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這個年代的人大多純潔樸實,沒有什麽彎彎繞繞的壞腸子,作為今年隊上第一對新人,還是城裏知青和本地人的結合,這場婚禮格外受重視和隆重,給足了雙方面子。
宴席就擺在村口那一大片空地上,七大姑八大姨以及左鄰右舍都會趕去幫忙,花翠因為不想去地裏幹活,所以借此名義也厚着臉皮去了。
新娘是二隊的李姣霞,據說是從南方海濱城市來的,新郎則是本隊的王華,印象中是個憨厚老實、皮膚有些黑的青年。
關盈盈因為臉皮薄怕尴尬,自覺和新娘新郎雙方都不熟,所以寧願去地裏頂着大太陽勞作,說什麽都不跟着花翠。
花翠只好獨自前往。
一到現場,幾個小孩子抓着糖就往她手心裏塞,臉蛋塗着喜慶的紅粉,像是猴子屁股。
花翠猜測應該是新郎這邊的小孩,她嘴甜道:“恭喜哦,祝福新人百年好合~”
小孩子們腼腆地露出笑容,臉蛋紅紅。
花翠将糖揣進口袋裏,四下打量,然後熱情地上前握住個女人手:“哎喲,嬸子,你看看,不好意思路上有點事,我來晚了。”
女人:“?”
“還有什麽要我幫忙的沒?”花翠到處望望,表情真摯,“大喜的日子,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嬸子你盡管吩咐!”
新郎的母親劉芳沉默片刻,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唬住,竟然一時間沒想起眼前這個漂亮閨女是誰。
但長這麽漂亮,人也明朗大方,看氣質不像本地鄉下人,說不定是媳婦李姣霞哪個知青朋友。
來者是客,她立刻笑道:“這話說的,哪用得着你來幫忙,你只管坐着吃好喝好就行!不然該是嬸子的不是了,二虎,給這個姐姐倒杯茶!”
她轉頭吆喝家裏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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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正和花翠心意,她笑容更加明媚燦爛,看着就讓人心情大好。
“嬸子千萬別跟我客氣!我哪好意思吃白飯呀,這樣,我幫嬸子招待客人去!”
劉芳笑得合不攏嘴,假意無奈道:“你這孩子......”
但并沒有拒絕。
花翠模樣好,不僅人開朗嘴還甜,俏生生往門口一站,簡直就是塊金招牌,讓她們家倍有面子。
而花翠呢,她臉皮再厚也不能真的幹坐着看別人忙來忙去,擔心被分配到苦差事,她率先給自己找了個輕松的活。
就這樣,雙方達成協議,并且都很滿意。
“那嬸子你忙,這邊就交給我了。”
“好好,你也別累着自己,有什麽事多吩咐幾個小的去幹。”
花翠再次甜甜一笑。
上午的客人不算太多,畢竟地裏還有活計要幹,沒到吃席時間,來的大多都是新人雙方的親戚朋友,花翠只需要在門口歡迎人,偶爾端個茶倒個水。
剩下時間她都躲在角落裏,一個人自娛自樂嗑瓜子。
“新娘子來咯!”
随着一聲吆喝,路邊鞭炮噼裏啪啦地響起來。
花翠嗑瓜子的動作一頓,她還是頭次見到這個年代的婚禮,混在一群興奮的孩子中,她同樣好奇地向門外看去。
新郎騎着自行車載着新娘,被人群簇擁着,兩人胸口均別着紅花,滿臉掩飾不住的笑容。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在主席的見證下,恭喜李姣霞同志和王華同志喜結連理!”
“今後的歲月中,也要和和睦睦,白頭偕老哦~”氣氛組花翠果斷上線。
這個年代大多內斂含蓄,很少有像花翠這麽直白的,新娘新郎鬧了個大紅臉,被衆人嘻嘻哈哈地調侃着。
接完親拜完堂走完一切婚禮程序,就該是花翠最期待的吃席了,在田間勞作的人也紛紛放下農具,成群結隊地趕來。
不過中午這頓只是開胃小菜,晚上才是正餐。
花翠在人群中看見關盈盈身影,連忙打聲招呼。
“你啊你,還真一個人跑來了。”關盈盈又無奈又好笑。
花翠拉着她坐到自己早就預定好的位置上,輕松水了一個上午,她心情肉眼可見地不錯。
餘光瞥見某個熟悉的身影,花翠立刻起身跟上去。
“誰?”
