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息尚存

一息尚存

“要投誠,除非我死!”

阖闾軍營中,公良玦召集衆臣商議投誠之事,衛詹堅決反對。

“若非如此,難以保全實力,還望将軍權宜從事。”公良玦高坐主位,神态頗為焦灼。

“我也反對!陛下以為是權宜,廣莫之人又豈會不防,只怕到時力量分散,更易弄假成真。”缃繼心道,一旦人心渙散,還有誰會一心複國?

“若是硬拼下去,我等必死無疑。”一名中年文官道,“将軍因對太妃不滿,就遷怒于陛下嗎?”

“尹卿丞相,你胡說什麽?”

“當時營中起火,衛詹将軍術法高超,又駐紮在左近,為何拖延了一個時辰?”尹卿質疑道。

“我早已說過,當日奚觀潛入營中暗算,我收到消息時,已身受重傷,即命副将先至,調息數刻才趕赴而來。你為何又問一遍?”

“只因旋侯遲遲不肯現身,又聽聞他在将軍營中,下官不得不反複确認将軍的意圖。”

此話方落,只見一名相貌柔美的宮裝婦人進入帳中,也不看衆人,直接走到驸馬面前道:“堂兄回來了,我們可以放心了。”

“拜見公主。”群臣一同行禮。

公主并未理會,衆人自行起身,公良懷随即走入,對公良玦下拜。

“拜見王上。”

“王叔......免......免禮......”公良玦的神情又變得驚懼萬分,似乎下一刻就要喪命一般。

公良懷起身,與缃繼、衛詹立于一處。

Advertisement

“既然旋侯返回,微臣有一事向陛下啓奏。”缃繼見公良玦驚懼,心想或許正可威壓。

“何......何事?”公良玦道。

“微臣以為,王上年歲尚幼,朝政負擔過重,不如命旋侯代為理政。”

“大膽!”

“這分明就是篡位!”

“旋侯果然早有此心!”

尹卿一方的官員厲聲怒喝,卻見公良玦抖若篩糠,顫顫巍巍,走到公良懷面前,忽地跪下道:“小侄不敢與叔父相争,請叔父......”

“萬萬不可!”公良懷急忙将公良玦扶起,“微臣絕無此心!”

“堂兄你......”缃繼與衛詹相視一眼,不甘就此罷休。

“阖闾從無讓旁支繼承王位的律法,驸馬此言,已是重罪!”尹卿道。

“律法由人而設,為何不能變通?”公主道。

“昔年太妃重用賢才,救國于危難,先王要立太妃為後,公主以太妃出身卑微為由,聲稱不願對其下拜,先王于是就此罷休,公主那時為何不言變通?”

“你......”公主雖然憤怒,卻也啞口無言,心想這群人是受绫妃舉薦方才高就,有的是知恩圖報,有的卻想着保護公良玦就是保護他們自己,要對付他們,也非一時三刻之事,于是對缃繼、衛詹暗遞眼色。

“既如此,請陛下恕罪。”

“我......不敢......責怪姑父。”

尹卿一派看着公良玦懼怕的神态,又是擔憂,又是憐憫。

“謝陛下。”

“對于方才所提投誠之事,陛下何不詢問旋侯意見?”衛詹道。

“是......是......我想保存實力......叔父......認為如何?”

公良懷聞言一驚,沉思片刻,對公良玦道:“微臣認為此法甚佳,只是衛詹将軍要以叛逃為名,在外接應。”

“旋侯如何計劃?”衛詹道。

“我等随王上入廣莫打探情形,衛詹将軍領精銳在外隐蔽,待廣莫與明庶開戰,再接應王上離開。”

衛詹尚未開口,尹卿便搶話道:“既然旋侯也支持王上的決定,驸馬還有什麽話說?”

“微臣願聽從堂兄所言。”缃繼道。

“多謝......叔父,具體事宜,稍後再議。”

“是。”衆臣作禮告退。

.

“堂兄,你這幾天到哪裏去了?”

缃繼帶公良懷至隐秘處。

“我為誅殺绫妃而身受重傷,這裏情況如何?”

“绫妃是你殺的?!”缃繼險些驚呼出聲。

“方才堂妹已告知我,衆人以為王兄與绫妃皆被刺客所殺,我是為殺刺客而受傷。”

“绫妃被刺客所殺,王上說是親眼所見。”

“什麽?!”公良懷聞言,心生寒意,看着公良玦的營帳,沉默半晌,方才嘆道,“既是誤會,早晚會解開。抓到的刺客在何處?”

