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盟國質子

盟國質子

明庶王宮中,原本有處專屬于王後的寝殿,自從苌昭在此處決嫔妃之後,便久無人跡,直到阖闾質子公良懷入宮,苌昭方才命人打掃,用以安置旋侯公良懷。四周重兵把守,侍從等人皆住在外圍,居室方圓十數丈內,通常看似空無一人,更顯得安靜清幽。

公良懷時而在花木中舞劍,時而在流水旁撫琴,雖然年方弱冠,卻已有一副世外高人的風範,好似不食人間煙火。每當太後有所賞賜,公良懷都在侍從退去後,挑出些許,放在一叢花樹之中,待見到物品消失不見,便環顧一番,欣然一笑。

.

又是夜幕降臨的時刻,公良懷進入居室,如往常一般掩蔽門窗,袍袖輕揮,四面屏風分別移至室內四個角落,與門窗、卧榻互相感應,依八卦方位,列成陣法。至于居室內的物品,都貼在牆邊放置,留出中央一片空地。

“小取,出來吧。”公良懷用溫柔的語聲道。

“懷哥的結界真好用。”一名樣貌甜美的少女不知從何處冒出。

“昨夜教你的劍法可都練熟了?”

“還沒有練好。”少女露出調皮的神情。

公良懷撫摸着少女的秀發,露出無奈的表情,柔聲道:“你若晚一天練好,我就晚一天帶你去看神谷中的竹林。”

少女轉為嗔怒。

“哼,不看就不看,百喻君的話又怎能全信,說書人就是喜歡無中生有,騙我們這些傻瓜前去考據。”

“唉……”公良懷仍是不改溫柔,“明明都是滿足你的要求,卻還要我讨好你,真不知是欠了你什麽。”

“當然是欠我……”少女剛要脫口而出,卻忽然面露哀傷,轉過身去。

“小取……”公良懷将小取攬入懷中,“等我的任務結束,就請求王兄,除去旋侯的封號,從此帶你歸隐山林,不再涉入塵世。”

“可是,我還未曾報答太後的恩情。”

Advertisement

“既然你需要她費心掩蓋你的身份,那麽平安地遠離,就是最好的報答。”

“或許是這樣……”小取離開公良懷的懷抱。

“再将劍法重新練過吧。”公良懷将劍遞給小取。

小取接過,揮舞起來。

.

“又讓我等了一個時辰,我看你是不想交接了!”

天方破曉,無人處傳來少年的聲音。

“師兄恕罪,日後我會補償。”奚取歉然道。

“算了算了,該你拿的禮物都給我了,還有什麽好補償?”

林間閃出黑影,奚取在黑影附近的樹旁坐下。

“多謝師兄。”

“但是我要提醒你,旋侯一向眼高于頂,就算你為他做了很多事,他也只會認為,和你在一起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懷哥他不是這樣的人,否則就不會……”

“喂!你不會被他迷得忘了自己的職責吧?太後派我們來,是為了監視他,可不是為了與他勾結。”

“師兄!”奚取有些激動,“我絕不會背叛!”

“以他的身份來看,別有用心也是可能的。”

“我相信他。”奚取心想只要他的職責結束,就再不會有任何身份。

“算了,勸不動你,只好繼續替你保密了。”黑影退去。

“告辭了。”奚取也起身離開。

.

遐方九百一十五年,阖闾、明庶聯盟方成,阖闾主将元曠遇害身亡,丞相尉遲忠禮叛逃,投誠廣莫。阖闾王命都尉穆铎代将軍職,天法閣主缃繼為輔,教頭元樞兼校尉,為陣前先鋒。

明庶、阖闾各于東西海岸北進官道。

廣莫王調廉隅為宮中禁軍總領,遣微生泱領軍西抗阖闾,相府門客奚觀為輔,承相微生顼親提軍馬,東抗明庶,遣都尉宣行随國師缃绮至三邊境。

.

無蹤飄絮是術師傳訊常用之物,不易被人察覺,若術力不足,就不能使用。

明庶雖有如苌旭這般使用術法之人,但數目尚少,宮廷之中并無法陣保護,只要不被巡查的術師撞見,傳訊用的飄絮幾乎是來去自如。

公良懷自受冊封以來,無論在阖闾還是明庶,都只特意顯露劍術,不曾當衆使用術法,因此,苌昭只派普通術師探查。

光天化日下,公良懷時常手撫盛開茂葉繁花,低頭不語,花中的飄絮被手掌掩蓋,令戚約無法看到。

“堂兄收到王上的密令了?”

