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第31章
平直的繞山公路上, 一輛越野車急速駛進別墅區,林蔭路旁,兩側松柏茂密, 幽深靜谧的夜, 車輪與地面摩擦發出的響動轟鳴。
一個急剎,汽車拐進庭院,消失在暗夜之中。
別墅門廳的水晶燈剛被摁滅,通往地下車庫的電梯便動了起來,緩緩的有道黑影走出來, 外套甩在肩膀上,弓背低頭的往裏進,仔細瞧着大約是腿腳不太利落, 稍有那麽點兒瘸。
燈被重新打開,瞬間點亮整個門廳,适應了黑暗的眼睛突然被晃一下, 沈熠馳眉心不經意間蹙起, 手腕擡起來搭上前額,擋着光,往前瞥了一眼。
“還以為您不回來了呢。”管家雙手交疊在身前, 說話時眼神不自覺的往他右腿上瞟。
沈熠馳放下扶在額前的手,懶懶的掀起眼皮, 鼻腔間發出一聲輕“嗯”, 聲音疲累, “早點休息。”
他把肩膀外套扯下來抓在手裏, 衣服拖得有點長, 剛好擋住右腿。
走遠了, 管家望着那有點跛的背影嘆了一聲, 再一次将燈摁滅。
來這個家有些年頭了,主人間的事兒多少有所了解,外頭都言語這少爺暴發戶出身,骨子裏就帶着混勁兒,就連家裏的先生太太都經常把“站沒站相,坐沒坐樣”挂在嘴邊,互相埋怨着年輕時沒把孩子教好。
他倒覺着這小少爺品性極佳,絕不比那些從小就泡在蜜罐裏的少爺小姐們差。渾歸渾了些,但也都是無關緊要的勾當。真遇上事兒了,這孩子頂重情義,比誰都有人情味,就沖被自己爹媽抛下那麽多年還能回來管他們兩口子爛事這一點,這孩子也是錯不了……
沈熠馳來回開車将近五小時,中途還挨上一腳,這一趟折騰的真夠乏了。
他給自己倒了杯冰水,後頸枕上沙發靠背摁太陽穴,另一只手臂無力地垂在腿邊。
水喝一半,拐角樓梯便傳來響動,沈熠馳靜坐着等人靠近,無奈又自嘲的低聲哼笑了一下。
腳步聲停下了。
“找那丫頭去了?”問話打破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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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熠馳緩緩擡眼,黑暗中,父子倆無聲對望,不同的模樣,相似的神情。
他長相随了母親,頂尖兒的美人生出同樣魅惑的五官,偏是神态舉止,仿佛從父親身上扒下來一樣,桀骜不拘,只是眉眼間多了點兒痞壞。
他哼笑着,一側眉峰揚起,“怎麽?”
肩膀松松垮垮往後一靠,兩條手臂随意的搭在身側,有些像挑釁的意味。
“真厲害啊。”沈父也笑,諷刺意味十足,暗罵一聲,“媽的,老的小的都為那一家鬼迷心竅了是吧?”
他咬牙切齒的念着,拳頭松開又攥起,來來回回好幾次,紅着眼瞪沈熠馳。
沈熠馳睫毛斂住,垂眸擋下眼中的落寞,視線略向右腿隐隐作痛的那處,不由得苦笑。
他從沙發上站起,走到父親面前,眼梢耷拉着,語調輕佻,“我也沒要跟她怎麽着。”
父子倆身高懸殊,沈熠馳快高出半個頭,低低的看着自己父親,諷刺道:“你還不用着急揮拳頭,”
他擡擡下巴,鼻梁傷疤側過去,冷冽中帶了點兒痞,“等傷好了也不遲。”
說罷,他便擦肩從父親身邊走過,兩人撞了一下,父親不受力,往後退去半步。
其實兩人都清楚,如果不是沈熠馳甘願受着,縱然是自己父親,也跟他動不了這個手……
漆黑又空蕩的別墅裏,沈熠馳推開那扇緊閉的房門。
瘦弱的女人靜躺在床榻中央,一雙桃花眼無神的望着天花板。沈熠馳走近,将搭在外面那纖細如藤條般的手臂放進被褥,貼着掖好的被角坐到女人身邊。
沒有人先開口,一個丢了魂似的躺着,一個在邊上幹坐,牆壁上鐘表的秒針一圈轉過一圈,半晌,才聽到有人說話。
如枯黃腐朽的焦葉,在頹敗的秋日裏被徹底遺忘。
“你別招惹他女兒。”那嗓音幹涸已久,透出粗糙的啞,卻又攢足了力氣。
沈熠馳垂着眸看自己的手,指尖輕動兩下,有點兒麻,他擡起來摁着掌心搓了兩下,也沒說話,就這麽閑閑的坐了一會兒才起身,把床頭櫃上的水杯倒滿,然後慢悠悠的走出去。
門又一次被緊緊關上,他沖着門板,極為不甘的低聲輕念着。
“明明是她先招惹我。”
*
安微“失戀”了,即便她每天表現得十分正常,還是被看出了端倪。
那天媽媽出去買菜,安微窩在被窩裏睡覺,剛醒沒一會兒就被敲了門。
“微微,睡醒了嗎?”
