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功敗垂成
功敗垂成
趁無人留在帳中,微生泱放下門口一層繡着符文簾幕,打開床頭木箱,拿出一只木鐘,挂在營帳中央。
木鐘約有人頭大小,表面刻滿符文,顯然是帶有術力的法器。微生泱單手撫上一處符文,木鈴周圍頓時産生一圈光環,開啓結界,隔絕外物。
“父親。”微生泱對着木鐘道,“他的心情太過急躁,對我方戰況不利,是否要提前行事?”
“萬萬不可!”木鐘內部傳來丞相的聲音,“名不正則言不順,我們尚未穩固根基,決不能三面受敵。”
“既如此,父親是否要親自勸說?”
“只怕勸說無用……”丞相道,“我在此處,也聽聞一些消息,取下阖闾之事,只怕不如我們想得那般容易。”
“父親的意思是?”微生泱的聲音略微顫抖。
“唉……”丞相嘆氣道,“明庶與阖闾兩處,由我來駐守,你帶兵回去平亂。”
“什麽?”微生泱的呼吸加重,“我不可能答應。”
“據說親王已在撤換朝中官員,若是拖延下去,我們苦心招攬的人才,都要遭受迫害。”
“他們若是足夠忠心,就該暫時隐忍,等待時機。”
“泱兒啊,人才的價值,在于各顯其能,而非在争鬥中韬光養晦。”
“一戰未成,又改戰他處,必定影響軍心!”微生泱的情緒愈發激動。
“我知道,此番由你率兵,你必然不願無功而返。不過事有緩急,将軍的職責是安撫軍心,不該反受牽制。”
“我……”微生泱周身顫抖,陷入思索,面容開始繃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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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中可有戰俘?”
“父親何意?”緊繃的神情中,增添了一絲戒備。
只聽丞相小心翼翼道:“如今我們陷入難關,你的冷靜,比什麽都重要……”
“夠了!”微生泱忽然動怒,不等丞相說完,就喝止對話,結束法陣,将木鐘放回原處,收起簾幕,坐在案前,竭力抑制。
“将軍。”帳外傳來管斑的聲音。
“進來。”微生泱瞬間恢複平靜,與之前的情狀相比,幾乎判若兩人。
管斑抱着素羅進入營帳,一邊将她放在榻上,一邊對微生泱道:“奚觀将軍和尉遲先生已将殷教頭帶回,如今傷患的營帳已滿,屬下就帶她回到此處。”
“她的傷勢如何?”微生泱走近查看。
“大哥不必擔心,我……”素羅面無血色,手足雖能動作,卻顯得過于僵硬。
“我早就說過了,不可過度勞累,不可情緒激動。”管斑責備道,“你的內傷雖不致于失去武功,但是若不盡早調理,必定留下隐疾。”
“我也想,可是……”
“交給我吧。”
微生泱觸及素羅的脈搏,發覺她的氣血瘀滞,肢端冰冷。
“屬下告退。”管斑出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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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斑的意思,是讓你宣洩。”
“我明白,但是……”
平日裏動辄流淚的人,感受道了徹底的絕望,方知真正的悲哀只會讓人哭不出來。這樣的壓抑,令素羅再次想到風針峽谷。
“就算是尋常瑣事,也總有不如所願的時候,何況是圖謀天下?”微生泱坐到素羅身邊,将她扶起,“我來為你打通經脈,你不可分神。”
“大哥!”素羅知曉自己心亂至極,急忙制止道,“我現在無法不分神。”
“怎能如此?”微生泱略顯怒容,按着素羅的肩頭道,“現在還不是消沉的時候!我們必須完成這件事,至少也要撐過這一關!”
“我們……”
幽朱山上死裏逃生的記憶,又回到眼前,想起那段猝不及防的低吟,素羅心中忽然産生一個念頭。
“屬下想再請大哥賜教!”素羅勉力起身下地,對微生泱恭敬道。
“嗯?”
“請大哥不必留手,一點跌打,屬下還算承受得起!”
