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第9章 09
柏冬至的雪山之行泡湯了,因為在新年的第一天裏,小鎮下起了大雨。
天氣預報總會有不太準的時候,哪怕前一天看是晴天,也可以在淩晨三四點嘩啦啦的落雨,愈演愈烈。
柏冬至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窗簾被她拉到了最開,她看了會雨天裏的雪山,默嘆一口氣,新年的第一天,有點不太順利。
所以今天要做點什麽呢。
柏冬至捧着臉想了好久,天光大亮,雨依然沒有停。
等到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柏冬至給梁蔚去了個電話。
她本意是想問她一些事的,結果電話打過去,那邊劈裏啪啦一陣,夾雜着梁敘慘叫的聲音,梁蔚一邊打人一邊接電話,可能是實在抽不出手了,她匆匆給柏冬至撂下一句:“你等我殺了這個混帳我再給你回過去啊。”
太誇張了。
那要不再睡會兒?看個電影什麽的,把這一天給耗過去。
柏冬至很快就否定了這個念頭,她睡覺睡得實在太多了,做人不能太頹廢,新年新氣象,得開個好頭才行。
她松開被子起來換衣服洗漱。
就在小鎮附近逛逛也行。
客棧裏面綠植很多,望過去都是頂清新的顏色,柏冬至沿着廊道走了會,雨天裏伴着雨聲,總會顯得其他事物更安靜,她到了正廳,看見那位宋老板盤腿坐在那,抱着把吉他在調音。
好像跟人聊聊天也不錯。
柏冬至走過去,跟宋老板打了聲招呼,他點了點頭,讓她坐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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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桌上擺着剛沏好的茶。
“我還以為你跟梁蔚都更喜歡喝酒呢。”
宋老板:“這不前兩年喝太多把身體搞壞了嗎,現在養養還來得及。”
“聽梁蔚說,你是開茶館的,那算行家吧,嘗嘗?”
柏冬至笑了下,解釋道:“我就是個混日子的,水平一般,也喝不出什麽好賴來,但我覺得,宋老板的茶泡得比我好。”
她沒說假話,葉池已經不止一次吐槽她的茶難喝了,要不是怕被打,他連茶錢都不付。
那破茶簡直是在玷污他的胃。
怎麽看都想把那家夥的嘴給縫上啊,就他事多,別人不都喝得好好的。
有的人喝了大半年也沒嫌棄過呀。
柏冬至想,她又跑偏了。
是該向葉池要回他拖欠的茶錢了。
他倆之間還沒熟到可以賴賬的地步。
宋老板跟柏冬至說話的間隙,已經把設備調得差不多了,他問柏冬至想聽什麽。
“都可以。”
他彈了首民謠,跟這個雨天很搭。
小鎮的生活節奏很慢,連帶着這裏的人性子都是慢悠悠的,柏冬至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幾年前,那時候她也是慢性子,喜歡靜,喜歡一個人待着。
這幾年混的太糟糕,難得也可以安定下來了。
柏冬至撐着下巴喝茶,橘貓跑到她腳邊趴在,毛茸茸一團,柏冬至垂着眼皮打量,在估算它有多少斤。
看着肉就很多,跟趙大爺家養的第二只貓一個樣。
趙大爺養的第一只貓柏冬至印象格外深些,那只蠢貓黑白相間,瘦得跟什麽一樣,趙大爺養了好久它也不長肉,天天圍着餘音巷那棵大槐樹轉,太陽出來了就趴在樹底下,一動不動的,小孩兒過去撸它它也沒什麽反應。
那只貓沒熬過那一年的冬天。
它死的時候趙大爺哭的可傷心了,養了好幾年了,在趙大爺心裏邊那貓就跟自己孩子一樣,自己的孩子身體太弱了,養不活,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柏冬至是好長時間都沒看見那貓,問了巷子裏的阿姨們才知道這事的。
她并不喜歡小動物,可那一天,她真的有點難過了。
再也沒有蠢貓圍着大樹轉了,她坐在茶館的門檻等一整天也看不見了。
世界上的分離好像都很難過,那一年,她經歷了兩次。
柏冬至俯下身子摸了摸橘貓的腦袋,它還往她小腿上蹭了下,看上去挺乖。
這次回去以後,要對趙大爺的貓更好一點。
柏冬至忽然冒出這個念頭來。
宋老板的民謠結束了,他把琴收好,問柏冬至今天有什麽安排。
“不知道,大概是在附近逛一逛,對了,可以借我一把傘嗎?”