安微打着哈欠應了一聲,從被窩裏鑽出來,趿拉着拖鞋去給爸爸開門。
“怎麽了?爸爸。”她眼睛還有點兒沒睜開,含着鼻音,嘤嘤喃喃,和小時候差不多。
安爸爸笑得又無奈又寵溺,拍拍她亂哄哄的頭發,越過她從門邊擠進來。
他随意瞟了一眼那亂成一團的床鋪,沖自家女兒撇嘴,然後拉開椅子,在書桌邊坐下。
安微走過去坐到床邊,搓了搓臉頰,眼皮耷拉着又打了個哈欠,絲毫提不起精神。
人家失戀又哭又鬧,她失戀天天困得睜不開眼。
“微微,是不是戀愛了?嗯?”
“……”
不困了不困了,瞬間清醒。
安微哈欠打一半,吸着鼻尖收了回去,要笑不笑的看着自己父親。突然想到一句俗語,姜還是老的辣。
在父親篤定的注視下,安微默默的,點了下頭。
而後又趕緊搖頭,坦白道:“單戀,人家把我給拒絕了。”
安父不由失笑,手臂放松的搭到桌面上,做出了準備聽戲的姿态。
“誰家混小子這麽沒眼光?”
“不混。”安微抿着嘴小聲反駁,有些不滿。
她經不住詐,父親三兩句就能把話套出來,吞吞吐吐講了兩個人大概的感情經過,最後有些苦惱的做出總結。
“我覺得他不是不喜歡我,他應該是遇到了很不好的事。”
“所以,你很擔心他。”安父神情認真起來,把女兒口述的信息理了理,“我覺得你現在的問題不是想着幫他解決不好的事情,而是,要讓他有和你一起面對不好事情的勇氣。”
怎麽,還支上招了?
安微眨眨眼,吞吐着,“爸爸,你不覺得我很戀愛腦嗎?”
“什麽是戀愛腦?”他不太懂這些年輕人的說辭。
在安微舉例說明講解一番之後,老父親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他隐隐皺眉,思考着,“談戀愛多少得有點戀愛腦吧?不然談什麽?”
