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飲鸩止渴

飲鸩止渴

廉隅獲救不到半日,廣莫軍營便有相府門客前來,通知王上駕臨,微生泱與缃绮急忙帶領衆武官接駕。

颛孫荃見衆人跪迎,只吩咐一句“照常巡守演練”,便與微生泱、缃绮同入帳中。而相府門客由明良、雲崖安頓歇宿。

素羅随微生泱接駕之後,仍回校場指導精銳營演練,待到午時暫歇期間,照常回微生泱的營中休息,掀開簾幕,竟發現不但王上與國師尚未離去,連微生洵、明良、雲崖、窺天鑒、管斑、奚觀、尉遲忠禮,都一同坐在帳中議事。

“屬下失禮,請王上降罪!”素羅自知唐突,連忙請罪。

衆人的雙眼齊齊看向素羅,唯有颛孫荃的雙眼注視着微生泱。

“守衛既未通報,可是因她平日裏就住在将軍帳中?”。

“是。”微生泱道,“此女名喚殷缯,現為精銳營教頭。”

“她既供職于精銳營,為何不穿戰甲?”颛孫荃仔細打量着素羅。

十五歲的少女,已顯身形,即使仍被衆人視為孩童,但若身在成年男子的帳中,就不完全是個孩童。素羅此時才發覺,自己一向身着便裝,的确顯得有些特殊。

“她的專長是輕功身法,若穿上戰甲,反倒難以施展。”微生泱道。

“将軍治軍嚴明,理應恪守軍紀。”颛孫荃看着擋住床榻的屏風,心想兩道屏風又能擋住什麽?

在場衆人面面相觑,微生洵見氣氛尴尬,急于化解:“缯兒是大哥的義妹,大哥正是為了軍紀,才将她安置在帳中。”

這一聲“缯兒”叫得十分親切,在場衆人各打一個寒顫,只有微生洵一人泰然自若,同時不住地對素羅使眼色。

颛孫荃沉吟一晌,對素羅道:“殷教頭,望你好自為之。”

“是。”素羅得知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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颛孫荃起身,示意衆人散會,微生洵随從陪侍,衆人恭送王上出帳後,也各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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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屬下知罪了。”

帳中只剩下微生泱與素羅兩人。

“是我的疏忽,理應派人通知你。”微生泱看似有顧慮,沉吟半晌,吩咐素羅道,“從今日起,你必須身着男裝,不管人前人後,都要喚我大哥。”

“是……大哥。”素羅稍有遲疑,但心想事到如今必須如此,也就答應下來。

“方才的商議,你可曾聽到?”

“是,屬下聽到王上想要分兵去平亂,被衆人勸阻。”這樣的話,取下阖闾的時間會變得漫長。

“最好的結果,還是我們先取下阖闾,平亂的事情交給父親。”

“大哥要将王上送走嗎?”

“送不走,只能拖延。”微生泱愁眉緊鎖,“精銳營的訓練不可松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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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午後,素羅仍回校場指導訓練,但神思恍惚,總覺得氣力衰虛。直到傍晚,回到微生泱的帳前,聽聞這回衆門客也來商議,因不想被卷入進去,索性在陣營的邊緣游蕩。

向南看去,就是阖闾都城文番的方向,姐姐若是急于令阖闾滅亡,想必也在設法削弱阖闾,苌旭和琴積一定也在暗中配合她。至于缃氏兄妹和元樞,尉遲忠禮獻上的名單中有他們的名字,想必也會被收用。在此之後,将軍就要駐守在阖闾境內。

上次與苌旭結義,就沒什麽好事,這一次,不過是掩人耳目,也不算是真有什麽牽扯。

對于取下阖闾這件事,素羅比旁人更急切,如今軍情有變,也比旁人更加不安。

正游蕩時,素羅忽感周遭氣息有異樣的變化,轉瞬間,又聽到朦胧的響動。

上方遠眺的軍士大聲疾呼道:“敵軍偷襲,緊急備戰!”軍中霎時角鼓震天,各營将士即刻出營列陣。

這次竟如此突然!