公良懷的神識中,傳來驸馬的聲音。

“此事甚為困難,但公良懷必定完成使命。”公良懷也用神識回答,“丞相遇害逃亡,你們可有受到牽連?”

“公主受到術法控制,我與小妹近日方才解除,雖不敢再對付绫妃,卻也未曾獲罪。”

“可曾找到宮外幫兇?”

“不曾找到。”驸馬道,“若能找到那名與绫妃相貌相同的少女,就能查出绫妃是何處所派,還望堂兄多加留意。”

“我定會盡力,你這次随軍出征,也需小心。”

“待此事結束,我與公主定會勸王兄召你回去。”

公良懷手掌輕臺,沉默一晌,方才放下,輕道一聲“多謝”,便讓飄絮飛入花叢,隐蔽不見。

.

廣莫軍營中,素羅仍每日接受監視與訓練,得知微生泱并非與明庶交戰,心中至少無需為難,卻不知微生泱是否真會讓自己上戰場。之前在相府,已竭力讓尉遲忠禮以為自己早與微生泱親近,微生泱只是一副看戲的模樣。

尉遲忠禮竟自請随微生泱一同出征,丞相原以為不妥,但微生泱将尉遲忠禮封鎖經脈,令元曠所傳的內力完全用不出來,又派奚觀保護,才讓尉遲忠禮得到允許,随軍前往西海岸。

.

西路重軍出發後,微生泱命都尉明良帶前鋒阻斷西岸官道,讓出碧如江一帶,放敵軍深入,又命都尉雲崖協防三邊境,以防敵軍潛入。

幾日下來,素羅雖然中斷訓練,但整日跟着微生泱奔波部署,就算只是旁觀,也覺得疲憊不堪,眼見戰事将近,有一些話,必須先問清楚。

“對戰的時候,将軍想要如何安置我?”

“憑你的身法,只要不與精銳對戰,足夠在軍馬之中來去自如。”

“将軍不怕我逃走或倒戈?”

“你的心性不定,沒有細作該有的堅決與忠誠。容易逃走,但不會倒戈。”

素羅自忖并不想失信于微生泱,可是想到他可能對自己寄予的期待,的确有過逃走的念頭,但在每日過招時,素羅都認為自己能夠親手處理更多的危險。

“我還未曾殺過人,你真要讓我上戰場?”

自幼以來,素羅從未受過應當懼怕殺人的教導,當年對戚約就想過要下殺手,可是一旦參與征戰,就相當于選擇了歸屬,不再是單純地為了保護自己。

微生泱一時沉默,走開幾步,又回頭看着素羅道:“戰場會逼你做出選擇。”

聽聞此言,素羅更加不想面對。

.

遐方九百一十五年八月,阖闾先鋒攻廣莫于東岸官道,敗于明良,西行逃竄,入廣莫境內。

.

“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這碧如江水,果然是讓人忘之則心傷不已。”

身着孝服的元樞乘馬沿碧如江奔行,忽然停下嘆息,身旁一衆騎兵繼續前進。

“如今不是黯然銷魂的時候!”前方一名中年男子策馬走回,對元樞怒道,“我方才讓你退回官道,你為何反而進入廣莫境內?”

“那又怎樣?”元樞不解道。

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氣,看看己方行伍散亂,多有傷兵,稍作壓抑,牽起元樞的馬匹,一同行走,低聲對元樞道:“如今既然铤而走險進入廣莫,就必須設法聯絡到尉遲丞相。聽聞他身在廣莫軍營,身邊有高手監視,我們若能因他得知廣莫軍情,一可立功,二可為丞相洗刷冤屈。”

“你們都說殺害叔父的是绫妃,要我報仇,卻又拿不出證據,如今又說要幫助叛徒,當真令我為難。”

“丞相與将軍交好多年,絕不會加害,反倒是绫妃,一向視将軍為眼中釘,嫌疑最大。”

“豈不聞白首相知猶按劍?針對绫妃的事情,他們也商議了不少,若是不在朝中為官,又何須卷入争鬥。”元樞不以為然。

“這算什麽話?!”中年男子想要發作,但心知眼前之人不通人語,只對他道,“總之,你現在理應專注于戰事,不可影響士氣!”