“當然。”
“這邊咖啡店有很多,你可以去喝杯咖啡,看看書,雨不太大的時候在外面走一走,這一天,你會過的很惬意的。”
柏冬至笑着答:“謝謝。”
真好,她這一路上,遇見了許多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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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聞吃完午飯後帶着陳賀去了隔壁。
他只有三天的假期,放完假後回學校有一場考試,陳賀正在為了考試發愁,他英語實在太差,對着卷子半天也看不出什麽東西來,想要搜題被舒聞輕飄飄一個眼神看得就退縮了。
這方面舒聞幫不了他太多,看他苦惱成那個樣子,舒聞也沒有辦法。
直到瑤瑤告訴他隔壁的宋老板當過高中英語教師。
舒聞一大早就去了隔壁跟人商談。
宋老板脾氣很好,一口答應了舒聞的請求。
“對了,要是不介意的話,中午可以帶瑤瑤一起過來吃飯。”
宋老板很喜歡瑤瑤,大概,因為他喜歡曲穎吧。
那是舒聞上一次來小鎮看出來的事情。
小鎮裏,位于西面的客棧和民宿幾乎開在同一時間,兩位老板認識了很多年,也當了很多年的鄰居。
飯後,瑤瑤在大廳裏面看電視,時不時逗逗橘貓,陳賀被帶去房間補習,舒聞找了個合适的位置坐下看書。
他以前不太喜歡看書的,這習慣是在餘音巷的那段時間裏養成的。
那時候他狀态不太好,在柏冬至的茶館裏一待就是一天,她最初真的不太歡迎他的,和他聊天也聊不了幾句。
不知道是她真的沒有防備心還是怎麽樣,她把舒聞一個人放在茶室裏,自己就躺在院子裏曬太陽睡覺。
舒聞有時候很佩服她,原來真的有人可以睡上一整天的覺。
她實在清閑的不像話。
他偶爾無聊,也有坐不住的時候,柏冬至不知道什麽時候看出來了,就跟他說書架上的那些書可以随意看。
柏冬至的書架擺的亂七八糟,什麽類型的書都有,完全看不出她的個人喜好。
舒聞有時候随便挑一本,翻翻紙張,還能看見裏面幹枯的銀杏葉。
可能是她看某本書的時候剛好坐在樹下,随便揪一片葉子就拿下來當書簽了。
那時候她是真的活的恣意又懶散。
短短半年的時間裏,舒聞看完了柏冬至那裏所有的書,然後,就養成了走哪都愛看書的習慣。
他當然看得也雜,沒什麽固定的種類,随手翻到哪本就是哪本了。
今天這雨下得纏綿,斷斷續續好幾陣,早上剛起來時大一些,到了中午消停一陣,下午又猛烈起來。
舒聞甚至還淺眠了一陣。
也不算淺,一兩個小時都被睡過去了。
他醒來就看見橘貓在他身邊晃。
這貓真黏人。
瑤瑤看電視也是真的看的有些累了,她揉了揉眼睛,扭過頭跟舒聞說:“叔叔,我想吃炸蘑菇。”
今天換口味了還。
瑤瑤真的很愛吃那家店,以前舒聞在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要求的,不過以前曲穎會管着她,曲穎不在了,她就更放肆一些。
舒聞看了看雨勢,那大概是一天中最猛烈的時候了。
“雨太大了,瑤瑤不跟我一起去,我先帶你去找宋叔叔好不好。”
“好。”
舒聞帶着傘出門,地面已經有了積水,很容易就踩在水窪裏,他不太計較這些,以前出任務再惡劣的天氣都遇見過,這沒什麽。
天灰蒙蒙的,才下午三點多,卻給人一種快要入夜的感覺。
陰沉的天,看着總叫人心裏不舒服。
大多數人,還是愛豔陽高照,晴空一片。
這樣的天氣,街上真的沒什麽人了,很多小店都已經關門,舒聞祈禱了下,自己可以買到炸蘑菇回去,要不然出來一趟太不值得了。
天很冷,他的圍巾都不保暖了。
應該戴着帽子一起出來的。
有點後悔。
