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解深仇
不解深仇
明庶軍營之內,早已亂作一團。此時公良忡與素绫皆不在場,衛詹的援軍竟遲遲未到,缃繼心知若要平息混亂,必先阻止內鬥,便對衆人下令道:“自己人停止打鬥,先去救火,內奸交給我來對付!”
不想一聲令下,竟立即有人高呼道:“等你對付了,我們早就被殺了!內奸不會停手,大家快殺啊!”
原本混亂的場面頓時變得更加混亂。缃繼心想,其他人是不是內奸還不知道,但這個人,一定是內奸!于是急施術法向那人攻去。
“啊——”內奸一聲慘叫倒地。
“不從軍令者死!”
聽聞驸馬怒聲呵斥,不少将士似要停止打鬥,不料倒下那人卻拼盡最後的氣力,大聲呼喊道:“拿自己人的性命當兒戲,就算殺了我,你也不能立威!”
混亂的內鬥忽有一瞬的凝寂,剎那過後,卻是加倍的混亂。
“你們......”見衆将士厮殺更劇,缃繼頓覺氣血上沖,胸悶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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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觀以擔心素羅不能冷靜為由,并未将素羅安排在圍捕素绫的戰陣中,卻是另派任務。素羅只在一片混亂中跟蹤公良玦,看見公良玦慌張跑出軍營,進入東南面一處茂密的樹林。
“玦兒......”
聽聞背後一聲輕呼,公良玦吓得面色慘白,渾身僵直,無法動彈。
“此地不安全,玦兒先随母妃一同躲避吧。”素羅此時未帶妝容,身着與素绫一般的服飾,令人難以辨認。
“母妃......求......求你......放過......”
“玦兒為何如此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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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公良玦慘叫一聲,即刻抱頭倒地,不住地用額頭撞擊地面,又猛力捶打自己的頭頂,“好疼......求母妃......恕罪......”
素羅見此極為疑惑,又怕面前孩童另有詭計,只是小心翼翼,去抓公良玦的脈搏,一探之下,驟然大驚失色。
是姐姐下毒!
“你......不是......母妃......求你......救......我......”
正出神間,素羅忽見公良玦緊緊抓住自己的手臂,目中滿是哀憐。
糟了!竟被看出。但以他此時情狀,尚不足為懼。素羅稍作思索,依循經脈為他輸注內力。公良玦也盡量不動,配合素羅的手法。
不多時,公良玦的神色稍緩,素羅也停止了動作。
“你是如何發現?”
“母妃見我發作時,只會遠遠地看着。”
“原來如此。”素羅将公良玦扶起,對他道:“我只能暫時緩解你的痛苦,若要根治,必須求助于廣莫的禦醫長。你想活命,就跟我走。”
“我明白,但是......”
不等公良玦辯駁,素羅便封鎖他的啞穴,帶他向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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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另一處,素绫與公良懷交戰多時,在數名刺客的偏幫下,明顯占于上風。公良懷心知此番決不可讓绫妃逃脫,索性化出古琴,飽提內元,牽動琴弦,一招猛攻素绫,無懼死于刺客之手。
素绫雖然身法玄妙,但琴音有追逐目标的作用,一時間竟無法躲閃,當此危急時刻,忽聞公良懷一聲哀呼,琴音所攜之術力,竟在擦身的剎那返回。
“啊......”公良懷重傷嘔血,倒地的一刻,方知是奚觀在背後偷襲一掌。
“阿绫,跟我們走,你還有活命的機會!”奚觀并不理會公良懷,只急着去捉素绫。
不想素绫此時竟不想脫逃,只憤怒地攻向奚觀,相比方才,更顯豁命之态。
“叛徒!受死吧!”
“阿绫你......”奚觀心想勸說無用,只能暫時将素绫制服,一邊應戰,一邊對刺客道,你們去圍攻元樞,切不可讓他也過來擾亂。”
“是!”刺客們迅速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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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此時刻,素羅已帶公良玦來到附近,因自知不可拖累,便未去助戰,只在隐秘處躲避。公良玦被素羅抱在懷中,不能動彈言語,內心恐懼非常。
素绫出招不顧生死,奚觀雖不願傷害,但心知拖延反更致她于死地,忍讓片刻後,也加重攻勢,戰得愈發激烈。數番金鐵交擊,只聽一聲刺耳銳想,素绫手中佩劍已折為數段。
兩人互有損傷,不料公良懷已然起身,強壓傷勢,勉力撥動琴弦,攜帶術力,一聲聲向素绫攻去。
“阿绫小心!”
奚觀一時情急,竟替素绫擋下幾招。素绫見狀嘴角微揚,不再攻擊奚觀,反倒閃身迎向琴聲攻擊,奚觀知她有恃無恐,卻也無奈,只能繼續替他擋招。
公良懷本對奚觀有愧,見奚觀如此,心中甚是矛盾,卻因不能放過绫妃,只得更加小心。
奚觀不想多做糾纏,見素绫也多有損傷,索性暫不管素绫,一招攻向公良懷。公良懷急忙閃躲,卻見绫妃趁機偷襲奚觀,情急之下,只得強壓傷勢,勉力撥弦,擊向素绫。
“師妹!”
