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第29章
沈熠馳肩膀聳起來一顫一顫的動, 低低的笑聲從喉間溢出來,好一陣兒才停下。
笑累了,倚着靠背長喘一口氣, 尚未退散的桃花眼染上紅, 邪魅狂狷的長相更添誘惑,胳膊閑散的搭着方向盤,坐姿十分散漫。
“安微。”
他含起她的名字輕念一聲,又是道不盡的認真。
安微莫名心頭一顫,心跳在不自覺間提起速度。
她偏過頭看他精致的下颌, 線條清晰鋒利,嘴唇輕抿,高挺的鼻梁上凸起一小塊骨, 眉眼間的漫不經心仿佛已成代名詞。
倏地,兩道視線隔空交彙,她不知他要說些什麽, 只是憑着這一眼, 竟生出那種不言而喻的默契。
目光連了線,勾出心底的悸動,相視的、會心一笑。
沈熠馳瞳色漆黑, 安微小小的倒影映在裏頭,他偏過頭, 重新看回路面, 語調輕松着, “閑着也是閑着。”
他把車窗欠了點縫兒, 有細風鑽進來吹亂發梢, 懶懶的聲音混着冷風, “給你講故事。”
安微眸光閃了一下, 瞳孔微微縮起來,輕聲應和,“好啊。”
她瞧沈熠馳被風吹亂的發絲,輕揚着,飄飄蕩蕩無所依,心口突然有點兒酸。他尚未開口,她便感覺到這并不是什麽輕松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留守男孩。
他出生的那年,正趕上下崗大潮,父母雙雙失業,日子越發不景氣。生活所迫,小男孩父母也學着其他年輕人的樣子下海經商。
說好聽點是下海經商,實際上,就是些小本生意。小兩口用所剩無幾的積蓄租下檔口,買些衣帽鞋襪的買賣。自己做生意不比正經工作,賠賺都沒保障,忙起來也不分白天晚上,小男孩沒人管,滿月沒多久就扔到了爺爺奶奶那,一個月拿點生活費,總歸是能活下去。老輩兒哪有不疼自家孫子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從幼兒變成孩童的那幾年,除了缺少父母關懷,過得也算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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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日子直到他初上小學的那年冬天,大雪覆蓋馬路,老房子不抗風,一到夜裏就鑽心的冷。
爺爺奶奶相繼過世,再沒人把燒好的炭火盆端到眼前,捧着他細細的小手揉搓。
父母南下賠了生意,連回家的路費都湊不齊。
他被遺忘在了那個北方小鎮裏,開始學着自己做飯,自己穿衣,自己冒着風雪往學校走。
後來,父母幾經周轉聯系到同城的朋友,他被接到那個叔叔家,終于不再奔波。
*
沈熠馳講的有點兒累了,摁了摁太陽穴,随聲提起,“我就是那時候認識賈映茹的。”
安微恍過神,聲音悶悶的,“她是那個叔叔的女兒。”
“嗯。”沈熠馳用鼻音回了聲,輕笑着,“當時就小孩孩一個,飯都吃不飽,還得幫她追樓上那三年級的大哥哥。”
安微怔怔的擡頭,看他漫不經心的笑,突然明白過來,沈熠馳跟她講這些,不是因為無聊,也不是因為突然感傷。
只是因為,她沒有安全感,只是因為那天她在纜車上說,自己有點兒吃賈映茹的醋。
他在用一種最坦白的方式,為她建立起缺失的安全感。
“沈熠馳,我聽懂了。”安微低下頭小聲念叨,比蚊子還不如,“我以後……不吃醋了。”
沈熠馳含着笑,轉過頭看她,“什麽?”
他故意的。
安微不再看他,沉下頭,沉默以示對抗。
這人好讨厭,幹嘛總是逗她……
沈熠馳借着紅燈的空當把她帽子取下來,頭發起了靜電,有點炸,配上她皺着眉生氣的表情,像極了小魔女。
他忍不住伸出手揉那軟乎乎的發頂,搓亂了才肯松手,他頂喜歡這個手感,像小時候奶奶做的棉手套,滿滿的絨,伸進去又細又軟,多躁的脾氣都能給撫平了。
安微偏着頭躲開他,“後來呢?”
