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德報怨
第2章 以德報怨
姜歸辛笑笑,說:“我之前不是跟您彙報想給辦公室換一批咖啡豆麽?我挑了好幾種,放在家裏了,您要不要來嘗嘗看要不要換。”
這個理由勉強站得住腳,但相當勉強。
南決明戒心不減,仍是笑笑,說:“你的口味應該不會出錯,這個你先定吧。等回頭在辦公室我再嘗嘗。現在也太晚了,不是品嘗咖啡的好時候。”
姜歸辛佯裝看不見南決明眼中的防備,道:“真的嗎?我還以為老大你回去會繼續加班,根本不睡覺。”他的語氣輕松愉快,與從前無異,并無任何暧昧傾向。
看姜歸辛這表現,南決明算是稍微放下對姜歸辛的猜疑,但他作為唐僧仍不會輕易走出金箍棒畫的保護圈,便笑道:“你講話太好笑,哪有人根本不睡覺的。你也該睡了,免得明早沒精神,上班打瞌睡。”
姜歸辛輕松地一笑,跟南決明揮手道別,轉頭就回公寓去了。
從頭到腳,姜歸辛表情語氣都非常自然,一沒有被拒絕的惶恐緊張,二也沒有試探的暧昧拉絲,完完全全,清清白白。
南決明不免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太多。
轉念一想,自己又不是唐僧,沒道理招那麽多妖精。
可能是杯弓蛇影了。
第二天,南決明回到辦公室,便見桌子上擺放着四杯espresso。
四個杯子擺放得整整齊齊,每一杯都散發着濃郁的咖啡香氣。
姜歸辛站在旁邊,笑吟吟地說:“老總,請嘗嘗。”
南決明才想起昨晚姜歸辛說的要讓他喝新咖啡豆,便淡淡一笑:“還真講究,買了四種?”
“那可不是?”姜歸辛笑着說道,又松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說,“我今天特地扛了四袋豆子回來,可把我累壞了。”
南決明取起其中一杯,将杯口放到嘴邊,喝了一口。
姜歸辛取來清水,讓南決明漱口,再嘗第二杯。
南決明看一眼姜歸辛,見姜歸辛滿臉恭敬虔誠,真似是一個完全想靠咖啡口味博取歡心的下屬。
南決明便緩緩接過水杯,用清水漱口,将嘴巴中的咖啡餘味沖刷幹淨。
姜歸辛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的眼神中帶着一絲期待。他知道,現在的重點并不是咖啡的品嘗,而是兩人之間的交流和互動。
追求一個人,第一步絕對不應該是告訴對方你要追他。
第一步,應該是讓他琢磨你到底是不是在追他。
南決明嘗完每一杯,最後對姜歸辛說:“還是原來的好喝。不必換了。”
姜歸辛一臉沮喪:“啊,那我可是白忙活了。”
南決明笑着拍拍姜歸辛的肩膀:“現在公司業務繁忙,你也跟着我天天加班,是很辛苦了。其實我根本不在乎喝什麽咖啡。你也可以多把精力放在業務的部分,不必總盯着這些細枝末節,太辛苦了。”
這話聽着十分親切和藹,但卻是在溫文爾雅地表示:別整這些有的沒的,你老老實實幹活比什麽都強。
算是在敲打了。
南決明這雖然拿不準姜歸辛到底是不是想勾引自己,但現在是寧可錯殺,便先硬邦邦地敲打一番,劃清界限。
如果姜歸辛沒有暧昧的心,那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如果姜歸辛有不該有的想法,也好叫他知難而退。
姜歸辛能跟在南決明身邊一年就升為心腹(大患),不可能聽不懂南決明的暗示。
但姜歸辛還是陽光燦爛地微笑,滿臉心無城府的爛漫:“老總,這不辛苦的呀!加班不讓我喝好喝的咖啡,那才叫辛苦呢。”
南決明倒有些哭笑不得,擺擺手笑道:“那你留着自己喝吧。”
姜歸辛看着南決明,滿臉欲言又止欲語還休,倒有些暧昧的味道了。
南決明警戒起來:“怎麽了?”
