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第21章 21

傍晚公園裏的人少了很多, 天邊挂着道殘陽,顏色稱得上豔麗, 往湖面一掃, 硬是把湖水都映出橙紅橘黃來。

這個點大家都要回去吃飯了,附近的小區不少,公園裏的人三三兩兩散開回家, 要不了多時, 這片就冷清下來。

柏冬至和舒聞倒還在。

兩人繞在公園裏散步。

“你小時候經常來這邊嗎?”

“嗯,我爸那時候工作忙, 我就跟我媽一起在這邊,我舅舅他們家在附近, 我媽帶我過來吃完飯, 就會到這邊轉兩圈。”

這個柏冬至大概知道一點。

舒聞父母的感情并不太好, 舒聞的父親也是緝毒警, 那個年代法制不像現在這麽健全, 毒販子更多點, 他父親忙得不着家,他母親一直有些意見。

舒聞從小到大,什麽都是他母親管的, 他們需要的時候,他父親總是不在,更何況這樣的家庭本就擔驚受怕的厲害, 在舒聞十六歲的時候, 他父母和平離婚了。

過程非常和平, 雙方坐下來把什麽話都說開, 只是不在一起生活了, 孩子還是兩個人共同撫養, 不做夫妻,他們反倒争執更少些,相處得更加輕松。

再後來,舒聞父親因公殉職,在遇見柏冬至的前三個月,他的母親也重病離世。

所以那時候,他去北京治病,心理加生理,雙重的病。

大部分的事情,柏冬至都是知道的。

想到這些,柏冬至心情有些沉重,她眼皮往下耷拉,步子也邁得慢了點。

“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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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走累了。”柏冬至輕聲道。

舒聞:“那我們現在去吃飯。”

“好。”

他們還沒走出公園,就被攔住了。

柏冬至聽見了一陣琵琶聲,那聲音清越悠揚,從樹林裏傳出來,站在她的位置,可以聽得很清楚。

“春江花月夜?”舒聞在旁邊,不太确定的問了聲。

柏冬至笑了下:“你還知道這個?”

“以前聽你彈過。”

“那去看看呗。”

這會她又滿血複活了,跟先前說累的完全不是一個人,腳底生風一般直接往那林子裏蹿。

那些還坐着好些人呢,男女老少都有,圍着石階坐下,專心聽人在那彈琴。

彈琴的是個中年男人,留着長胡子,戴着小眼鏡,穿着黑色的練功服,腳邊靠着琴盒,懷裏抱着琵琶。

柏冬至看一眼他的姿勢和琴,下意識就念叨了句:“南音琵琶彈的啊。”

也是好久沒練琴了,琴音差別都沒聽出來。

中年男人耳朵尖,聽見這一句,擡頭看了眼柏冬至,手邊動作也停了。

“喲,小姑娘懂這個?”

柏冬至下意識站正了身子,“一點點。”

這人聲音有點像她那琵琶老師,柏冬至一想到小時候練琴被訓,什麽歪腦筋都沒了。

舒聞聽她說一點點的時候,內心念一句,謙虛了。

別的都可以不說,就是琵琶這方面,柏冬至算行家了,她四五歲開始練琴,家裏給她請最好的老師,世界巡演大師級別的都不在話下,她天賦很高,沒兩年就學得像模像樣了。

她小時候也跟着老師出國演奏了不少次,只是後來興趣淡了點,沒繼續下狠功夫。

就這樣,往那圈子裏一說,大多數人都還是知道她的,天賦太好了,沒辦法。

柏冬至有時候無聊,把琴抱出來練一練,再走街串巷,專門去找做琵琶的老師傅,跟着人一起學,沒事的時候就在院裏折騰,還挺像樣。

她那茶館裏擺了不少的琵琶,牆上挂着,房間裏收着,品質方面都沒得說。

柏冬至跟那中年男人還聊了幾句,不知道怎麽繞的,琴就到她手上了。

然後,她就真的坐了下來,橫抱琴,指撥弦。

她也彈春江花月夜,看着手腕不怎麽用勁,聲音卻極為嘹亮動聽。

一旦開始彈琵琶,柏冬至就好像進入了一個只有自己的世界,她自信又松馳,彈挑之間,就是最動聽的旋律,外人幹擾不了她,只覺得彈琴的人好像真的在發光。

她的才華,支撐起了那道光。

舒聞站在最外圍,默默的看着人群中央的柏冬至,他是笑着的,因為現在的柏老板依舊明媚耀眼,一如當年。

那一年在茶館的某個午後,兩人吃完飯在院子裏折騰一些花,葉池他母親愛花,也有不少珍稀品種,他拿了點過來送給柏冬至,柏冬至就尋思着,找個合适的地方種下。

這種事她幹不來,偏偏舒聞也不太會,兩人對着手機一頓搜,莽莽撞撞把種子下了土,費了好大勁。

那花種長得還挺快,沒兩個月花苞就冒出來,到盛開那一天,柏冬至高興壞了,一大早就拉了舒聞來看。

“今天心情好,柏老板請你聽曲兒吧。”她一揚眉,跑進屋裏就抱了把琵琶出來。

那是一把小葉紫檀琵琶,她本來有兩把的,在那之前的一段時間,她賣了把給她哥和嫂子,她嫂子就是荀白露。

她搬了張椅子坐下,也把舒聞按在一旁,她一邊彈一邊跟舒聞科普琵琶知識,說了好長一堆,舒聞記不得太多,反正,他記住那天她彈的曲子了,叫春江花月夜。

“好聽嗎?”