她眨着好奇的眼睛,溫溫吞吞,“賈映茹追到那個哥哥了嗎?”
“……”
“……”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沈熠馳大掌覆過來蓋住她半張臉,不解氣的在兩頰捏了捏才放開,冷哼着,“你不應該問後來我怎麽樣了嗎?”
“後來你長大了啊。”安微兩手貼着臉頰揉剛剛被他捏紅的地方,因為摁着臉,說話有些含糊,“開豪車,撩漂亮妹妹。”
“操。”
沈熠馳非常幹脆的罵出聲,氣笑了,舌尖頂起腮幫,歪着頭往副駕駛看,好奇這三十七度的嘴為什麽會說出如此冰冷的話?
“安微,氣死我到底對你有什麽好處?”
安微搖頭,鼓着腮,态度真誠,“我沒要氣死你。”
“我謝謝你。”
安微沒想氣他,只是覺得氣氛有些沉悶,她不想沈熠馳陷入不好的回憶,他可以表現得滿不在乎,但她不能裝瞎。
他很難過,是一提起就會難過的那種,心底的傷疤哪裏會好,不過是知道疼,不去碰罷了。她不想他再一次掀開,所以即便不知道,也要幫着他一起躲開那處血淋淋的疤。
她可以沒有安全感,但沈熠馳不能再不開心。
然而這人偏偏生了反骨,非要講給她聽……
故事的後來是,他只在賈叔叔家住了一個冬天,那年開春便回了爺爺奶奶的老房子,說想守着爺爺奶奶,其實是在人家家裏住不習慣。他長大了些,生活上的困難漸漸能夠克服。
沈熠馳在十歲生日那天等來了自己的父母,又是一年冬天了,他們帶着新買的衣服和好多他見都沒見過的零食。爸爸把老房子翻新,媽媽帶着他修剪頭發換置新衣,但他終于不再是無人管的流浪小狗。
可惜,好久不長,爸爸媽媽還是走了。
在春節後的第二天,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只有枕邊厚厚的一沓錢,和一只舊手機。
他坐起來呆呆的怔了好一會兒,手機鈴聲響起,媽媽對他說要去賺錢,将來也送他去補習班,讓他和其他小孩兒一樣,說一口流利的英語。
沈熠馳板着小臉,說自己不用上補習班也可以把英語學好。
通話挂斷,他也終于意識到,自己再一次被抛棄了。
那時的他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把英語學好,爸爸媽媽就會回來……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沈熠馳都沒再見過父母,甚至連那點可憐的生活費都是斷斷續續。
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雖然沒等來爸爸媽媽,但卻實實在在解決了生活難題,周邊有幾個家長一到周末就把孩子送過來,臨走還能交點“補課費”。
久而久之,這招牌便打響了。
青春期裏,沈熠馳有印象的一次,就是剛升初一那年打了個有錢人家的孩子,對方家長嚷嚷着要把他關進少管所。父親獨自一人返鄉,回來道歉,賠錢,硬是不敢對他說一句重話。而後托人把他轉到私立學校,叮囑他好好學習,別總想着打架。
他冷笑,反問:“不打架?沒爹沒媽沒人管,不出兩天就能讓人打死。”
小孩子在不懂事的時候,只有拳頭最能解決問題,他們知道他沒人護着,所以憋着壞的欺負。
一次打不過,他就打第二次,打不動的,就長大些繼續打,總有打贏的一天。
沒爹沒媽沒人管,他在這枯黃頹敗的小鎮裏野蠻生長,憑着一身蠻力混跡長大。
那天父親張了幾次嘴都沒說出話來,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身便回了房間。
後來,随着歲數的增長,他的“補課費”也逐年增加,資金豐富了,營養便跟上來,沈熠馳初中那幾年猛着勁兒的竄個子,初三沒畢業便長到了一米八。胡同裏的小屁孩都長大了,欺負他的要麽早早的被他打服,要麽已經心智成熟過了打架鬥毆的年紀。
總之,那幾年的沈熠馳混得風生水起,少年的模樣已經分明,青春期悸動,情書塞滿課桌。
同學羨慕他風光無限,卻不知曉少年心中缺憾……
家裏的條件是在他高二那年好起來的,父母走南闖北十幾年,總算幹出些事業,開了家物流公司,趕上時運,自力更生的野小子搖身一變成了富二代,有顏有錢無人愛,慢慢将就着,養成了如今這麽個放浪性子。
因為缺了父母的那份關愛,他到現在都覺得自己情感淡薄,挺好。
一個少年的成長史被他只言片語簡單概括,聽不出什麽情緒,卻只道滿腔遺憾。
安微攥了攥微微發涼的掌心,輕聲喊他名字。
“沈熠馳。”她念這名字的時候總是字正腔圓,又是吞吞的聲音,聽起來糯叽叽,想rua。
他聽完便不自覺勾起嘴角,順着她的音,“幹嘛?”