“那……這個……”姜歸辛滿臉不好意思,“我買的這個豆子……還能報銷嗎?”
南決明:“……能。”
姜歸辛一臉雀躍地離開了。
南決明此刻不知道該懷疑姜歸辛是想勾引自己的,還是該懷疑姜歸辛來打工只是為了公費喝豆子超級昂貴的咖啡。
姜歸辛和南決明的關系保持得剛剛好。
很多事情,姜歸辛本來就在做的了——幫南決明挑選西裝領帶,幫他預訂午餐,偶爾與他共進晚餐,駕車送他……
這些距離原本放在總裁與秘書之間,是無懈可擊的。
但因南決明心裏多了幾分猜疑,便總覺得姜歸辛的殷勤周到多了幾分含情的溫度。
然而,姜歸辛那張青澀的臉上總是坦蕩,又讓人覺得自己是疑心生暗鬼,沒事兒找事兒。
姜歸辛能行此妙計,除了演技精湛、心理素質過關之外,外貌确實也給了他極大的加成。
姜歸辛長得十分清新,雙眼像打磨圓潤的水晶,皮膚如同少年時的雪,左看右看,都是一個清澈透淨的美男子。
以貌取人是人類本能,俗世之人大多一見他的貌,就自動覺得他品行也不俗。
南決明身邊幾個相熟的總裁們也都對姜歸辛印象不錯。
在寬敞的茶室裏,南決明與其他幾位總裁相聚一堂。茶室內氛圍寧靜,充斥着淡淡的茶香和木質家具的自然氣息。高大的窗戶透過清晨的陽光灑下,照亮了整個空間。
當然,每個總裁也都帶上各自的秘書。
張總笑着說:“我們都知道南總不喜歡酒色,特地約在茶室裏見面。只是每次都喝茶,确實有點乏味呀。”
南決明聞言一笑:“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無絲竹之亂耳,這兒不是很好嗎?怎麽會乏味?”
張總哈哈大笑,說:“還是南總引經據典,會說話,一句話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總裁們高談闊論,秘書們都安安靜靜,只負責在旁适時地捧場微笑、端茶遞水。
姜歸辛坐在南決明身邊,看着茶壺中的清香茶水袅袅升起,裝滿了茶杯,一杯接一杯地斟滿。
張總還是高聲提議:“次次都聽南總的,下次還是得聽我的,必須得去喝酒。”
就在這時候,茶室經理走了進來,端進來了一盤荔枝。
他笑盈盈地說:“這個是家裏種的,十分新鮮,特地拿來給各位老板嘗嘗。”
說完,他輕輕将盤子放在桌上,就退了出去。
只見盤中每顆果實紅郁鮮豔,散發着誘人的果香。
幾位總裁們紛紛向前伸手,欣然拿起荔枝,看總裁拿了,秘書們才跟着去拿。
王總看了一看南決明,問道:“南總不吃荔枝?”