所幸小店還開着,今天只有老板一個人在,那位話很密,會誇人,看着特別親切的老板娘沒有在。
炸蘑菇需要現做,舒聞就在原地等,那麽一兩分鐘的時間,他也沒有看手機,就把手插在口袋裏,縮着脖子發抖。
他懷疑自己感冒了,有點頭暈。
身後傳來汽車行駛的動靜,舒聞回頭看了眼,黑色的小車穿行在暴雨裏,一點點往前走,最終将後面的花店暴露出來。
花店門口坐着兩個正在交談的女人。
這個世界上的相遇好像從來都沒有什麽定論,千方百計去見的人可能會撲空,打算一輩子都沒有牽扯的人,也會再次出現。
舒聞想,他和柏冬至的緣分有點太多了,從四年前到現在,一直都沒有用光過。
他出現在這個小鎮是個意外,那柏冬至又是因為什麽。
舒聞猜不到,也不想再去猜了,他向來是個珍惜自己擁有的一切的人,所以這段緣分,他照單全收。
仔細想想,今天值得遺憾的事情有點多。
他應該穿得再厚一些出門,要不然就不會這麽冷。
今天如果是個好天氣,他和柏冬至的重逢,會不會顯得更完美一點。
但是,他覺得還是慶幸更多的。
如果天沒有這麽冷,他可能會走得更快一點,如果沒有這一場暴雨,柏冬至不會被困在那家小花店裏,如果這些如果成立,他們就不會再相遇了。
總之,新年的第一天裏,發生了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他要去見他的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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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冬至覺得自己倒黴透頂。
她出門時心情其實還不錯,去吃了頓豐盛的早餐,和少數民族的老人家聊了會天,買了一些精致的小玩意準備帶回家送人,順帶在咖啡館裏度過了一個惬意的中午。
本來到這裏事情都是好好的,直到她出門去,被路過的轎車濺了一腿的污水。
要不是那車跑得太快,柏冬至可以跟人理論到天黑。
更倒黴的事情發生在後面,在她回客棧的路上,纏綿細雨一下子變成了傾盆大雨,一陣妖風還帶走了柏冬至的傘。
她不知道是該怪那陣巨大無比的妖風還是怪那把質量不太好的傘。
柏冬至短暫的淋了一分鐘的雨就躲進了附近的花店裏。
說花店其實不太恰當,那家店是攝像館,只不過它的一樓擺了很多鮮花,在那裏購買拍攝套餐的可以免費贈送一束花。
柏冬至一頭紮進去,和老板娘聊了會天,順便拍了組照片,還挺貴的。
但是成片不錯。
耗費了許久,雨依然沒有停。
其實從攝像館回到客棧最多不會超過十分鐘,但是柏冬至不想冒着淋雨生病的風險回去。
出來一趟玩都沒玩好反倒生病了,多可惜。
柏冬至就跟老板娘坐在門口等雨停。
店裏牆上挂了很多照片,大多都是游客來這裏拍的,擺在最中間的,老板娘說那是她自己。
那是她愛人給她拍的照片。
又有一段愛情故事可以聽了。
柏冬至一直都是很合格的聆聽者,她聽了一段故事,拿着一束花,看着外面的雨景,覺得,這一天好像沒那麽糟糕。
老板娘問柏冬至為什麽一個人來這裏。
她說,覺得一個人很安靜,很自由。
“那這個小鎮很适合你。”
“我也這麽覺得。”
她們不約而同地笑了。
柏冬至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花,那是一束紅玫瑰,沒有包裝紙,根莖上的刺被剔得幹淨,整束花被細繩一圈圈繞着固定在一起,保留了原始的美感。
花很香,很好看,她在想,她回北京許舒儀來接她的時候,要不要幫她帶一束花來。
感覺一定會很好的。
她再擡頭時,便看見雨幕裏有人撐着傘向她走過來。
