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荊陽風雲，初遇趙非（一）
荊陽風雲，初遇趙非（一）
張季絨撕下一片裏衣塞到傷口止血，還好那箭傷是貫通傷，不用開刀取箭頭。只奇怪的是，拇指大的口子，卻沒什麽激烈疼痛感，只有幾分鈍痛。
“也好，這種疼痛不敏感的體質，适合打仗。”
除了峽谷這方堆積的幾十具屍山，還有一個深坑。裏頭的屍身大多已經腐爛，散發出讓人作嘔的臭味——看來是荒郊野嶺抛屍的地方。
夠荒的，也夠狠的。
為什麽這麽說呢？
她之前寫過幾篇古代小說，查過資料。古代戰争處理屍體的方法一般是兩種——要麽，挖大坑将屍體埋了。要麽，堆積到一起放火焚燒。
最後，才是這種慘無人道的，抛屍荒野。因為沒有入土，同時，屍身會被飛鳥啄爛，野獸啃食，最後落一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究竟是什麽人，毒她不說，還想讓她死無葬身之地，遭野狗啃食？
她一路想一路走，大概一公裏之後，又到了另一處屍山，這一處比她那裏的屍體多一些，約莫更接近戰場。
只是，不僅只有屍體。
“公主，公主你在哪啊......”
一個瘦小的身影在臭味熏天的屍山上翻找，一具接着一具。那是一個小丫頭，只有十四五歲的模樣，矮矮的，小小的，大部分士兵的體型都很高壯，每翻動一具，她都是一個踉跄，讓人懷疑她随時會被壓在這屍山之下。
她口口聲聲叫着“公主”，姬蓉想着，除了她這個短命公主，還能有哪個公主這麽倒黴？
于是，沖那屍山高處的丫頭大喊一聲：“喂！”
丫頭聽到聲音，頓了一下，沒動，随即宛如上了發條一般，瘋狂機械地搬弄屍體，力道比之前更大，更着急，大有掘地三尺的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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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我聽到你的聲音了公主！你是不是在下面？你就在下面對不對！”
張季絨：“......”
無奈，只得朝那殘骸中的少女一喊：“小丫頭，你可是找我？”
丫頭猛然一震，僵着沒敢動，仿佛在确認自己是否出現幻覺。好半晌後，才終于堪堪轉身，朝聲音的來源望去。
只見，她找尋了兩天兩夜的長公主，姬蓉殿下，正活生生站在她眼前。
殿下憔悴了。
銀色的盔甲布滿血跡，左側的護腰殘缺，破開一個三角口子，露出裏面的衣袍。猩紅披風只剩一片破碎的殘布，尾部被硝煙熏黑，在狂風中叫嚣着飄蕩着。在這樣狼狽的戰袍下，那雙眼睛卻是一如既往的明亮，利劍般英氣的眉如今多了一道血痕，臉頰一道細細的疤，新鮮的血液還在往外流淌。如此狼狽，如此落魄，但那雙眸子卻宛如月圓之夜的狼王，堅毅狠戾。
“公主......”
長樂哽咽，哭幹的眼睛不知為何又盈了淚水，呆呆喚了兩聲，累積多日的情感如洩洪一般爆發，沖到姬蓉懷裏。
“長樂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公主！嗚嗚嗚......我在宮裏知道您出事，眼睛都要哭瞎了嗚嗚嗚......”
長樂的年紀很小，身子瘦瘦的，像一只流浪的小貓。姬蓉心中動容，摸摸她的頭發，“沒事了，如今我毫發無傷，你不該高興才對麽？”
長樂嗚咽：“高興，奴婢就是太高興了！陛下他們知道你死而複活，肯定會龍顏大悅的！”
于是，長樂将随身攜帶的藥包打開，給姬蓉臉上身上的傷口都包紮了一番，這才停了抽泣。
只是包紮時，姬蓉看到她的手，心裏不是滋味。纖細的手指沾滿血污，其中幾根手指的指甲折斷在甲床，嫩肉混着血跡，血肉模糊——這丫頭，該是找了多少具屍體，才找到這裏？
長樂帶了傷藥，因為她想着，要是上天垂憐，找到公主時還有一息尚存，她能将人救回來。
其次，她帶了一些幹糧。從都城到邊塞路途遙遠，她要活着撐到找到公主的這一日。
此外，只有一把匕首——若找到公主時，玉體已經香消玉殒，那她便追随公主去了。
這些，姬蓉看在眼中，沒有點破，只是将傷藥重新掏出來，給長樂包紮受傷的手指。長樂是個出身低賤的丫鬟，得公主照拂，留在宮中伺候，已經感激涕零，如今公主親手為她包紮，便又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公主您吉人自有天相，往後一定得上天庇佑，大富大貴！”
姬蓉想說，老娘現在是當朝唯一的長公主，戰功赫赫，死而複生，本就已經大富大貴了。
