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指婚(二)

指婚(二)

太子一黨為了瓦解姬蓉的勢力,設計讓她與太傅的三子聯姻。

皇帝的谕旨一下,長公主府上下陷入恐慌,紛紛說這門親事不能答應。除了一個人——

北柴氣定神閑地搖着白玉折扇,“這是件好事,公主應該答應下來。”

她說這話時,天上日光強烈,被屋檐切割過後剛好成一光束,仿佛刀劍一般劈下,狠狠落在姬蓉心口。

衛杉這人武功極高,揣着“定許天下第一流”的大志,身上功夫霸氣硬實,心思也跟功夫一樣,少了幾分細膩。

她未察覺姬蓉的神情異樣,還義憤填膺地拍桌:

“太子他們明擺着要操控公主,不行,絕對不能答應!”

姜蘭是箭士,曾在只有風聲的環境裏訓練過三年,能留意到每一個人最細微的情緒,包括姬蓉。于是她默不作聲地踩了衛杉一腳,示意她閉嘴,然後看向姬蓉:

“此事是公主的私事,我等不便插手。”

随後将人都打發了去,獨留姬蓉與北柴二人。

孤木庭院,微風拂葉,在茶面撩起幾圈漣漪,随後回歸平靜,宛如刀面一般平滑,似姬蓉心中的死水。

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卷曲,指甲蓋在石桌桌面劃出白色痕跡。朝一旁望去,北柴正一節一節地收攏白玉折扇,慢悠悠端過茶盞。

還是這麽平淡。

怕打量的目的太過明顯,目光倉促收回,顏色淺淡的薄唇微微抿起,身體的重心些微往前,胸口悶的那口氣沉到丹田,不知說什麽是好。

少傾,優雅飲茶的動作緩緩停下,喝茶的手将茶盞放了回去,纖細的手指轉而舒展,拿起旁側的一本記載着二百年前皇室權謀的竹簡,一面打開,一面啓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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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有話要說?”

沒有轉頭,只是這麽問着。

姬蓉怔了一怔,唇繃成一條線,她知道,北柴這顆七巧玲珑心什麽都看得透,哪怕是她的心。于是将沒能問的話問出來:

“你為何讓我成親?”

北柴将書簡展開,從右側開始讀起,抽出看書的幾分心思回答她的問題:

“成親不好麽?”

問得輕飄飄的,好像在說,今天天上有雲。

姬蓉不解,更重要的是,北柴無所謂的态度讓她心裏冒出幾分苦:

“倒不是我個人的婚姻不能犧牲,而是剛剛衛杉她們也說過,如果這門親事真的成了,以後我就成了太傅手中的提線布偶,随意太子一黨操控。”

北柴颔首,讀書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修長的手指頓在第二列末尾,擡頭。

“公主知道太傅三子是什麽人麽?”

姬蓉氣不打一處來——合着這人真想撮合這門親事?

“縱然他貌勝潘安,財比鄧通,但他是太傅之子。”語氣多了幾分不滿。

北柴沒有說話,望着姬蓉的睿智的眼眸微微一眯,從她的表情讀出些什麽,失笑,梨渦隐隐出現。

“我的意思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我們想要對付他,自然要先了解他。”

姬蓉沒反應過來:“對付?”

北柴颔首,反問:“風聲的短笛給了公主這麽久,你一次都不用麽?”

這下,倒是姬蓉被将了一軍。

“風聲”乃是天下第一的情報組織,首領便是眼前的北柴。只是皇帝将北柴封妃的那日,她怕自己有個三長兩短,便将信物轉交給了姬蓉。

姬蓉拿到後,潛意識仍覺得是北柴的東西,故而一次未用。故而嘟囔着解釋:

“當日事出有因,你後來沒事了,我當然要完璧歸趙了。”

北柴配合着她點頭,“那,‘璧’呢?”

姬蓉脖子一緊,“我屋裏放着。”

北柴瞧着她,沉靜的眼眸波光明耀,“那既然公主不想用,便勞煩取出來,往後仍由我來使用。”

姬蓉沒有與她對視:“等晚些時候給你。”

等晚些時候,她将短笛從脖子上取下來,待這小小的玩意沒有她的體溫之後,再且歸還北柴。否則,她不敢告訴這人,她将這人送的東西貼身戴着,有時躺在床上,還會在透過床紗的燭光裏細細觀賞它的紋路,想着北柴戴着它的模樣,再悄悄落下一個吻。

這太過瘋狂,她不敢讓北柴知道。

北柴收回審視她的目光,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一般,将手裏的書慢慢卷了回去——剛剛她問的時候,姬蓉下意識摸了下脖子。這個動作,已經暴露了她藏短笛的地方。

罷了,她想瞞,便任由她瞞着,先處理眼前的事情要緊。

從半掌寬的青色腰封內側取出一張紙條,遞給姬蓉,上面的信息她俨然倒背如流:

“文叔遠,年二十有一,容國太傅之三子,嫡出,母親文李式,已故。其素愛美女,風流成性,乃花街柳巷之常客。其貌甚瘦,弱不禁風,皆由荒淫無度,方至內外皆空。”

姬蓉将那紙條展開,跟着北柴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看,越看越覺着髒污。

“文家乃是書香世家,他如此敗壞門風,太傅不教訓他麽?”

