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途中變故,巧妙化解(三)

途中變故,巧妙化解(三)

三山城外,一輛金頂墨簾的馬車緩緩停在鄉間小道。那馬車與尋常馬車不同,垂簾呈墨色,描繪珩域國特有的狼花圖騰——

這是珩域王室中人方能乘坐的車輛。

車中,趙非從車簾的一角看了眼城門上的牌匾,放下簾子,對姬蓉道:

“三山城到了,此地百姓十分擁戴你,在這裏下車時安全的。”

姬蓉狐疑地看向她,問:“你怎知三山的百姓擁戴我?”

要知道,整個容國,甚至整個八川大陸,盛行的都是“女子無才”的風氣。擁戴一個公主,顯然是個反常的現象。

要說擁戴,确實不假。

風聲的情報從未錯過,而其中不下一百封情報表明,三山城與姬蓉關系匪淺。其原因有二:

一則,三山城的守将和城官皆是出于長公主生母的家族,而姬蓉是張氏一族這一代唯一的血脈。撇開人情不說,整個家族跟長公主姬蓉,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命運。

二則,當初姬蓉率兵在峽谷中伏,宋承恩固守城門誓不援助,而三山城的守将張懷申,卻連夜集齊了九千騎兵千裏奔襲。奈何中途被宋承恩攔下,上報朝廷後,皇帝以“未令發兵”的罪名罰了張懷申三個月的俸祿。

只是這層關竅,趙非不會告訴姬蓉——一個遠在異國他鄉的普通公子,不該知道這麽多。

于是她找了個由頭,既能隐藏自己的身份,又能解釋姬蓉的質疑:

“剛路過的村口,建築了長公主廟,光是門口的香爐就已經供滿了香火,可見此地百姓十分敬愛你。”

姬蓉是相信她的,不過也只信了一半——趙非的城府深不可測,絕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被珩域國抛棄充作質子的公子。

“原來是這樣。九公子,你的觀察細致入微,姬蓉愧不自如。”

Advertisement

趙非颔首:“公主客氣。這裏離容國的都城‘華泱’只有六城的距離,既遠離了宋承恩的爪牙,魏世安也不敢在這裏對你動手。”

“魏世安?”姬蓉問得茫然。

趙非的眸子一虛,似乎捉到了狐貍尾巴:“魏世安是宋承恩的義父,也是皇宮權勢滔天的太監首領,公主忘了?”

不僅僅是太監首領,宋承恩原不敢殺她,也是聽了魏世安的命令,才對她趕盡殺絕,連長樂那丫頭也不放過。

凡是在宮裏生存的,沒一個會忘記針鋒相對的敵人。但姬蓉原來是張季絨,她不屬于皇宮,不屬于容國,甚至不屬于八川大陸的任何一個地方。

這一點,她不能暴露給任何一個人。

于是,迎上那雙看似平靜卻暗潮湧動的眸子,淡然道:“哦,我知道是他。只是一時間沒把這件事跟他聯系上。”

趙非一動不動地觀察她的表情,“噢,是麽?”

“當然。”姬蓉的表情沒有任何破綻,相反,她找到一個反客為主的時機——

“剛剛,我神色異常,其實只是好奇,九公子仿佛對容皇宮的事情很了解?”

姬蓉是在千軍萬馬中逆行的長公主,張季絨是筆鋒如刀文字如劍的小說家,不論哪一個,都有在露出破綻後反而抓到對手破綻,從而占領上風。

果然,趙非的眼珠動了一下,她沒追問姬蓉的破綻,也沒再透露自己從風聲掌握的情報,只淡淡地勾了一下唇:

“魏世安名聲在外,天下之人,可能沒聽說過宋承恩,但絕不可能沒聽說過魏世安。公主,在下還是需要提醒你,回宮之後,小心為上。”

兩人四目相對,字面上的話互相交鋒,言外之意也暗中拉扯着。巧妙的是兩人都沒有把話說破,姬蓉察覺到趙非手下的權力,趙非同樣察覺到姬蓉身份有異,索性都沒挑破,寬容地,體貼地,在對方布下的棋局裏摸索着前行。

丈量天下的,不過權勢。

而丈量權勢的,不過人心。

姬蓉拱手做禮,誠心道:“九公子,多謝。”

趙非将折扇收攏,在手指間轉了半圈握回掌中,同樣拱手作禮,“今日就此別過,還望公主,莫忘了允諾在下的約定。”

姬蓉重複約定:“不背倫理道德,不傷及國體,我答應你一件事。”

晨曦從地平線爬了上來,在清晨的薄霧中照向大地。在煙雲朦胧之間,一縷金光落上拱手對立的一雙倩影,為這份約定鍍了一層彌足珍貴的黃金。

趙非目送着姬蓉走向三山城的城門,那抹晨曦裏的背影铿锵決絕,有一股尋常女子身上沒有的,屬于野草的韌性。

人影漸遠,目光所及更多的是晨曦中的薄霧。她望着這層霧,似乎透過它看到了無窮的波濤。确切來說,是屬于容國皇宮的波濤。

“姬蓉歸來,必有風雨。”