“此人重傷昏迷尚未醒來,王上說要用于投誠,但衛詹說,不如偷出留作人質。”

“衛詹說得對,他可是要親自行動?”

“當然不能,偷出刺客的時候,我們幾人必須全部在場,只能派人前去,将看守的軍士迷昏,過後咬定是廣莫派人所為,倘若失敗,就将奚觀殺除,以免日後徒增阻礙。”

“帶我去看那刺客一眼。”公良懷道。

“可以,随我來吧。”缃繼引路。

.

素羅醒來時,發現身體已能活動,公良懷竟還留下飲食。只是功體仍然受制,不能将洞口的巨石推開。

正思索間,只見巨石挪動,公良懷抱着一團針線布匹進入,又将洞口封閉。

素羅起身靠坐在石壁上,公良懷并無半句言語,只在一旁剪裁布料,手法極其精巧熟練,素羅忽然想到了什麽,心頭一驚。

正當此時,公良懷擡眼看到素羅的神情,又低頭道:“苌太後是何等心細之人,我在宮中居住多年,若非有此技藝,身上衣帶平白多了一件,又怎會不令她起疑?”

素羅心想自己當初的确思慮不周,幸虧想到的方法歪打正着,只是如今既已結仇,便不願再敘舊,只問了一聲:“你打算如何處置我?”

公良懷停下手工道:“绫妃已被刺客所殺,奚觀被囚禁,你現在養足精神,今夜去救他。”

“姐姐......”素羅雖不震驚,但聽聞公良懷說出此事,仍覺悲傷,于是又哭了一場,随後平複情緒,稍作飲食,又再睡下。

素羅醒來時,公良懷已制成一套衣裝,詳細講解。

“這是衛詹手下慣穿的衣物,今夜子時,衛詹的手下會去偷取奚觀,你去将奚觀搶回,逃出時,衛詹的人看到你的服飾,就會暗中幫你。”

“你為何要救奚觀?”

公良懷出神嘆道:“我欠他的親人一個人情,即使這樣,也還不清。”随即收斂情緒,又對素羅道:“你的武力低微,術法又被封,這樣前去必定失敗,所以,我決定将內力分你一半,你若趁機對我不利,只怕奚觀必死無疑。”

“你......”素羅雖知那個親人就是奚取,卻也驚于公良懷這樣費心安排,如今此人既是自己的仇人,心地如何,便與自己無關,于是只道一聲,“事成之後,我不會将內力還你。”

“我明白,他日戰場相見,我們仍是敵人。”

.

時盡子夜,素羅按照公良懷指示的路徑,身着一襲特制的黑衣,潛入關押奚觀的處所,果然見到有人迷昏守衛,将奚觀拖出。素羅隔空彈指,将此人點昏,背起奚觀,立即逃出。一路上,險些與幾處守衛相遇,卻總有人及時将人叫走,令自己安全躲過。

此時內力可算前所未有,不多時,素羅即已越過最後一道防線,一番躲閃,心想終于徹底逃出,不料背後竟傳來一個聲音。

“放下刺客,可免死罪!”

居然又是元樞!

以素羅所得內力和對輕功的擅長,尋常高手根本無法追及,但元樞天分極高,再加這些年來的苦練,竟始終在素羅身後保持一段較短的距離。兩人追逃多時,早已遠離阖闾的駐守範圍,素羅仍未将元樞甩脫,卻漸覺氣力不支。

糟了,這身內力畢竟不是自己修煉,方才消耗過度,若真動起手來,必定難以取勝。

正苦惱間,元樞已抓住她的手腕。

素羅虛晃幾招,急切掙脫,卻被元樞扯下面罩。

“阿羅!怎會是你?我一直在找你!”

素羅聞言,竟然心頭一酸,即刻收斂情緒道:“我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個人。”

“我知道,你的來歷不簡單,身份也并不卑微,只要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我随時可以放下一切,和你一同離開。”

“元郎......”聽聞此言,素羅忽覺眼眶模糊,想到這些年來的辛苦,真的很想放下一切,一走了之,但是,如今還在愛這個人嗎?

“既然誤會解開,你可以原諒我了嗎?”

“可是,我還要為姐姐報仇,何況你的叔父是被姐姐所殺,難道你不會恨我嗎?”