“是我呀,小明哥。”
花翠坦然地從樹後走出來,絲毫沒有跟蹤被發現的窘迫,她好奇伸頭:“你在這裏幹什麽呢?”
見到是花翠,趙齊明微微松了口氣,但緊接着又身體緊繃,神色不太自然:“沒什麽,裏面太悶出來轉轉。”
其實只是因為不想被他娘和媒婆纏上,随便找個借口出來透口氣罷了。
鄉下成親成得普遍都早,他今年二十一,已經被親娘催了無數遍成家的事,也有媒婆躍躍欲試上門商談親事。
不過都被他嚴詞拒絕了......趙齊明臉色微紅,他大哥和二姐都是聽從家裏安排,各自尋了良人,日子不好也不壞地過着。
他向往平淡如水的生活,但并不想未來幾十年都和不喜歡的人一起度過,因為始終沒有遇上喜歡的人,所以親事就一直拖着。
現在,當年同學王華成親,親大哥即将迎來第二個孩子,他娘又蠢蠢欲動準備給他安排親事。
趙齊明勸不動她,只能耳不聽為靜。
“哦。”花翠随口一問而已,她腦子裏始終想着別的事,眨眨眼試探性開口,“小明哥,你知道什麽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
趙齊明不知道什麽是“如隔三秋”,卻聽懂了“一日不見”,他恨不得捂上耳朵當聾子。
比起大膽直白讓他萬般無奈又手足無措的花翠,他更願意回去面對媒婆唠叨!
“每天不能見到你在大水田忙碌的身影,感覺生活都失去了支撐和信念呢~”
“花、花翠同志......”其實是想他幫她幹活了吧?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集體的利益總是要高于個人,等水渠挖成就能造福更多人,小明哥是在幹很重要的事情!”
趙齊明被她彩虹屁吹得暈暈乎乎,仿佛不是挖水渠而是要去拯救世界。他半天才清醒過來,想到昨天自己沒去大水田,所以......她是誤會了吧?
挖水渠是很緊要,但青山村青壯年那麽多,不是缺他不可,只不過昨天大哥陪大嫂去縣裏體檢,他沒去大水田頂了他大哥一天,而已。
趙齊明耐着性子解釋一遍,并表示會留在大水田幹完該幹的才會離開。
“原來是這樣!我就知道小明哥無論做什麽,都不會半途放棄!”
趙齊明:“......”花翠同志總能以一種清奇的角度去誇人。
偏偏表情和語氣還格外真誠。
聽到真相的花翠雖然開心又能多摸幾天魚,但并沒有想象中激動,畢竟她現在已經有了更大更長遠的目标計劃,大水田那點小恩小惠打動不了她。
趙富國是大隊隊長,也是趙齊明親爹,如果能嫁進趙家,看在大家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她再說點好話,或許能求着趙富國幫她換份輕松點的工作,不用每天頂着大太陽下地幹活。
再不濟,髒活累活還有趙齊明呢!
當然啦,趙齊明現在只是她的目标之一,尚且需要進一步觀察,不能随随便便下決定。
花翠深谙貨比三家的道理。
知青宿舍的周亥文同志也不錯,一表人才談吐非凡,只可惜他背後有周珂然,作為早夭小炮灰,花翠沒那膽子去渣大佬的弟弟。
“馬上要開席啦,去晚了就搶不到好吃的,小明哥,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花翠只想了一會兒就被不遠處陣陣香味勾住。
“你先回,我等會兒就去。”
“那好吧,再見!”
“......再見。”
趙齊明繼續在外面溜達,估摸着花翠這時候應該已經坐下開始動筷時他才慢慢往回走。
男未婚女未嫁,他刻意制造出距離,就是為了防止有心人猜測他們是不是在外私會。
雖然......剛剛也确實和“私會”差不了多少。
趙啓明臉上又是一陣火燒。
下次、下次他一定要提醒花翠同志不要再說那種話了!