“可以。”
微生泱明白了素羅的意思,起身與素羅動手拆招。之前操練數日,素羅已不再像第一日那般,幾乎沒有還手之力,攻守變換,是真正的招式往來。
雖然素羅聲稱不必留手,但微生泱心知不得不留手,所用招式,較之前更加迅捷繁複,卻仍如之前一般,并未施加內力。
打鬥數刻,素羅在拳腳應對間,手足漸趨靈活,越是跌倒受創,越是神采煥發。見此情景,微生泱心中忽生驚疑。
“你很享受這種感覺?”
“是,我感到十分暢快。”素羅正值興起,回答時,露出沉醉的笑容。
“你!”
只見微生泱的神情驟變,将素羅緊抱在懷中,指端凝氣,以內力按壓素羅肩頭一處痛穴,素羅心頭一驚,不禁慘叫一聲,開始哭喊。
“啊——”
另一處痛穴又被指力按壓。
“啊——”
微生泱并不顧及素羅的哭喊,按壓數處之後,逐漸增至十指并用,也不管是不是穴位,就在素羅周身易痛的位置用力。
素羅痛得說不出話,周身骨骼幾乎已被捏碎。
想要讓他停下,卻又想讓這疼痛繼續,原來無法傾洩的痛苦,可用這樣的方法碾壓而出。
素羅不知自己哭喊了多久,待到聲嘶力竭時,就只剩下淚如泉湧。
這鈍痛的感覺,仿佛和瘀滞在心中的那一層絕望接連相通,又将它向外牽引,釋放了禁锢在體內的所有力量。
痛得幾乎麻木時,氣血竟開始順暢,素羅調勻氣息,心情略有平緩。
“我已經無礙了,請大哥停手。”素羅心想自己周身必定是滿布青紫。
微生泱卻恍若未聞,素羅看到微生泱的神色猙獰,忽然感覺微生泱喜歡聽自己慘叫的聲音,只好盡量避免出聲。
又過了片刻,微生泱方才回神,緩緩将素羅放開。
“你對我的報答已經足夠,若是不想随我去平亂,現在就可以離開,無須顧忌三年之約。”
“我不要離開!”
若是沒有姐姐,就算回到故居,也沒有任何意義。
素羅不想再次失去歸屬,下定決心,含淚道,“不管是三年,還是三十年,我都會幫你做完這件事!這一次,絕不是虛情假意!”
“唉……”微生泱走開幾步,嘆氣道,“越是過于年少的人,越是容易許下過于長久的承諾。你若如此決定,我就不能再把你當成孩童。”
素羅稍整衣衫,恭敬道:“屬下任憑吩咐。”
“我已分出一處單獨的營帳給你居住,從此以後,你若想要切磋武功,就去找管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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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衆人商議一番,确認無法取下阖闾,得知衛詹堅守不出,加緊練兵,想必之前突襲在于擾亂與試探。
廣莫軍營士氣低落,多有不甘,卻也只能強打精神,暗中退兵。
奚觀和缃绮帶前鋒營與術部弟子先行探路,随後,雲崖、明良與微生洵帶衆軍及相府衆門客護送颛孫荃返回,微生泱帶精銳營留守殿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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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夜,素羅和尉遲忠禮也随微生泱留守在外緊中空的陣營中。得知前軍已然安頓,要塞也被駐守,微生泱下令衆人乘馬列陣,準備放火燒營。
火焰燃起後,微生泱下令速從官道返回。
素羅看着綿延數裏的火海,竟忽然想要救它一救,畢竟自己原本擁有的一切,每次都是毀于火中。
但是,早已來不及了,所以只好轉身離開,不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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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軍一夜,越過聖山西端,至碧如江北岸時,已将近天明。三軍彙合,終于可以休整。
素羅遠離衆人,私自縱馬上橋,遙望着聖山,出神許久。
不知何時,尉遲忠禮已縱馬走近。
“據說教頭帶我前來的那日,也是在此。”
素羅回頭看了一眼尉遲忠禮,又望向聖山道:“呼天應而不得,喚地靈亦無方,乞蜉蝣之綿力,撼鴻毛于近旁……這是我帶先生前來的路上,聽到一名修者吟誦的。”