“原來真是绫妃做的!”元樞一時震驚,低頭沉思一晌,仍對素羅道,“逝者已矣,只要你也放棄報仇,今後好好補償我就夠了。”

“你說什麽?!”素羅再一次被元樞氣得胸口瘀滞,“別人欠你叔父的命,你憑什麽接受補償?我和你之間,根本就沒有任何誤會!”

最後一絲感念消逝,素羅堅持要離開,卻被元樞擋在面前,一時脫身不得,只好抽出佩劍,動起武來。

元樞原本以為素羅武力低微,不料她的招式與戰術都非自己可敵,對戰數招,飽提內力猛擊一杖,令素羅背着奚觀一同跌倒。

“你抓我去領功吧!”

“阿羅,我怎會......啊!”未及反應,元樞已被什麽東西從側面打倒在地,翻身以後,大叫一聲“是你!”就和那人纏鬥起來。

素羅一時未看清那人模樣,只見到他一身大包小裹,身後背着個琵琶,手持短棍。

琴發!怎麽又來一個更難纏的?

素羅想趁兩人打鬥,帶奚觀先走,不料琴發竟忽然停止打鬥,竄至素羅身旁,對她耳語道:“你總要讓他死心才行。”

素羅心想此話有理,見元樞也來到面前,便對元樞道:“其實我只愛阿學一個!”

琴發聞言忍俊不禁,心想素羅竟用這樣嚴肅正經的語氣叫出自己那猥瑣的化名。

元樞聞言,眉頭緊鎖,對素羅道:“因為他的相貌嗎?”

素羅道:“不僅如此,還有他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喜歡!”

琴發更是笑得淚水縱橫,卻被元樞誤以為是喜極而泣。

“果然女人都喜歡好色的男人,我畢竟是一個正人君子!”元樞看素羅的眼神中,已滿是鄙夷。

“哈哈哈!你別難過嘛,會有一個正經女人喜歡你的,至于阿羅,就歸我了!”琴發說這話時笑的誇張,一點也不像在安慰人。

“阿羅,你說得對,我們之間沒有誤會,我果然還是看錯你了。”話音方落,元樞就運起輕功,向南返回。

素羅見元樞走遠,輕嘆了一聲,對琴發道:“多謝你三番四次地幫助我,你之前想要的,我可以答應。”

琴發卻忽然将素羅抱住,對素羅道:“我不會再逼你了,我護送你回去,你帶我去見微生泱。”

“你要做什麽?!”素羅驚得将他推開。

“我是真心想要投誠,況且早已有人舉薦。”

“但你如此叛逃......”

“一切後果,我已有覺悟,其實我有一半廣莫的血統,也希望大哥不再為明庶做事。”

“好吧,我只希望你不是要去作死士。”

“阿羅......”琴發竟第二次在素羅面前展現扭曲到快要哭泣的表情,再次将素羅和她背上的奚觀一同抱住,捶打着奚觀的後背道,“我不會死的,我會陪着你的。”

素羅不耐,用力将琴發推開,要求啓程。

.

行至天明,已接近廣莫營地,琴發忽然停下,從大包小裹中掏出一堆胭脂水粉,對素羅道:“雖然绫姐死了,但阖闾人心未定,你這番相貌仍是危險,還是先畫好妝容再見人吧。”

“但是,我已不再需要保護任何人。”

“保護你自己,就是保護了所有想要保護你的人。”

“這......”素羅不知琴發從何時起竟開始考慮這等嚴肅正經的事情。

琴發似乎看穿了素羅的心思,對素羅道:“這是舉薦我的人要我轉告你的。”

素羅腦中浮現出三個顫抖的八字。

正當此時,遠處有人騎馬奔來,素羅看清來人,竟是尉遲忠禮。

尉遲忠禮見到琴發,打了一個寒顫,随即将包裹塞至素羅手中道:“殷教頭,雖然令姐不幸長逝,但阖闾人心未定,你這番相貌仍是危險,還是先畫好妝容,再抛頭露面。”

“有必要如此謹慎嗎?”

“保護你自己,就是保護了所有想要保護你的人,請多為将軍着想。”

“好吧,我明白了。”

.

遐方二十一年,阖闾王公良忡及绫妃墨氏遇刺身亡,太子公良玦即位,率朝臣投誠于廣莫,将軍衛詹叛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