素羅急忙在衆軍之中尋找微生泱的身影,未等尋到,身後無數利箭破空而來。

“啊!”“小心!”數名軍士被射傷。

素羅慶幸随身帶劍,幾下閃身擋格,就躲過所有危險,藏身在一處營帳後面。

“缯兒!你在這裏,大哥還在尋你。”

下方傳來微生洵的聲音,原來他正蹲在地上躲避。

“二公子不會術法?”素羅道。

“是呀,完全不會,啊!”

一道利箭竟從側面射來,被素羅一劍打落。

“這裏危險,我送你離開。”素羅急忙掐起微生洵的手臂向陣營後方奔跑,一邊替他擋下所有利箭,一邊想着找人代替自己保護他。

“多謝缯兒了。”微生洵的神色倒是不慌不忙,被素羅帶着一邊逃跑一邊躲閃,還不忘要求道,“最好下手再輕些。”

素羅無心與他調侃,但是想到這個親切的稱呼,又忍不住想要反駁,于是手上更加用力,對微生洵道,“二公子!”

“啊!”微生洵更覺疼痛。

“其實下官比你年長!”素羅看到尉遲忠禮,心想他的內力高于自己,就将微生洵一把推到他的面前,轉身加入戰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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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莫軍士只架起盾牌抵擋,由相府衆門客保護王上颛孫荃。阖闾軍士不斷放箭,卻未曾闖入陣營厮殺,不多時,一名男子用術法傳音而來。

“天法閣的衆位上師,王上已赦免你們的家人,只要你們返回文番,罪責從輕。”

此言一出,術部弟子的營中忽起騷亂。

“若是我不回去,豈不是害死家人了?”

“這次赦免我們,不知日後又會如何?”

“為什麽來傳話的不是閣主?”

前日投降的那些上師,當時以為全家已無活路,只抱着收服阖闾救家人一命的想法投誠于廣莫,不想今日獲得生機,紛紛動搖,卻又心懷疑慮。

“是衛詹!”尉遲忠禮認得衛詹的聲音,于是将微生洵推入一處營帳內,提劍上馬,急馳向戰陣前方,大呼道,“衛詹,請出來說話!”

“進攻!”

阖闾陣營中,傳來衛詹下令的聲音,衆軍士停止放箭,一衆騎兵縱馬攻來,奚觀随即領軍迎上,與之交戰。

素羅看到微生泱吩咐明良和雲崖分別守護後方,飛身越至他的面前,正待他提自己上馬,卻見微生泱從身旁牽出一匹戰馬,交予自己。

果然還是需要避嫌。

素羅心知以後都将如此,即刻翻身上馬,随微生泱一同出陣迎敵,霎時間,竟錯覺自己的身形高大了許多。

“衛詹!衛詹!你在哪裏?”尉遲忠禮放眼在人叢中遍尋衛詹不得,驀然回首,驚見衛詹正在自己身後。

“将軍小心!叛徒正在找你!”一名阖闾軍士大聲提醒。

只見衛詹虛晃一招,避開面前廣莫軍士,轉身移至尉遲忠禮身前。

“尉遲丞相,王上已赦免你的死罪,請跟我回去!”

“我是來勸你歸降廣莫的。”。

“什麽?”衛詹看出尉遲忠禮不是演戲,大驚失色。

“阖闾氣數已盡,你該棄暗投明。”

兩人各自揮舞兵器,抵擋身旁的襲擊。

“你看中的人才,已被王上破格提拔!”

“怎會?”這次換尉遲忠禮大驚失色。

“因受绫妃舉薦,我已接任将軍一職。”衛詹道,“既然尚有機會,就不可以放棄!”

“救命稻草抓錯,你可想過下場如何?”尉遲忠禮索性退開。

素羅在附近聽聞兩人對話,忽覺心頭一恸,身負一創。

“啊!”素羅回神,即刻将襲擊之人斬殺,既知此刻危急,不可分心,只好暫且壓抑,不敢多想。

此番缃绮并未參戰,而是急忙安撫前來投誠的上師,衆人猶豫讨論間,又聽衛詹傳話而來:“缃绮上師,王上已任命你為天法閣主,請帶衆上師返回阖闾。”

缃绮聞言,也傳音道:“阖闾王室的恩典,一向反複無常,請恕缃绮無力承受。”

衛詹聞言不再答話,缃绮心想,留下搖擺不定的人,只會影響軍心,便對衆上師道:“倘若有人想要回去,我将念在昔日之情,用術法護送。”

