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簫裂琴斷
簫裂琴斷
“你是誰?為何能夠進入素氏庭院?”
“老奴拾遺居士,在這片山谷中迷路受困,誤打誤撞,來到此處後,便再難脫出。”
此人語氣看似誠懇,素羅卻明顯感覺他在編故事,起手動念,将其困住身形,逼問道:“尋常人根本無法進入,豈有誤打誤撞之理?”
“主人息怒,老奴看到一個木箱放在山林之間,一時好奇,就去觸碰,不料木箱之上留有術力,竟将老奴帶至此處,後來老奴雖有嘗試,卻發現術力似乎只能使用一次,才困于此處,無法脫出。”
素羅見此人身形動作,想必身懷武功,卻又毫無內力,不知他搞什麽鬼,不防求證一番。
“木箱在何處?”
“主人恕罪,老奴将木箱放在廳堂之中,但箱中的書籍,老奴都擺在書房,箱中有一封信件,老奴心想,或許是脫出法陣的關鍵,便自行拆看,若令主人不悅,老奴任憑責罰。”
“都給我看吧。”
“是。”
拾遺居士先帶素羅進入廳堂,那只木箱看來正是當年未被燒毀的一個,從表面所刻符文來看,殘留的術法的确使用一次就會消失。
行至書房,素羅看到空曠的書架上只擺放着《先哲手記》、《辭苑雜錄》這一類書籍,又對當年的事情感到憤恨惋惜。
拾遺居士從幾本書的下面抽出書信,交到素羅手上。
苌旭親筆。
“素羅小妹,當年未能替你力争,反作幫兇,令你痛苦數年,愚兄心中悔恨萬分。至你遠離,我方知在我心中,你之地位不亞于姐姐與師兄,然而情斷難續,送回殘留之物,亦不足彌補昔日虧欠。若你他日返回,萬望前來相尋,我願将一身術力償還,餘生任你驅使,以報绫姐教導之恩。”
“苌旭......兄長......”素羅一時傷懷,竟忘記拾遺居士尚在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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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主人一臉疲憊,不如暫且休息,容老奴準備為主人接風洗塵。”
“不必。”素羅注視着拾遺居士,雖已驗證他所言非虛,卻仍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認定此人必定有所隐瞞,“觀閣下氣度,想必飽讀詩書,我怎知道你不是在編故事。”
“飽讀詩書不敢當,至于編故事,呵呵......”
啊!編故事!怪不得似曾相識!
思及此處,素羅終于恍然大悟,不等此人說完,即刻念咒施法,從他的指尖取出一滴血液,凝在半空,手心按住胸口,果然有一絲感應。
“主人!你做什麽?”
拾遺居士終于現出一絲恐慌,素羅卻面露淺笑,終于放下心來。
“木箱上的術力不足以突破素氏庭院的法陣,但若配合郁氏神針,至少可以進入。想要出去的話,素氏一脈流傳的術法畢竟精妙,不懂術法之人,即使手持郁氏神針,也難以找到方法。”
“你......”拾遺居士表情複雜,看似心念千回百轉,想說什麽,卻怕出錯。
“你的五弟曾經贈我一滴血液,我已驗證親緣。”素羅傾身施禮道,“方才多有冒犯,還望郁蔥前輩恕罪。”
“啊!”郁蔥驚得跌坐在椅上,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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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道身份之後,郁蔥便将素羅視為“自己人”,看來一副知無不言的模樣。
素羅原本以為,關于自己的事,微生一家和郁氏一家都是聽奚觀和琴氏兄弟所說,此刻方知,原來微生顼當年早已得知素氏一脈的存在,百喻君在三邊境查到消息,微生顼親自前往,卻令消息走失,于是又派郁蔥查訪數年,直到素羅前往廣莫的前幾天,郁蔥忽然失去聯絡。
關于郁蔥此人,素羅早已聽聞,他一向厭惡微生泱,同微生顼一樣将微生洵視為微生一脈的繼承人,而與百喻君長年不和,所以素羅只說出被微生泱要求報恩,爾後投身相府。
“前輩既知我的身份,叫我的名字就好,不必稱我為主人了。”
“老奴本是丞相家臣,效忠主人,等同于效忠丞相,以主人之能,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可是我......”