“嗯……”尉遲忠禮聽聞,也陷入惆悵。
“我曾一心想要提升修為,餘生進入聖山隐居,可是,連聖山修者也有這樣的感傷,就算我真的隐居在此,恐怕也不能擺脫任何事。”
“無力的感覺,每個人都逃不過,但從教頭擁有的能力來看,已比他人幸運太多了。”
“這一身力量本就微薄,又總是得而複失,好像借來一般,如今擁有一時,我仍在提心吊膽,害怕再次失去。”
“哈。”尉遲忠禮想起自己被分予的一身內力,淺笑道,“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在下也曾想過隐居在聖山,如今方知大隐隐于朝,即便他日再遇飛來橫禍,也唯有随遇而安,以變解困。”
“先生飽讀詩書,倒是想得開。”素羅轉身道,“晚輩愚鈍,只能盡力。”
“《先哲手記》是童稚啓蒙,而《辭苑雜錄》被視為閑暇消遣,昔日浏覽時,我不曾在意,如今想起,方知一字千金。”
“啊……那些書籍……”被燒毀了。
素羅的感傷加重一層。
“據說藏淵府中可以找到。”
“藏淵府……”
素羅望見營中似乎有事,不暇細想,調轉馬頭向軍營返回,尉遲忠禮随後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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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漆雕小兄弟,你怎麽來了?旁邊這位可就是漆雕大師?真是久仰大名,幸會幸會!”窺天鑒看着被士卒包圍着押送進來的一名少年和一名青年大呼道。
“是呀,師兄的病已經都好了!”漆雕我父拿出一個針筒道,“禦醫長要我們向管斑醫官傳送信。”
“母親!”管斑接過針筒,激動起來,“她可還安好?”
“神醫放心,禦醫長說她有能力自保,還說要你勤練武功,保護窺天鑒大人。”
聽聞口訊,管斑安下心來,窺天鑒卻略有疑問。
“姨母果真疼愛我!但是為什麽委托病患和家屬過來,而不是派遣醫部弟子?”
“醫部弟子皆受管控,而且,我們的武功更高些!”
漆雕我師原本站在一旁沉默不語,見漆雕我父交待完畢,便開口道:“神……醫……救……”
這結巴的字句說得令人哽咽,管斑與窺天鑒同時面露難色,幸好漆雕我父及時搶話:“師兄的意思是,神醫救命之恩,我們沒齒難忘。”
“既交過診費,也無需客氣。”窺天鑒替管斑客氣道。
“未……及……”漆雕我師又開始說話。
“師兄說,未及參加募賢大會,我們深感遺憾,想要借此機會投效于軍營。”漆雕我父及時代為說明。
“既如此,随我們一同去見将軍與二公子吧。”
“多謝引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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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山南面,苌旭手持竹簫,施法掩蔽身形,與琴積立于高處,俯瞰下方因燒毀軍營而留下的灰燼。
“廣莫內亂,必定多有耗損,即使平定之後,也需要數年休養生息,這段時間,我不想再回青林院。”
仍是柔美的聲音,令人不禁沉迷。
“太後是否同意了?”
“這一次,我不想經過她的同意。”苌旭看向琴積,态度堅決,“何況三邊境中的一個商販,比一個名不副實的青林院主有用得多。”
“既然如此,我會協助你。”琴積欣喜道,“那你要用什麽化名?”
“哈哈哈哈……”苌旭忽然笑起來,“我的化名尚未想好,倒是你的化名,小發已經為你宣傳許久了。”
“唉……”琴積皺起眉頭,無奈道,“有他這樣一個小弟,當真令我顏面盡失。”
苌旭聞言繼續笑道:“若能跻身妖道之列,作一名淫.賊也不錯。”
“阿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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遐方九百一十五年九月,廣莫親王颛孫蒲起兵作亂,據藏州,改官吏。廣莫王調将軍微生泱返國平亂,戰三年,圍親王于東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