他穿得很厚,握着傘柄的手凍得通紅,他的頭發比上次見他的時候要短很多,像他們最開始認識那樣。
這一次,柏冬至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睛,沒有快被圍巾遮蓋住,清澈的,淡然的一雙眼睛。
他也在看她。
柏冬至突然想起來那一年才入冬的時候也下了這麽一場大雨,她那裏的傘都被葉池拿走了,舒聞想冒雨離開卻被她攔下。
她讓他等雨停。
那天很晚了,天完全黑下來,餘音巷的路燈半明半昧,路都照不太清。
她和舒聞說,再坐下來喝杯茶吧。
他們頭一次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說了那麽久的話。
“你來北京幹什麽?”
“治病。”
“什麽病。”
他不說了。
柏冬至真的覺得和這樣的人相處很廢勁。
她亂七八糟問了一大堆的問題,舒聞還照回答不誤,不管她信不信,反正他态度是誠懇的。
最終柏冬至還是忍不住跑了,跑到茶室外面去翻箱倒櫃好一陣,摸出來個綠色的鐵盒子,蓋子上标了好大一個茶字,裏面裝的卻全是糖。
“餓了就吃糖,我沒工夫給你做什麽吃的。”
看吧,她那時候真的不太喜歡舒聞,連個茶點都懶得準備,就這麽敷衍過去。
可舒聞還是覺得,柏老板是個好人。
她送他的糖,很好吃。
所以後來柏冬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喜歡舒聞的時候,強行安了個理由上去,因為他很真誠。
他珍惜身邊的每一份善意,并且會在恰當的時機還回去。
下一次他過來的時候,給柏冬至帶了一整盒的糖來。
柏冬至從過往抽身出來後,舒聞已經走到了她身邊。
他站在攝像館的門口,把雨傘收好靠在門邊,雙手插進口袋裏,什麽也沒有說。
他不開口,柏冬至也沒有,兩人好像當對方不存在一樣,耗在原地。
老板娘意識到什麽之後,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笑容,她起身進了裏面去做自己的事,把空間留給他們。
雨還是很大,雨聲淹沒了大多數的聲音,噼裏啪啦的,打在屋檐,窗戶,還有石板路上。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柏冬至聽見舒聞吐出一口氣。
他終于開口了。
“明天會有好天氣,附近的花開得很好,要一起去看看嗎?”
柏冬至不太明白,他們不是都應該默認了嗎,當作不認識,再也沒有關系,各自走各自的路,在她離開雲南以後,他們又都恢複了最開始的生活。
現在這話又是為了什麽呢。
她開口問了:“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可以重新追求你嗎?”
不可以這麽說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雙方都做好了準備的話,就不該再有任何牽扯,舒聞,你太過分了,為什麽要把事情重新變得一團糟,你明明知道會有多艱難的。
可是,他們終究是再見了,第一次可以分離,第二次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那第三次呢,躲也躲不開,沒有辦法的。
柏冬至和舒聞,天生就該糾纏在一起。
這是從他們第一次相遇開始就注定了的事情。
花店前,柏冬至擡頭看着舒聞,他也在看她。
所有的一切,在舒聞說完這句話以後就變了。
他們再也沒法控制時間,時針又開始往下走了。
全新的故事,開始在這個大雨傾盆的日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