南決明笑笑:“你們吃。”
姜歸辛卻知道,南決明不是不愛吃荔枝,是不愛剝荔枝。因為荔枝皮凹凸不平還硬,剝着會磨疼南決明那從不沾陽春水的指尖。
不過姜歸辛是不怕的。
姜歸辛這手什麽粗活都幹過,自然不會被小小荔枝所傷。
南決明卻不會提出讓別人替他剝荔枝這樣的事情。
除了因為他自持風度不會這樣頤指氣使他人之外,更因為他有點兒潔癖,不喜歡吃別人碰過的食物。
南決明雖然沒說,但姜歸辛注意到了。
如是,姜歸辛取出一片薄餐巾紙,輕輕擦拭荔枝的表面,将上面的濕氣擦淨。然後,他用手指按住荔枝的一側,另一只手指在果肉的底部輕輕用力,果肉迅速膨脹,似乎在示意着它的美味即将揭曉。
他再次換取一片餐巾紙,将荔枝的果皮從底部開始輕輕剝離。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隔着餐巾紙剝離果肉,确保不将果肉弄破。果肉與果皮分離的瞬間,一股清甜的香氣撲鼻而來。
如此一番操作,他成功地将荔枝的果肉完整地剝離,而且全程隔着餐巾紙,沒有讓自己的手指觸碰到果肉。
他把這幹淨完整的果肉輕輕放在碟子上,遞到南決明面前。
看到這圓潤的荔枝肉,南決明略微訝異地轉頭看姜歸辛。
姜歸辛卻依然是那樣坦蕩而純和地微笑。
南決明倒沒有拒絕,畢竟,姜歸辛的一切照顧他都習慣性照單全收。
“謝謝。”南決明微笑着說,用桌上的銀叉叉起荔枝肉,吃進了嘴裏。
姜歸辛微笑點頭,默默剝第二個荔枝。
南決明心下不覺沉思:他當總裁這麽些年,身邊有哪個秘書能做到這個份上的?
沒有。
南決明的答案是沒有。
這難道不算越界?
然而,當南決明擡頭打量四處的時候,卻發現大家都神色自然,似乎都沒覺得姜歸辛做的有什麽不尋常。
歸根究底,在姜歸辛第一次遞拖鞋的時候,大家就已經一閃而過地詫異完了。這一年下來,姜歸辛時時事事都做得這麽仔細,尺度也把握得好,總笑得一臉純良,因此大家也習以為常。
王總還時常跟自己的秘書玩笑說:“你什麽時候跟姜秘學學!”
王總的秘書便一臉不卑不亢地說:“如果王總需要的話,我可以為您物色一名生活秘書。”
王總覺得也行,但後來發現單招一個生活秘書十分不劃算,作為資本家,還是本能地想最大程度地壓榨剩餘價值——像姜歸辛這種工作能應對、生活也能照顧的秘書那可不是頂呱呱呱呱頂了呱呱的家。
故而,大家都常誇南決明這個秘書年輕沉穩、老實本分、細心可愛……還不時半開玩笑地說“什麽時候在南總那邊做得不高興的,就來我們這兒幹!”
姜歸辛嘴上笑嘻嘻,心裏想的卻是:憑你們的姿色,也配?我呸。
雖然做着最卑微的工作,但姜歸辛精神勝利,自雲:打工人才是人上人。
老板得守着自己的江山,死社稷守國門,但打工人東家不打打西家,選擇權是自己手裏的。
姜歸辛總是精打細算地做着最符合自己期望的選擇。
眼看姜歸辛已把第四顆荔枝剝好,依舊是盈如滿月,半分無瑕,一如他的演技。
南決明微微擡眼,笑道:“一啖荔枝三把火,我可不吃這麽多。你也吃點,替我分分火力。”
姜歸辛聞言笑了,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說着,姜歸辛撿起剛剝好的荔枝便往嘴裏塞——真是清甜多汁,好吃好吃。
茶室一番暢談愉快結束。
南決明和姜歸辛自然是同乘一車離去的。
今天開的是公司的商務車,駕車的便是姜歸辛。
身為秘書,大多數時候,姜歸辛都會兼任司機。
之前下班是南決明開車,主要是因為那是南決明的私家車。南決明此人看着是慨當以慷、落落大方,但對自己所有物極具占有欲,自己車子的方向盤決不許落入他人之手。
關于南決明,姜歸辛曾聽過這麽一則舊聞,雖然真假未知,但他卻覺得很符合南決明的個性:
南家父母雖然都有私生子,但能住在本宅裏的一直只有南決明——直到南決明十六歲那一年。
那日天氣也是嚴寒,大雪落得不羁,鋪滿別墅華麗的屋頂。屋頂上的線條被雪的輕柔包裹,每一塊瓦片、每一寸木梁都被雪雕琢得精致而華美,宛如冰雕藝術的傑作。
就是這麽一個大冷天,南決明的父親南青平帶着一個叫南思君的十五歲男孩上門了。
南青平并無對南思君的來歷多做解釋,只說:“他母親死了,他也實在可憐,讓他進來住吧。終歸是我的骨肉,也不能叫他一個人流落在外頭。”
而彼時南青平也與妻子分居了,生母不在家中替南決明撐腰,南決明只能做一個孝子賢兄,大方接受私生子的存在。
南思君是個心裏眼裏藏不住事的,看南決明的眼光都透着嫉恨。
進屋第一天,南思君便說要住南決明的房間,說喜歡南決明房間窗戶向陽。
南決明溫和地說:“好的。”
于是,南決明住了客房,南思君住進他的少爺房。
生日那天,南思君盯着南決明手腕上的鑽表目不轉睛,只說:“聽說這是爺爺送的百達翡麗?”