如果被其他人聽到,他倒無所謂,她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如果花翠知道趙齊明此時所想,恐怕只會嗤笑,她在乎名聲嗎?
絲毫不在乎。
準确來說,花翠從不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和評價,也不會為了別人目光去讨好任何人或是改變自己。
上輩子,喜歡她的人不計其數,見不慣她的同樣能從教室排到食堂門口。
但無所謂,沒人敢當着她面說她一句不是,再多只能在背後偷偷數落她,對她造成不了任何影響。
李姣霞和王華的婚禮熱鬧了一整天,花翠也幾乎一整天都沒停過嘴,不是在嗑瓜子剝糖吃,就是被在廚房幫忙的大娘們召喚過去,偷偷塞給她一兩個零嘴。
以至于到了晚上正餐,花翠胃裏反而裝不下多少東西。
“活該,後悔了吧。”關盈盈幸災樂禍。
一大桌子菜擺在面前,她卻沒什麽胃口,花翠不免有些痛失一個億的肉疼,不過這是最後一頓,主人家特意在每桌都放了袋子方便客人們吃不完打包帶走。
花翠這桌都是些未婚少女或才嫁人不久的年輕姑娘,和別桌激烈的戰況相比要溫柔許多。
關盈盈外強中幹,不好意思打包太多回去,她看着身邊花翠笑得親切又可愛,和一桌子年齡相仿的小夥伴們聊得熱火朝天,甚至還約好空閑時一起去山上采菌子。
同時手上動作不停,該打包帶走的她一個沒少拿,還把她那份也一并打包好。
關盈盈:“……嘶。”
這麽優雅,又這麽殘暴。
她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新人敬完酒鬧完洞房,這場歡歡喜喜的婚禮便徹底宣告結束,花翠吃完席沒立刻走,非常良心地留在最後幫着收拾了會兒殘局。
劉芳今天笑了一整天,笑得臉僵硬,連皺紋都加深幾分,但看見花翠還是笑呵呵地誇她今天招待客人周到。
“嬸子真是太客氣了。”悄悄摸了不少魚的花翠突然有些心虛。
她兩個上衣兜裏塞得滿滿當當,是劉芳最後又硬給她塞的沒發完的喜糖,花翠推辭不過,滿載而歸回到知青宿舍。
對此,關盈盈佩服得五體投地,孫文娟瞪大眼睛連連稱奇,程婉則是傲氣地冷哼一聲。
夜晚。
花翠躺在床上失眠睡不着,她想到一個新的問題。
根據她今天在婚禮上的仔細觀察,發現農村并沒有子女婚後分家搬出去住的習慣,還是一大家子擠在一起生活。
除非某些特殊情況,比如子女和父母恩斷義絕鬧分家,但這種只是極少數人家,這時候的人們将孝道看得極為重要,輕易不敢忤逆父母。
因此,掌握家中生殺大權的一家之主多半得是婆婆,比如劉芳,比如趙齊明那個烙餅烙得分外香的娘。
花翠對趙齊明大致還算滿意,但對他娘卻半點都不了解,萬一是個難纏的......未來生活一定很會痛苦。
不說被拿捏得死死的,也不說将趙齊明娘拿捏住,花翠只求兩人能和平相處。
花翠決定斥巨資,帶上禮物登門拜訪。
拜訪理由自然不能是想借機觀察趙家适不适合她去吃軟飯,花翠決定以感激名義登門,感謝趙富國隊長平時對她的特殊關照。
也希望他能再接再厲。
“你、你、你是說晚上要來我家?”花翠把她的計劃告訴趙齊明,換來他一副見鬼的表情,就連說話都結巴起來。
“對啊,我還特意準備禮物了呢,當然啦,不是什麽貴重物品。”
這個年代送禮無非是蛋肉油一類的東西,不過因為李姣霞婚禮,花翠剛送完賀禮,手頭實在沒多餘的東西作禮物。
手頭這包糕點還是她先借用了關盈盈的,下次得還。
“不行,這不、不合規矩。”趙齊明頭疼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連忙拒絕。
“反對無效,我是來通知你的,不是來和你商量的。”花翠冷酷無情。
她這次的目标可不是他,而是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