她語氣堅定。

在生死一線的亂世中,二人匆匆相遇,此後數年,這場撼動天下的相遇仍牢記在彼此心中。

而對于姬蓉,她心裏多了一件事——趙非勾唇的那一下,她看到,這人的左側有一枚淺淺的酒窩。

淺淺的一個小窩,将周身的冷漠和孤傲燙了一個洞。想逗她歡心,再看看這酒窩。

-------------------------------------

如趙非所言,三山城十分擁戴姬蓉。無論是守城将領張懷申,還是城官夏侯悅,在看到姬蓉“死而複生”的那一刻皆喜極而泣。

“天不亡我張家血脈!天不亡我容國女兒!公主活着回來,陛下必定龍顏大悅!”

張懷申乃一介武将,說着說着竟不慎打碎了一壇酒。夏侯悅是文官,面容白淨,身子也單薄,一副斯文書生的模樣,但姬蓉發現,這人故意豎高的不小心扯開的衣領中間,沒有喉結——

好家夥,只有女扮男裝,才能有一官半職麽?

她選擇守護這個秘密,于是裝作沒看到夏侯悅整理衣領的動作,轉而跟張懷申寒暄:“張将軍言重了,我只是在戰場上茍活下來罷了。待我回宮,還要向父皇請罪的。”

請罪,這個詞用得很妙,幾乎是她寫小說時推進劇情的必備詞彙。

她畢竟是個異世界穿越而來的局外人,對局勢不甚了解,尤其自己的身份和在容國的定位,都需要一個知情人,來告訴她情況。

如若姬蓉“有罪”,這兩人定細心安慰,告訴她什麽地方犯了錯,或是被誰陷害,往後如何避免。

如若“無罪”,那麽,必定會像張懷申現在這樣,勃然大怒——

“請罪?公主何罪之有!你率精兵英勇善戰,半年的時間鏟除邊塞數萬叛軍,收複容國失地,此等大功,哪怕是太子本人也從未有過,就因你班師回朝之時慘遭叛軍餘孽偷襲,就要定你的罪嗎!”

他說一句拍一下桌子,一大段說下來,木桌已經裂開了一道半掌寬的裂縫。

夏侯悅整理好了着裝,也上前來寬慰,語調就柔和許多:

“公主是全天下女子的英雄。您說過,這一戰,不是為自己,是為全天下所有飽受壓迫的女子。女子挂帥,容國開國以來從未有過。但公主有了,且還勝了。如今光耀回宮,何罪之有?”

為全天下的女子而戰?

這一說法,她之前從未在旁人嘴裏聽過,一時有些遲疑,“是麽。”

她并未表态,張懷申以為她還在自責,于是恨鐵不成鋼地捶了下拳頭,“當然!公主出師當日,皇後那瘋婆娘慫恿陛下,要你簽下軍令狀。要麽,你一年之內不能平亂自刎,要麽,你戰勝歸來,陛下就答應讓學堂接收女子讀書。如今你功垂千古,天下女子皆以你為英雄,瘋婆娘他們還能賴掉不成!”

兩人說話铿锵有力,在姬蓉心裏落下一記又一記重錘——這世界裏的姬蓉,原來不單單是權謀争鬥,而是一腔熱血,為天下女子征的這一戰。

眸底一動,恍惚瞧見銀甲紅袍的長公主邁上石階,一步三梯跨上城牆,那樣的意氣風發,那樣的壯志淩雲。

于是,心中生出幾分敬佩。

陰差陽錯,人生交替,如今她以姬蓉的身份回宮,定要完成姬蓉這個心願,跟皇帝商議,讓女子入學堂讀書。

奈何,天家富貴,人心難測。

她回宮之後,在滿朝文武眼前,皇帝的确按照之前的允諾,頒布诏令,通知容國上下各大小學堂,可接收女子。

但,朝官退去之後,皇帝那雙疑窦叢生的年邁的眼睛盯着她,說的卻是:

“來人,将長公主打入宗牢。”

宗牢,專門關押皇室宗族罪犯的牢獄。

姬蓉回宮的第一天,等候她的不是恭賀,不是凱旋高歌,而是牢獄之災。

“父皇。”姬蓉站起身來,百般不解,“父皇關押姬蓉,姬蓉無話可說,但請父皇告知女兒,女兒何罪之有?”

皇帝盯着她年輕的眼睛,怒沉沉道:

“身為人子,你無罪。但身為臣子,你罪孽滔天!”

姬蓉愣了一愣,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唯一稱得上“罪”的,也只有斬殺姬苒。但她用的是宋承恩的匕首,以宋承恩的膽子,斷不敢一紙奏折告到皇帝這來。

那是因為什麽?

姬蓉毫無頭緒,腦中唯一閃過的,是趙非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趙非,倘若你在,能猜到這顆帝王心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