奚觀擋在素绫身前,運功抵禦,未被琴音所傷,卻忽覺背後重創,嘔出鮮血,緩過神來,方知是素绫借機一掌打在自己身上。而素绫身後,公良懷已閃身而至,将素绫的胸口刺穿。
“公良懷!你又殺死我的師妹!”
奚觀怒氣上沖,無法保持冷靜,因加傷勢沉重,眼前一黑,便再無知覺。公良懷将劍抽出,急忙去看奚觀傷勢。
素羅一時受創甚劇,萬分悔恨方才未曾出手相助,正要起身跑上前去,卻見素绫身旁不知何時多出一人,将滿手藥粉灑在素绫的胸口,止住流血,急忙道:“你不能死!你還沒有告知我開啓的方法!”
聽聞此言,素羅又怕一旦露面,反倒耽誤姐姐被救的時機,只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一動不動,無意之中,将公良玦抱得更緊。
此人的聲音,如同男女老少衆人齊聲發出,看他蒙頭蓋面,似與素绫相識,卻不知屬于何方。
“是你!”
公良懷似乎識得此人,忽現驚疑,急忙放下奚觀,揮劍抵住此人的頸項。
“只要明庶氣數未盡,你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素绫答話時,雙眼卻只看向公良懷。
“你先将東西給我!我能救你!”此人并不顧忌頸上劍鋒,只在一個動念之間,就已抱起素绫,以術法向北疾行。
公良懷即刻豁命跟随,此人看似無心甩脫,只勉力控制素绫的傷勢,不料素绫忽然掙紮躍起,用盡最後氣力,一掌打在公良懷的胸口。公良懷揮劍反擊,刺穿素绫的腹部,随即重傷昏迷,倒地不起。
“你們!”
蒙面人驚呼一聲,忽然地動山搖,莫名力量自北面傳來,将其攝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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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詹将軍已将混亂平息,請旋侯殿下現身!”
“此人是廣莫偏将軍奚觀,快将其收押!”
“還未找到太子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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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羅方才本已帶着公良玦追出,但未能追及,即見事情無法挽回,又聽聞諸多喊聲,心知奚觀也有危險,自己若繼續帶着公良玦,只怕無法脫出重重包圍。但在此時,心中竟生出一種力量,将致命的悲痛強行壓下,與公良玦躲在暗處。
我不能失去冷靜,我要保持清醒,我要活着,才能救回師兄,才能為姐姐報仇......
鎮定片刻,素羅聽聞巡查聲音漸遠,竟察覺公良玦也在流淚,想着終要盡力收服阖闾,便對他道:“我此刻無法帶你走,如果廣莫出手醫治,你的叔父等人必定不會同意,不如你回去勸他們投誠。”
公良玦此時無法出聲,只緩緩眨了下眼睛,表示同意。
“你只要對微生将軍說明此事,他就會讓軍醫管斑帶你去醫治。”素羅又道,“而且,我必須活着逃出去,才能将你求救的消息帶回。”
公良玦又眨了下眼睛。
于是素羅将公良玦放開,令其自己返回,卻留啞穴未解,以免他反悔呼喊,暴露自己的行蹤,爾後即刻消失在黑夜中的林木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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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羅避開方才素绫喪命之處,遍布腳印,卻不見公良懷的蹤跡,想必是已被阖闾軍士帶回,便繼續向北疾行。
行不多時,又尋到一個隐秘之處,竟見一群人倒在地上,看裝束是己方刺客。
素羅上前逐一查看,發現全部斃命,卻有一人裝束不同,似乎尚有氣息,扶起欲救,發現此人竟是元樞!
昔日諸多憤怒湧上心頭,素羅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帶回元樞,用于交換奚觀,于是稍作查探他的傷勢,一番動作,卻令元樞微微醒轉,神識朦胧般看着自己,叫了一聲“阿羅”。
素羅此刻打扮與少年時極為不同,任何一個見過素绫的人,都會将她認作绫妃。
或許元樞尋找自己六年的傳言為真。
素羅想到過往諸事,當初若非有元樞照顧,自己恐怕早已不知身在何處,說到底,終究欠了元樞一份恩情。
“真的是你”元樞漸趨神志清明。
“元郎......”