挑挑眉,帶着痞氣,含笑問起,“心疼我?”
安微頓了一下,搖頭,吐字清晰,“沒有。”
“……”
沈熠馳偏過頭睨她,皺起眉,只見小姑娘也轉過頭,目光真誠無比。
“我就是覺得你英語說的真的特別好。”她頓了頓,被沈熠馳盯得有些慌,吞了下口水,抿着唇,“真的。”
沈熠馳哼笑,“用你說?”
“呃……”安微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她幹笑兩聲,覺得有點尴尬。
“我的意思是,”她小小的思考了一下,而後開口,“真的,你沒有這張臉,靠說英語也能撩到好多漂亮妹妹。”
沈熠馳眼睛都瞪圓了,對着安微就是一句髒話,“卧槽?”
他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這個一句話能把人噎死的小姑娘,感覺下一秒都要從駕駛位上站起來了。他咬着牙,明顯是氣的不輕,“敢情、敢情我特麽說這麽多,”
他還是壓不住火,微微喘着粗氣,擡手蹭自己腦袋上吹亂的頭發,“就是說這個撩妹的事兒就過不去了是不?”
“不是不是。”安微急忙擺手,她真的沒有這個意思。
因為一時慌張有些語無倫次,“我沒,我就是,就是想說你魅力很大,很值得喜歡。”
她匆匆的解釋,說起話來也不怎麽走腦,“你不是沒人愛,我、我是真的……還挺喜歡你這個人的。”
要死,她在說些什麽啊……
原本沈熠馳還氣的不知道怎麽辦好,這會兒直接嗤笑出聲,盯着安微的目光由惱火轉為愉悅,越笑越大聲,後背微微弓着,感覺氣兒都要上不來。
“不是,安微。”他說了一半繼續笑,手掌搭上額頭一下下摁着太陽穴,“你要表白就直說呀。”
感覺這人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安微嘟着臉,氣急敗壞,“我沒有。”
要不是看他剛剛說自己沒人愛的樣子可憐,她才不會這麽說呢!
哼!
她撇過臉去,沖着窗戶發脾氣,眉頭緊緊皺起,一句話都不想說。
道路兩旁的綠化帶呼嘯而過,漸漸的,速度慢下來,車子靠向路邊,穩穩停下。
安微氣生一半,有些懵,愣愣的回頭,撞上了一雙極為認真的眼睛。
“我等不到六級出成績了怎麽辦?”他聲音是說笑着,眼神卻緊緊盯着她發懵的小臉,含着情,暗暗的期待在漆黑的瞳孔間猛烈跳動。
安微心頭猛地顫了下來,盈盈的目光盛着光亮,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安微……”
他輕輕叫她名字,餘下的話尚未開口,一陣鈴聲先行打破了這道不清的旖旎。
兩人目光齊齊瞥向車載來電,上頭的單字備注格外醒目,安微偷偷瞄了眼沈熠馳,看到了他不經意蹙起的眉心。
安微把腿上的書包放到身後,指了指路邊的超市,“我去買水哈。”
她聲音小小的,甚至蓋不過鈴聲,轉身便打開車門,輕手輕腳走了下去。
沈熠馳瞧着她的背影,道了聲“好”,轉而接起一直響動的電話。
“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