南決明溫和笑道:“弟弟喜歡便拿去。”說着,南決明把鑽表解下,遞給南思君。
南思君欣然接過,戴在自己手上。
最過分的一次,竟是南思君用戴着鑽表的手把南決明從湖邊推了下去。盡管南決明會水,但因為湖水深且有水草,南決明差點回不來。
南思君卻說:“哥哥十項全能,體育健将,難道還能淹死?我就是和他開玩笑罷了。”
這下南青平都有些惱怒,要重罰南思君。
倒是南決明笑道:“兄弟之間開開玩笑沒什麽的,我相信弟弟沒有壞心。”
如是,每每南思君挑釁,南決明都大度謙讓,一派君子風度。
南思君心思越發活躍,時常戴着那只鑽表。夥伴們誇贊他的手表好看,南思君卻會笑着說:“聽說過那句話嗎?‘沒人能擁有百達翡麗,只不過為下一代保管而已’。”
沒想到,他卻在一天遭到歹人搶劫。
戴着百達翡麗的那只手被砍斷,血濺街頭。
南青平趕到的時候,百達翡麗依然固執地系在那只被砍斷的手腕上,血肉卻被無情地分離開來,露出骨頭的殘缺。斷裂的皮肉間,表盤上的鑽石閃耀光芒顯得格外刺眼,仿佛是一顆沉寂而不複跳動的心髒。
南青平回到家裏時,南決明正坐在書房的書桌前,一方宣紙攤開在面前,毛筆靜靜躺在墨池裏,等待他的指揮。
南青平推門而入,淡聲說:“你弟弟今天在兇神街遭了搶劫。”
南決明輕輕拿起毛筆,放在指尖,似在靜心感受着這根湖州狼毫的質感和重量,并沒有回應父親的話。
南青平把沾血的鑽表放到雪白的宣紙上:“他身上帶的十萬現金盡數被搶,但是歹徒卻沒有拿走他的百達翡麗。你覺得這是為什麽?”南青平用審視的眼神凝視着眼前的少年——這溫文爾雅、教養上佳、卻還未成年的孩子。
“我不知道,父親。但是我更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南決明将毛筆橫過來,輕輕拂去墨池邊的多餘墨水,笑着望向父親,“弟弟拿着十萬現金去治安極差的兇神街做什麽?”
南青平沉默了。
一個人帶着巨額現金去兇神街,如果不是去找死,那就是買兇。
南思君去買兇,矛頭指向的是誰,不言而喻。
南青平沒有講話,只是默默看着南決明下筆。
下筆的第一刻,南決明走筆極緩,仿佛是在感受着宣紙的質感和墨水的流動。随着他的筆觸漸漸加重,墨跡開始在宣紙上浸潤開來,一筆一畫,勾勒出一個個字形。他的手腕和指尖微微用力,筆觸輕重得當,每一劃都顯得自然而流暢。
最後一筆,落成四個大字:以德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