素羅輕喚一聲,元樞又再陷入昏迷。
畢竟此刻有更緊急的事情要做,何況帶上元樞,只會更難脫出阖闾的駐軍範圍,但此地隐秘,需讓元樞被人發現,才能得到救治。
素羅于是背起元樞,小心接近阖闾軍士的巡查範圍,将元樞放在一個易被發現的地方,用元樞的手杖敲擊一棵粗壯樹幹,令枝葉發出聲音後,瞬間閃身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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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路途已被封鎖,此時若要逃出,唯有翻山,而山頂草木稀疏,白日一目了然,必須趕在天亮之前。素羅尋至山腳,運起輕功,匆忙躍上,方行數步,忽聞一聲琴音,不及閃躲,感到頭部劇痛,随後再無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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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素羅發覺自己側身躺在一塊大石上,功體皆被封鎖,外加穴道受制,不得動彈,睜眼所見,是山中一處洞穴,頂端的光源是一顆夜明珠。
“你就是素羅?”
那是曾經聽過的聲音,不帶一絲溫柔,只剩下狠厲。
公良懷從石後走出,眼中頗顯疲憊,似是方才調息妥當。
素羅此刻驚怒交加,想要立刻報仇,卻又擔心自身安危,霎時心念電轉,強壓情緒,道了一聲:“旋侯殿下......”
“就算妝容改換,功體也無法改變。”公良懷在素羅身邊坐下,同樣強壓怒火,對素羅道:“我真該早日查看你的面容!”
“為何将我私下囚禁?”
“我若将你交出,難保绫妃的仇家不會殺你洩憤。但是,若你供出明庶與廣莫的其餘細作,尚可留得一命。”
“我不過是一個人質,不可能知道這些,你若不信,可以我的性命為要挾,直接去問姐姐!”
“你說什麽?”
公良懷聞言,起身踱步半晌,心想難道她還不知绫妃已死?
素羅心中也不過是賭一個僥幸,但求公良懷當時傷重,無心察覺自己就在附近。
兩人沉默一陣,公良懷輕嘆一聲,又坐在素羅身旁,不言不語,手指抵上素羅背後一處痛穴,驟然施與內力。
“啊!”素羅驚覺劇痛,周身氣血翻湧不止。
公良懷見此,又換別處痛穴,逐一施與內力,對素羅道:“你在微生泱身邊的任務是什麽?”
“我是......被他所救......不得不報恩......你快停手!”
“你這次來的任務是什麽?”公良懷繼續發問,手上動作不停。
“啊——啊——”
素羅知曉周旋無用,不再想要回答,自己的性命懸于仇敵之手,若是分出一些心力來對話,只怕對這疼痛就會忍耐不住。而眼前之人,始終是那個彈琴低吟聖山修者,自己只要遇到他,就一定會深陷悲苦,損失慘重,曾助自己脫困的那個公良懷,不過為一時假象。
“回答我的問題!”公良懷手上愈發用力,卻只聽聞素羅的慘叫,又不甘放棄消息的來源。
“好痛......求你......不要......”
公良懷見素羅已然面無血色,想到昔日互救情形,手上略有遲疑,随即又繼續用力,唯有語氣稍緩,對素羅道:“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我會放你走。”
素羅本在壓抑,如今遭遇此等對待,再怎樣冷靜也無濟于事,只回想着昔日借此宣洩的方法,索性跟随疼痛的牽引,盡情沉浸于悲傷之中,不禁放聲大哭。
公良懷見此,心頭略感無奈,手上緩緩失力,但想到王兄之死,以及绫妃對阖闾的危害,重又硬起心腸,卻不知素羅在哭喊之餘,是否真的會透露任何秘密。
“唉......”公良懷于不經意間,發出一聲哀嘆,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啊——啊——”素羅逐漸感到自己心中的疼痛已與身上的疼痛融為一體,那些都是再怎樣竭力也無法釋懷的悲哀。
九年前,也是這樣,因為姐姐将我留給錯誤的人,前往阖闾,我才遭受那些對待。六年前,知道她再不想與我重聚,又必須要經歷那種劇痛才能修複功體。如今她已徹底離開,這是不是最後一次,因為她的抛棄而承受這樣的痛苦?為什麽,她可以一意孤行,我卻總是身不由己,無法擺脫她的牽絆?
施針時的驚怒交加,風針法陣中堅決要報複的意志,恢複功體時感受到的力量,還有宣洩時血氣疏通的暢快,全都湧上心頭。素羅漸覺周身疼痛變得模糊,甚至生出酥麻的感覺,從四肢百骸,彙集于胸口,化為一道熱流,漸趨向下,倏然奔湧而出,帶動周身一波又一波的顫抖。
“啊!”
公良懷看到她此時的情狀,驚得即刻停手,急忙退後,卻因站立不穩,疊撞在石壁上。
一陣恍惚過後,素羅已發覺自己的反應是何等含意,感到萬分羞恥。
“你真是病态!”公良懷平複心情,面露鄙夷。
“你以為......我想這樣?”
公良懷聞言,想起緋瑜所說,又不禁問道:“微生泱究竟對你做過什麽?”
“你和他,沒有區別......”
素羅只說完這一句,就在身體的疲倦中昏睡過去。
“你!”公良懷聞言,手上忽生一樣的感覺,許久不能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