“……”原來戀愛腦遺傳。
安父稍微挪了點椅子,他坐的有點兒累,換個舒服姿勢,繼續說道:“要看對方值不值得。”
他嘆了口氣,“就目前來看,這個男孩對你而言是值得的。哪怕有一天你可能會發現這是不對的,但安微,此時此刻,你是想做這些的。”
他頓了頓,眼神越發堅定,“那就得不留遺憾。”
安微眨巴着眼睛,明白了,也沒明白。
“還記得我做手術借給我們錢的那個阿姨嗎?”安父提到一位故人。
她怎麽會忘記呢?即便她從未見過那個阿姨,卻也是打心底裏感激。
那個阿姨不僅救了爸爸的命,更是拯救了他們的小家。
安微高一那年,安父查出肝癌,這讓原本幸福的小家庭一下陷入陰霾,連續兩場手術幾乎掏空了家裏全部的積蓄。然而,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一年時間不到,病竈便出現了複發症狀。
此時家中已經沒有足夠的資金支撐醫治,而醫生又提出了一個天價的方案——肝移植手術。
前前後後幾百萬費用,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家庭能夠負擔起的。
看着日漸消瘦的父親,安微甚至動起退學打工的念頭……
就在一家人瀕臨崩潰之際,那位阿姨找到了母親,一張五百萬的銀行卡,說是還債。
當然,這些話是母親對自己的說辭,至于阿姨非親非故為什麽拿出這筆巨款,其中細枝末節,安微不得而知。
那段時間是她人生至暗時刻,她無暇顧及其他,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父親平安。
結果可想而知,她如願了。
“那個阿姨,是爸爸的初戀。”安父打斷了女兒的回憶。
安微呆呆的愣住,眼中滿是震驚……
那是一個悠遠又凄美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她的父親和一個父親口中長相極為美豔的阿姨。
他們青梅竹馬,自幼相識,青春萌動的年紀相戀,一切都順理成章,直到男孩考上大學,女孩卻留在了這片土地。他們并沒有分手,甚至在男孩大學一年級的時候還保持着緊密的聯系,可後來不知為何,他便再也找不到那個女孩了。
那個年代資訊匮乏,斷了就是真的斷了。
他從學校跑回來找到家裏,卻被告知女孩去了更北一點的城市,那裏冬天冷的刺骨,他還是尋了過去。
那時,女孩已經挽上了另一個男人。
她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親昵的靠在男人身上,冷冷的語調勝過那年寒冬。
她說,“安宏銘,我等不起了。”
那是他青春記憶裏的最後一句話。
大四畢業,他風光迎娶了自己的學妹,同年,遇下一女,名喚安微。
然而,這并不是結尾。
來自青春的故事,在小女兒六歲生日那年,他再次接到了來自遠方的電話。
對面的女人聲淚俱下,說自己做生意賠了錢,說自己如何凄慘,說自己孩子一個人在老家,求他,幫幫忙。
那是她唯一的牽挂……
他再一次來到那座城市,冷風照舊撲臉,他縮在厚重的羽絨服裏,把一沓比羽絨服還厚的錢交到他們朋友的手中,一半留給孩子寄宿的生活費,一半郵寄出去,給那兩口子度難。
他自始至終沒見那孩子一面,他怕那孩子像她,也怕那孩子像別人。
臨行前,他從那個朋友口中得知了女孩的秘密。
時光倒回他們失去聯系的那一年,女孩最後一次去學校找他,他站在領獎臺前慷慨激昂的致辭,臺下,是一個個手舉鮮花為他歡呼的女同學,她們揚着活潑的笑臉,舉止間是明媚的自信。
而她呢?褪去身上這條靠作女工買下的長裙,只剩一個毫無靈魂的軀殼,她聽不懂他侃侃而談的英語,聽不懂試劑的配比計算,但她知道他胸懷大志,知道他天高海闊。
他們的差距會越來越遠……
她不能,也不想。
于是,拉着現在已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演了一場戲,當時的他們只是普通同事關系,她沒有懷孕,更沒有和任何人在一起。
年輕時喜歡沖動,喜歡意氣用事,不惜用人生為代價證明自己,到頭來,唯有錯過,唯有失去,才配稱得上轟轟烈烈的青春。
安微不免唏噓,心疼的看着逐年蒼老的父親。
“那你,沒去找阿姨嗎?”
安宏銘苦笑了一下,眼中比遺憾更多的是釋懷,“找什麽呢?那時候我已經有你媽媽,也有你了,而且,她也成家了不是嗎?”
他嘆了一聲,扭了扭逐漸酸疼的老腰,“當時打了個電話,把誤會解釋清了,她叫我風風光光,坦坦蕩蕩的活着。”
說到這,他又變得欣慰,“挺好的,至少她活得風風光光了。”
遺憾嗎?
都過去了。
“微微,感情的事永遠都說不清,但有一點,要遵從自己內心,既要學會自己衡量,也切忌意氣用事。”
“可是……”安微鼓着臉,要怎麽做呢?
自己的女兒當然自己了解,安父慈笑着起身,拍了拍女兒肩膀,語重心長,“先确定他的心意。”
作者有話說: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出自俗語。
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