“如今主人既須駐留于此,憑老奴的微末武功,也不敢獨自返回,若有外人來訪,還望主人喚我拾遺,以保老奴的安全。”
“既然前輩執意,那便暫且如此吧。”
“多謝主人。”郁蔥笑道,“老奴占此庭院多年,除稍作打理之外,着實無以為報,何況年長日久,生出些許感情,還望主人允準老奴繼續在此服侍。”
“不敢,前輩請随意,不必與我客氣。”
“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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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羅雖曾身居高位,卻少有時間能夠被人殷勤服侍,不過半日的修整,竟已對拾遺居士有些依賴。想到需要更衣進宮,便尋出自己年少時織成的白色布匹,在拾遺居士的輔助下縫制新衣,又從居所貯存的布匹中尋出一些暗紅顏色,一些制成腰帶,另一些封于衣領袖口和下擺的邊緣,而那條白色的綢緞,被拾遺居士洗淨之後,就藏于腰帶的夾層中。
自己這般手藝,畢竟是不如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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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僞裝褪去,素羅仍不是原本的素羅,但人之一身,既已浸染,便無須再執着于本源,也再無可能與本色同樣。
宮中之人皆不認得素羅,唯有苌昭,見到此時的素羅,仿佛看見素绫複生,竟然嚎啕痛哭,難以遏止。
“人死不能複生,請太後節哀。”
苌昭聞言,稍作喘息,示意青陽謹與侍從退下,只留素羅密談。
“阿旭在廣莫論罪當誅,我沒有理由報複私仇,倒是那位微生将軍,既肯放你回來,必定有所囑托。”
“是,微生泱希望太後與他聯絡。”素羅摘下缃織用發絲編成的繩結,交到苌昭手上。
“我明白了,但阿绫之死,我得到的消息并不确切。”
素羅将一切經過說明。
苌昭聽後,沉默許久,才對素羅道:“你可知道,遐方當世,武功最高的是誰?”
“若論內力,想必是微生泱。”
“若論劍法呢?”
“是聖山南面的最高監管,她......”
啊!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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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接任院主之位,素羅仍像少年時一般,每日研讀武經,指點弟子切磋,與當時不同的是,因恢複功體,素羅可以親自與青林弟子過招,自己也逐漸習慣了使用高出昔日數倍的力量,倘若廣莫與明庶必有一戰,憑借此時的自己,也必定可以保護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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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入宮途中,素羅忽聞一陣琴音,攜帶術法而來,心知是公良懷傳訊,便随琴音而去,預計他此刻落單
“不知旋侯尋我何事?”
只見公良懷從一片陰影中走出,手持一支竹簫,對素羅道:“這是當日苌旭掉落的竹簫,剛好落在我的居所之中,我見你用得順手,便前來交還。”
“多謝。”素羅接過竹簫,正思索如何動手,卻聽公良懷再次開口。
“你我雖然立場不同,但尚未兩清,我……”
素羅厲聲打斷,“其實你不過是找一個借口,不願當日驚喜落空,又因我與你同為人質,見我力量微弱,所以心生憐憫,明知是敵人,還要寄托感情。”
“同為人質,的确有這種原因。”公良懷道,“但所謂憐憫,我并無輕視你的意思。”
“聽說采風玄帛時常宣揚悲天憫人的論調,卻不該用在争鬥之中。”
“我只是記得少年力弱時,遭人欺淩操控的感覺,若非父親偷偷教我術法,恐怕我已成為一名偏激之人。”
“可是裁綴君她......”