只是，對上長樂真摯的眸子，便也沒說什麽，只是由衷地笑笑。
二人腳力都不弱，第三日便趕到了容國邊塞第一城——荊陽。
進城長樂便幫姬蓉換了身行頭，脫了那套紮眼的盔甲。只是，這期間，有人去往“抛屍”峽谷查看“長公主最後的死相”，卻驚奇地發現，原本躺着那個震動容國上下的女人，不見蹤影。
“給我找，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姬蓉是警惕的，她之前險些致命的傷并非戰傷，而是中毒。在不清楚幕後真兇之前，她不能輕易露臉。于是她打發長樂去馬市買馬，加快回京的進程。
不料，長樂剛走，便出了意外。
“公主，我們可算是找到你了！”
彼時，姬蓉正在一處不起眼的深巷等長樂，誰知，巷口竟然走進三個精壯的男子。
姬蓉上下打量了一眼，這三人穿着統一的勁裝，腰間別一把半仞長的彎刀，眼中冷靜，并沒有長樂眼中那種見到人死而複生的訝異和狂喜。
最重要的是，他們三人帶給她一種陌生感。這是姬蓉這具身體給她的反應。對于認識的熟知的人，譬如長樂，她的心口是舒緩放松的，而此刻，面對這三個八尺高的男人，她只覺得冰寒。
“你們是誰？”她問。
為首的男子帶頭跪下，抱拳行禮，“回公主，我們乃是陛下欽派的錦衣衛，前來接公主回京。請公主即刻與我們動身，返回京都。”
姬蓉的表情很淡，攤手，示意他們起身，“好，那你們先起來吧。”
于是，那三人心中鄙夷地起身——這號稱戰場上的玉羅剎，竟如此好騙。等跟着他們出城，到一個荒郊野嶺之處，他們便能按照主人的指示，割下她的頭顱，回去領功複命。
然則，為首的男子剛起身，便覺得眼前一陣勁風掃過。接着，胸口一股劇痛襲來，身體沒有預兆地往後飛去。
“啊！”
肋骨當即斷了四根，他吃痛慘叫，落地之後滾了好幾個跟頭，方在砸到巷壁時停下。再回神，腰間的彎刀不知何時抽出，俨然到了姬蓉手中。
餘下的兩人見狀，唰地抽出彎刀，一左一右朝姬蓉沖去。
只見姬蓉單手握刀，飛速沖向左側那人，移動速度之快，幾乎出現重影。那人舉刀，朝着姬蓉面門劈下，姬蓉用彎刀将其刀鋒劈開，随即手腕一擰，刀柄沿着那人的手腕一旋，挑破手筋後，反手握在姬蓉手中。沒等他感受到手腕的疼痛，姬蓉反手握着彎刀落到他的腰側，接着便是弓步擡手，往前一拉，橫切腰腹，割斷脊骨。
右側那人見狀，看出姬蓉身手靈活，善斬敵人中路，于是他壓低重心，将彎刀雙手握緊豎舉當胸，沖向姬蓉露出破綻的後背。
姬蓉回頭，松散的發絲貼了一縷到臉頰，讓本就鋒利的眼神多了幾分刀鋒。只見她弓步起身，一腳踏上巷壁，側腿上牆，騰空落到那人身後，接着一刀刺入後背，只聽“嗤拉”一聲，那壯漢的心髒被彎刀刺穿。
眨眼的工夫，兩個八尺多高的男人倒在姬蓉刀下。
帶頭的那男子因肋骨斷了，短時間內無法起身，只兩腿掙紮着後退，被姬蓉一刀架上脖子。
“你，你......”男人的聲音驚懼異常，只能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姬蓉體貼地問：“想問，我是怎麽知道，你們是來殺我的？”
男人如提線木偶般點頭，換來姬蓉冷冽的沉笑：“你去問閻王吧。”
眼中一凜，刀光閃過，血濺三尺土牆。
如若真來救她，第一反應該是長樂那般“您竟然死而複生了”，而不是“我終于找到你了”。後者，斷然是從何處知道了她沒死，所以，特意找來的。而如此篤定她沒死，必定知道她之前“死”在何處。
這地方不能待了，很快這幾人的同夥找不到人，會沿着路線追來。于是她用巷子兩旁堆積的破草席匆匆蓋住屍體。只是剛一轉身，便被巷口的人影堵住腳步。
那是個男人，準确來說，是個女扮男裝的女人。
她打扮得頗為深沉，似乎是為了顯得更像個男人。一身深色直裾長衣，外披鶴紋對襟廣袖大氅，腰間一環流蘇白玉佩，手握折扇，長發盤冠，于巷口外那方廣闊的天地之間站立着，目空一切，卻似乎又将一切都看進了眼中。
她沉靜清高，不為世間之一切所動。
她膚色雪白，落身在旖旎紅帳中宛如冰玉。
她冷靜含蓄，但同時保持着銳利，在無害的表層底下是運籌帷幄的城府，一雙睿智的眼眸定定一看，便能洞悉深不見底的人心。
她那樣特殊，哪怕出現在張季絨無數個夢中，但當坦然地見到真人，仍舊免不了心口一震——
這女人，究竟是誰？何以她更改了姬蓉的人生路線，還是會碰到她？
可怕的恐怕不是以後，而是眼前。順着她平靜的視線往後看去，恰恰，落上那個從草席中露出的，沒有藏好的手。
難道，這些殺手，是這女人叫來的？
于是她眸中一沉，拳頭于身後握緊：“閣下有何指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