北柴道出緣由:“一來,文叔遠的母親生下他便撒手人寰,太傅寵他勝過任何孩子。二來,他稱病搬離了文府,素日荒淫,也未必有人得知。”

說到這個纨绔子弟,北柴那悠閑的語氣也變得沉重:“據說,他每日要玩弄至少五個女子。有些是勾欄裏的頭牌,有些,則是良家女子,走在街上被他看上,隔日便叫人綁來。事後給那戶人家一筆錢財,若那家人報官,則會走到一半掉河裏,或是哪天夜路被人殺了,棄屍荒野。”

“真是可惡至極!”姬蓉一掌拍上石桌,“他把女人當什麽了!”

胸口劇烈起伏,“不行,我馬上去禀告父皇,把這人渣處死!”

北柴攔住她:“公主莫急。”

“我能不急嗎?這種人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夠!”

“他放肆這麽多年都無人管束,想必他有全身而退之策,如果上報皇上,打草驚蛇,那以後想治他的罪就難上加難了。”

姬蓉又氣又急,怒火中燒的脾氣讓她忍無可忍,拉着北柴就要一起進宮。然則,眼睛對上那雙沉靜的眼眸時,熊熊燃燒的怒火似乎觸及到冰塊,火焰漸漸就弱了下去。

冰塊融化之際,光滑的平面反射出巍峨的河川,山水明淨。

緊皺的眉頭一松,“你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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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八,正值臘八佳節,天子降恩,公主出嫁。皇城華泱陷入風光萬丈的喜慶中,家家戶戶門口皆挂着紅燈籠,慶賀着長公主的大喜之日。

天子嫁女,太傅娶媳,嫁妝成箱成箱地擡出公主府,長長的宛如一條盤旋的赤色巨龍。

皇帝親自指婚,複又親自主婚,以表對這樁婚姻的滿意,以及,對長公主和驸馬的重視。

對于旁人而言,這是一樁可遇不可求的大喜事。

而對于當事人姬蓉而言,這是她第一次穿嫁妝。而長公主府上上下下幾十口人,也是第一次看她穿嫁妝——包括北柴。

“北柴,怎麽樣?”

待長安和另一位專門從宮裏請來的嬷嬷一起幫她梳妝完畢,她便掀開簾子,徑直找了北柴。

北柴事先有所準備,她知道,女子一生中最美的便是成親的模樣。同樣知道,姬蓉雖好勇鬥武,但她天姿國色,穿上鳳冠霞帔定然驚豔。

然則,當她從兵書中擡眸,看向朝自己走來的緋紅身影時,還是生生一愣。

及腰的青絲盤成一個百合髻,額頭露出,兩鬓垂下幾絲,露出原本的容貌又保留了三分少女感。眉間點綴漸變花钿,形狀将開未開,有含苞待放之感。發髻戴雙釵六簪,釵尾垂下一掌長的流蘇,行走起來搖曳生姿。

姬蓉平時不愛打扮,梳妝也是撿最簡單的,有時在府上不見客,披着頭發便出來了,連眉毛也沒畫過。此番盛裝,眉眼的神形亮化不少,更重要的,是那雙從未施色的唇,用最正宗的胭脂塗抹,此刻妖冶如火,似百花叢中最端方的那一枝虞美人。

喉嚨哽了又哽,擠出兩個字:“好看。”

姬蓉揮了揮嫁衣寬大的袖子,“當真嗎?我沒這麽穿過,總覺着別扭。”

揮舞的袖子打斷了北柴的目光,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盯着姬蓉許久了,于是倉皇收回眼神,看向別處,至于是哪個別處,她也不知道。

“嗯。”袖中的手偷偷攥起,讓說話的語氣不那麽起伏,“公主如此打扮,甚好。”

姬蓉不滿她看其他地方,往前一步,逼近這人,将她摁到椅子重新坐下:“你看都不看我,就覺得‘甚好’了?”

無法,北柴只得又看向她,對上這雙疑慮重重的眼眸,開始背前兩日在書裏看到的說辭,機械卻能應急:

“公主今日的妝容甚好,金釵做工精細,珍珠顆顆飽滿,成色上佳。嫁衣的刺繡精細無比,必是宮人日以繼夜......”

語速愈來愈慢,說到後面,自己甚至停了下來。眼睛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一般,從金釵緩緩下移,落上了那烈焰一般的唇。

那一刻,她想起某年游歷南方,看到的宛如紅色寶石一般的櫻桃。那顏色嫣紅至極,又帶着豐沛的光澤感,想讓人.......一口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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