“母親不願讓我卷入旋侯一脈,所以只教我裁剪刺繡,也不許父親探望我,可惜,保護我的方法錯了。”
怪不得,丞相說公良懷幼年本是廣莫之人,隐居聖山之後,竟願為阖闾效力,又不惜欺騙奚取。
“那日對我,你沒有做錯。”素羅道,“若處境颠倒,只怕我的手法更加殘忍。念你這次送簫而來,你可選擇就此離開,或是在此決鬥,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了。”
“告辭。”
公良懷正要退離之際,暗處忽然傳來了苌昭的聲音。
“包圍此地,保護素羅院主。”
頃刻間,數名高手環繞,各種訊號接連放出,似在召喚遠處軍隊前來。
“想不到,外出一回,竟偶遇故人。”
“苌太後......”公良懷心知再不可與素羅合作,只得将琴化出,準備力戰突圍。
“衆人退離三十丈,讓院主動手。”
“是。”
包圍雖然擴大,卻仍密不透風。素羅心想此時報仇亦無不可,索性趁着公良懷正在為難,将術力傾注于竹簫之上,直向公良懷攻去。
公良懷即刻撥弦應招,聲波過處,草木摧折,素羅再借竹簫施術,雖未吹奏,卻令四周氣流飛速竄動,穿過孔隙時,發出凄厲的哀鳴。
公良懷的心神似受擾亂,想起過往諸多悲哀,又再反複撥弦,以琴音化解竹簫的攻擊。
素羅本就想過,當日既然殺招化解,自己的術力必定高于此人,若他聲稱傳予的一半內力是真,再加微生泱傳予的那一些,自己的內力也必定在他之上,至于打鬥技巧和應戰經驗,自己更是勝他百倍。但他手中之琴,是慣用多年的厲害法器,而苌旭的竹簫,在法器中只能算是普通,也不是自己随身之物。
公良懷撥弦時,琴轸和雁足都是向下,要如何讓琴的背面暴露出來?
素羅一招掃過,随手撿起地上碎石,飛身向上,從高處攻擊公良懷的雙手。公良懷急忙閃躲,數番應對之後,終于不經意間反轉琴身,令一邊傾斜向上。素羅抓準時機,同時發出七顆石子,向琴弦打去,公良懷急忙撥弦反擊,素羅卻忽然下落,手中發出兩根銀針,同時射向兩只雁足。公良懷應接不暇,正要躲開那兩道銀光,忽見竹簫擊向胸口,急忙運起十成術力撥弦反擊。素羅硬接一招,竹簫驟然出現裂紋,卻令七道銀光同時射中七支琴轸。
“啊!”
射向雁足的兩根銀針掉落,七支琴轸卻被同時破壞,剎那間,琴弦崩斷,琴身斷裂,六道銳勁反彈擊入公良懷體內,公良懷頓受重創,嘔血不止。
素羅體內忽然産生前所未有的快.感,只願将方才的剎那重演無數次。
公良懷心知素羅和苌昭都不會給自己喘息的時間,只得将琴丢下,迅速壓下傷勢,勉力支撐,化出随身佩劍,再與素羅纏鬥。
素羅精通諸多招式,手中一只竹簫,時走劍勢,時用刀法,直令公良懷驚愕異常。
而公良懷手中之劍,本是量身打造,慣用多時,雖為硬質,用起來,卻如柳條輕軟,時而拂掃,時而纏身,過招數合,已令竹簫多處破損,最後只剩一根竹條。
“不愧是旋侯一脈!不愧是裁綴君的兒子!”
素羅接連稱贊,都戳到公良懷心中痛處,想到阖闾舊臣對自己的利用與背棄,想到廣莫不留餘地,一時內息走差,步法紊亂,腕上忽遭重擊,佩劍脫手的一瞬,肩頭已被竹條刺穿。
當日的感覺再次襲來,數道酥麻從四肢百骸彙集于胸口,化為一道熱流,卻被素羅慌忙壓下。
公良懷似是要說什麽,卻因傷勢說不出來,素羅抽出竹條,想要在他的心髒補上一擊,噴湧而出的熱血,卻似牽引體內的熱流不受控制,直令心神莫名恍惚,仿佛周身的一切都在顫抖。
就在這一個失神的瞬間,兩名武士已将公良懷制住,壓送至苌昭面前。
“帶院主回宮療傷。”
“是。”
“可是旋侯......”素羅此刻不知在擔心什麽。
“暫且關押,聽候發落。”
“是。”武士押着重傷的公良懷也一同返回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