“唉,行軍布陣的事情,令人太過操煩,皆由周先生安排吧。”少年從懷中取出兵符與令旗,交到周先生手上,“反正叔父一向要我聽你的話,何時要我與主将對戰,再吩咐我就好了。”

“你!”周先生伸手接過,元樞趁機拽回缰繩,稍稍拉開距離。

“報——”正說話間,一名騎兵策馬奔來,大呼道,“微生泱駐軍于碧如江中段,攔截前路,距我方約半日路程。”

“要迎敵嗎?”少年道。

周先生看了少年一眼,轉身對兵士道,“衆軍停步,傷者修整,未傷者伐木造船。”

“是!”衆軍未見令旗便齊聲答應,顯然已經習慣。

“屬下是否要與丞相聯絡?”方才傳報的騎兵對周先生道。

“嗯……”周先生看着元樞稍作沉吟,“稍等片刻。”

騎兵退至一旁,周先生再次走近元樞,欲言又止,表情複雜。

“周先生有何吩咐?”

“既然公子不願布陣,有一件事情,屬下想求公子前往。”

“為何突然如此客氣?”

“此事兇險,屬下希望公子聽從衛詹的安排。”周先生看着報訊的騎兵道。

“何事?”

衛詹也在周先生的眼色示意下走來。

軍士們如火如荼的砍伐敲打聲,掩蓋了三人的對話。

.

時至傍晚,微生泱的營中正在備戰,素羅隐約有種感覺,似乎有什麽變化即将到來,就像苌旭迎接自己的那個傍晚。

因為不能離開微生泱的身邊,也不敢來回走動令他煩亂,素羅唯一能做的,就是四處遙望,看着險些不能翻越的聖山,曾經浸透全身的江水,還有因再次輕信而救錯的人。

如果當初只是借用尉遲忠禮的內力翻山,遇到危險就将他滅口或丢下,是否少了很多麻煩?雖然聽說阖闾因為人才凋零,才令他升任文官之首,但觀此人行事,絕不是迂腐的書生那麽簡單。

燈火逐漸點亮,軍船大多系在岸邊,巡查的士卒乘着小舟在碧如江北岸往返。尉遲忠禮不知說了什麽,便與奚觀一同走上一只系在岸邊的軍船,遠離其它士卒,站在船頭談話。

“先生思念故土嗎?”尉遲忠禮看着東南方,對奚觀道。

“朝思暮想,不曾斷絕。”奚觀也朝同一方向看去。

“倘若明庶國土被廣莫所得,先生将會如何?”尉遲忠禮又看向奚觀。

“返歸故土,面見故人。”

“若故人皆視先生為敵,先生應當如何自處?”

“勸服他們。”

“如何勸服?”

奚觀看向尉遲忠禮道:“衆人皆知,遐方三國,本屬一家,若終歸一統,則不是明庶與阖闾被廣莫所得,而是明庶、廣莫、阖闾,三方之人,都得到整個遐方。”。

“先生妙言。”尉遲忠禮道,“照此說來,又為何選擇廣莫?”

“不知先生以為三方情勢如何?”奚觀反問道。

“自舊朝後裔公良一族遷都文番,天下法師多歸阖闾,而武林宗師青陽一族建都角城,天下武者多歸明庶。廣莫之民,無二者之力,強國之策多為機巧。三方皆不願歸順稱臣,唯有一争高下。”

“先生身為阖闾丞相,當知阖闾之人多為舊朝王公貴族,任人唯親,若非王公後裔,縱有賢能亦難得重用。而據在下所見,明庶之人多為江湖游俠之後,重義輕生,卻又動辄争強鬥勇,并非安身立命之法。”

尉遲忠禮低頭不語,若有所思。

奚觀繼續道:“阖闾、明庶兩地之風,本已相去甚遠,又各執己見不願變通。廣莫聖祖既為史官,自知不合他國之風,則必遭貶斥,不得見容。然而術法、武功,皆為護國利器。廣莫之政既不能容于他國,便容他國之策于己身,博采衆家之長,又不改原本之道。而廣莫之民,即是遐方之民,與阖闾、明庶無異。”

“先生果然高見。”尉遲忠禮拱手道。

“這是微生丞相的意思,先生前日在相府與門客交游,想必也聽聞不少。”

正說話間,尉遲忠禮看到西面空中升起一團綠色火光。

“這是……”元曠府中的訊號。

“此處危險,請先生聽從安排。”

尉遲忠禮随奚觀回到營中,聽得微生泱下令道:“衆軍列陣。”

霎時間,千萬只火把燃起,照得戰地亮如白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