衆上師想到缃绮所言不虛,終究含淚決定留下。缃绮知曉以他們的心志,仍不足以倒戈對抗阖闾,只得過後再做安排。

戰不多時,雙方各有傷亡,衛詹忽然下令退兵,微生泱也下令退回陣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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颛孫荃帶衆門客出帳迎接,微生泱禀報軍情後,便下令修整,直到返回帳中,仍不見素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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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營之外,素羅丢棄戰馬,向東繞過阖闾行伍,急向文番飛馳,行至一片霧氣迷蒙的地方,想起此處是落霧關,自己沒有法器,必須遠離,随即憶起在阖闾發生的一切,頓覺氣血瘀滞,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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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絕不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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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好随身物品,逃往廣莫隐居,沒有我的通知,不得與我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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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得與她聯絡,她又如何通知我?就算她自有辦法,既然絕不背叛,到時又會通知我什麽?

當時不及深思這兩句話的含義,如今才恍然大悟。

原來,只有仇敵才會緊抓着自己不放,那個一心想要依靠的人,早将自己抛棄了!

如果姐姐想要令阖闾盡快滅亡,應當勸公良忡殺掉衆上師的親族,再令賢能之人喪命或逃離,如今反倒做出這等力挽狂瀾的事,分明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用阖闾的力量消耗廣莫。

自己急着想要令她重獲自由,不再作绫妃,她卻早已下定決心,為绫妃這個身份放棄一切!

“受業持戈戟,承志慰椿萱……”

這根本就不是歌謠,而是詛咒!

就連自己,也只是怨恨傷害到自己的那幾個人,而不曾遷怒到整個青林院,不曾怨恨明庶。

但明庶又如何對待素氏

同樣是具有王族血統,其他脈系就算不能完全自由,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地立身于世,但素氏一脈,卻要世為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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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命于祖上,未必要受制于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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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即有不少懷才不遇之人,離祖立業,而非強改故居風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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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澴就算自己甘願默默犧牲,也該想過,是否每一位後人都會心甘情願。

素羅獨行到此,本是一時沖動,想去阖闾王宮找姐姐問個明白。此刻卻深知無需詢問,姐姐是什麽樣的人,自己最為清楚,如果對她的決心沒有感應,就不是姐妹了。

想通一切後,素羅只覺周身冰冷,沉重疲乏,僅是一個小小的動作,都要耗盡全身氣力。但是一絲理智尚存,仍顧忌着自己的安危,只能強行支撐着,起身返回。

“素羅姑娘。”

是誰?在叫我的本名!

素羅不及分辨,忽覺頸間冰涼,回頭驚見尉遲忠禮跟随到此。

“尉遲先生,你要殺掉我,為同僚報仇嗎?”素羅心下一寒,自覺死期已至。

“是你們姐妹兩人,合力改寫了我的命運。”尉遲忠禮語帶顫抖,“但是昔日各為其主,我不該殺你。”

“既如此,先生又是何意?”

“今日一戰,我已确定你們姐妹二人來自明庶,你若真心投誠于将軍,就該将她勸降。”

“你有見過死士會投降嗎?”雖知命在旦夕,素羅此刻竟不想說謊,生怕一旦謊話出口,就會連自己也被欺騙。

“那麽在下只好得罪!”話音未落,尉遲忠禮意欲封鎖素羅的要穴,素羅只覺動作遲鈍,正當躲閃不及的時候,看到有人擋在自己身前。

“尉遲先生!”奚觀擋開素羅頸間的劍鋒,出招将尉遲忠禮逼退幾步,“死士不會受人威脅!”

“手足連心,你是高估了她的狠絕,還是同她一樣,身為細作?”尉遲忠禮借勢避得更遠。

“就算你在她的面前,将她的小妹千刀萬剮,她也會堅決做她該做的事。”奚觀扶起素羅,見她手足無力,便将她背在身後,對尉遲忠禮道,“何況殷缯既然已成殷缯,就不會再變回素羅,也再不是绫妃的小妹。”

“這……唉……”尉遲忠禮明白了奚觀的意思,萬分失望,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收回佩劍,與奚觀和素羅一同返回廣莫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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