”
“都是他們四個出力,先生不必将我也算在內。”窺天鑒道。
“聽聞将軍當日出兵巡查,是聽了司天大人的建議,可見司天大人料事如神,這份恩德,在下銘記。”
“哈哈,先生言重了。”
“先生醒來之後,可有不适?”管斑道。
“在下神志清醒,未有不适。”
“那便好了。”
“尉遲先生……”國師暫等半晌,才開口道,“缃繼與缃織可還安好?”
尉遲忠禮起身道:“國師恕罪,在下不知。”
“先生不是常與堂弟來往?”
“不瞞國師,在下臨走前,曾與元曠、驸馬一同設法扳倒绫妃,不料元曠被绫妃所殺,在下因遭誣陷而被通緝,驸馬尚無消息。”
“啊……”缃绮嘆道,“他既已和王室結親,我便不能勸他投誠,但是阖闾政局混亂,難道真要他們效忠至死?”
窺天鑒聞言安慰:“聽說阖闾尚未傳來關于驸馬的任何消息,或許這也算是平安地消息。”
“不瞞國師,文番王宮之外,尚有與绫妃合作之人,在下不敢保證驸馬與上師的安全。”
“對于合作之人,先生可有線索?”國師剛一問完,不等尉遲忠禮回答,忽然起身,“微生将軍。”
尉遲忠禮心頭一驚,仍不動聲色,随管斑與窺天鑒回頭見禮時,果然看到素羅也在微生泱身旁。
微生泱內息深沉,步伐可以毫無聲響,素羅雖然術力淺薄,但以輕功見長,兩人走來時,缃绮因心有旁骛而未加注意,其他三人的修為皆不足以感知。
素羅此刻方知自己所救的恩人,竟是姐姐的死敵。如此看來,此人接近自己也并非善意。
想到微生泱對自己的态度,素羅猜測大概可以活命,只看能撐到幾時,于是故作鎮定,對四人傾身見禮:“殷缯拜謝諸位救命之恩。”
“殷缯姑娘是我的恩人,在下尚未拜謝。”尉遲忠禮也傾身客套。
“前輩言重了,既已禮尚往來,晚輩不敢以恩人自居。”素羅對缃绮、管斑、窺天鑒道,“不知三位可有在下效力之處?”
“我是因為将軍相邀才去協助,殷缯姑娘不必挂懷,報答将軍就好。”缃绮道。
“我和小窺被記了一功,已得賞賜,殷缯姑娘也算在将軍帳上好了。”
“表兄所言甚是。”窺天鑒又關切道,“殷缯姑娘初入軍營,可有覺得辛苦?”
素羅看了一眼尉遲忠禮,又掃視其餘三人,忽然眼帶柔情,看着微生泱道,“為将軍效力是理所應當,無論做什麽,我都不覺得辛苦。”
見此情景,缃绮低頭暗笑,管斑與窺天鑒面面相觑,尉遲忠禮心下一沉,看到微生泱的嘴角微揚,只覺喉中哽咽,頓失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