“好聽。”

柏冬至心滿意足,把頭靠在琵琶頸部,很長時間才開口。

“你看啊,你字寫得好看,我琵琶彈得好,将來你退休了,我們倆在住在這,巷子裏那麽多小孩兒,你教他們寫字,我教彈琴,你覺得怎麽樣?”

“好啊,但是那個時候你脾氣得稍微好一點,別把孩子們吓着。”

“啧,我是那種人嗎,我對小孩兒很有耐心的好不好。”

“可是你昨天才欺負完鄭阿婆孫子。”

“那是他太皮了。”

“沒有吧。”

“好了你不許說了,我不聽。”

他們是真的好好想過未來的,在那座茶館裏,從二十多歲到三十多歲,到五十多歲,再到離開,每一個階段,他們都認真思考過的。

他們唯獨沒有想過分開。

不過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甚至,他們可以提前過上理想中的,很多年以後的日子。

幸好,他們還沒錯過。

兩人從公園裏出去,夜幕已經完全落下,小城的霓虹燈閃爍,卻不像大城市那樣耀眼,照得哪裏都明晃晃,一片亮一片黑,路需要走好久。

“這回真餓了。”柏冬至認真說道,那盒草莓支撐她到現在,屬實不容易。

“想吃什麽?”

柏冬至把手機遞到他面前去,“我在手機上搜到這家店,評價還不錯,我已經預定了,去吧。”

是挺不錯的,情侶餐廳,小城唯一的一家。

舒聞忽覺有些被套路了,他道:“柏老板,早就準備好了吧?”

“應該,不算太早。”她說的還挺有底氣。

在今天,她算得上一個賭徒了,幸運的是她第一次就賭對了。

“去嗎?”她又問他。

舒聞看了看她,眼底映着周圍路燈投射下來的光。

他低下頭,慢慢握緊柏冬至的手,她手心很熱,甚至有些汗意,潮濕又滾燙。

“當然要去。”

他們一同往前走,慢慢的,柏冬至環住舒聞整條手臂,她頭也靠在他身上,好像沒有骨頭一樣,靠近再靠近,溫存再溫存。

假如過去的三年不存在,他們就和當年熱戀時期一模一樣。

不斷靠近着,走在餘音巷裏的是他們,多年後,漫步在安寧小城裏的,也是他們。

那就當那場分離不存在好了。

-

一頓飯他們吃了兩個小時。

從餐廳出來,柏冬至仰頭看了看天,覺得自己跟減肥好像真的無緣了。

“我到底是怎麽一邊跟你講減肥的大道理,一邊又吃那麽多完全控制不住的啊?”

柏冬至簡直想一拳打死自己。

舒聞笑:“那有什麽關系,大不了多走一會,消消食?”

“我看行。”

這邊離他們住的酒店不算太遠,不用坐車,沿着主路人行道一直往下走就好。

沒幾步出去,柏冬至看見了家花店。

那邊燈很亮,門外的水桶裏插着一大束紅玫瑰,花頭有些都掉下來了,地上還落着幾片花瓣。

不知道裏面的花新不新鮮。

柏冬至視線始終落在那邊,舒聞低頭見到,腳步停下,道:“柏冬至,你在這裏等我吧。”

她擡頭看着他。

“我去給你買花。”

情話可以有很多種類型,甜蜜動人的有,平淡卻顯旖旎的也有,他只說了一句話表明目的,可柏冬至覺得,這是一句很動聽的情話。

花很浪漫,他把浪漫送給了她。

柏冬至站在路邊等,那幾分鐘裏,她在想明天去舒聞舅舅家吃飯也帶點什麽好。

她是第一次去人家家,得準備點禮物的。

也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麽。

那大概是柏冬至第一次為了這種人情世故方面的東西煩惱,她尊重舒聞的家人,也把那些曾經幻想過的未來翻找出來,她甚至開始想,回家就跟許舒儀提結婚的事情,她真的以為,破鏡重圓可以發生在他們身上。

她以前說,覺得自己很幸運,那應該是在其他方面的,在她和舒聞的糾纏間,她總是被厄運包圍。

那時是夜裏九點三十一分。

柏冬至擡起頭,看見有人過馬路。

那人穿着厚厚的大衣,身形佝偻,面上也是一片白,看着很不健康的樣子,她覺得他有些奇怪,就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然後,那人也看向了她。

陰狠的、兇殘的、暴戾的一眼。

他從懷裏拿出了一把刀。

新聞上總是有報道,有些人生活上受到重創,就想着報複社會,打人的,鬧事的,還有,當街砍人。

就在前一天,柏冬至還看見了那樣的新聞,她怎麽也沒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那把刀,直沖着柏冬至來。

她腦子裏什麽都顧不上想了,就是不停的躲閃,躲閃,伴随着腳尖和怒吼,等到鮮血淋漓,她意識才勉強恢複一些。

那不是她的血,擋在她面前的,是舒聞的手臂。

後來,舒聞是怎麽把人制服的,她記不得,她隐約聽見他說了什麽。

“柏冬至,報警。”

“柏冬至,報警。”他說了兩遍。

柏冬至拿手機的手止不住的哆嗦,她大概是哭了吧,眼前全是模糊的,等到電話撥出去,聲音都變了調。

她勉強才把事情說清楚,最後,舒聞補了句,“他可能還吸毒了。”

他以前接觸的這種人太多了,他說可能,其實已經肯定了。

又是毒。

柏冬至真的意識到,自己哭了,她臉上一片潮意,嘴唇都在顫動着。

她是個人,她也有害怕的時候,那把刀砍下去,一定很疼。

她看見舒聞帶來的那束花掉在地上,一整束紅玫瑰,靜悄悄躺着,花瓣撒了好幾片。

柏冬至腦海裏,有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

她跟舒聞,好像只能走到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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