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遺言

第19章 遺言

兩個月前

鄭文惠吃了那些從馬克手裏收來的二號維他命,這些短效藥號稱代替在皮下植入腦神經連接s器,可以改變人大腦接收信號的區間,從而捕捉到覺醒自我意識的機器們之間通訊用的波頻。

她其實在吃藥之前就做好了準備,這種藥的副作用無非是心率加快、視線扭曲和産生幻覺,嚴重者顱內腦壓會急速飙升,從而對人類的大腦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即便如此,鄭文惠還是把藥咽了下去,眼下馬克拜托她測試人工智能意識體的實驗已經徹底結束了,除了借助短效藥,鄭文惠沒有其他和BK2301意識體建立聯系的辦法。

等待藥效發作的這段時間有點兒無聊,女孩抱着枕頭,向後癱倒在床上。柔軟的床鋪包裹着她的身體,鄭文惠呆呆地看着屋頂。

她茫然地等待着,然而幾個小時過去了,鄭文惠什麽也沒有看見,也什麽都沒有聽見。

也許一切都是一場騙局,世上從來沒有這種可以改造人身體的神藥,傳聞不過是一群服用精神類藥物産生了幻覺的瘋子,他們一起瘋瘋癫癫地編造出了一個又一個匪夷所思的科幻故事。

也許佟初一直生活得好好的,她只是因為心裏有愧,所以在實驗中做了夢而已。

鄭文惠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後半夜的時候,她猛地從深度睡眠中驚醒。鄭文惠覺得自己整條手臂火辣辣的疼痛,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她的額頭冒出冷汗。

高熱,她在被燒灼,感到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翻騰,似乎達到沸點。

鄭文惠撐着身體坐了起來,她胸膛裏的那顆心髒激烈地跳動着,要從胸膛裏炸開——該死,鄭文惠意識到這可能是亂服藥的副作用。

她想要翻身下床,去給自己倒杯水喝,從而加速藥物在身體裏的代謝循環。然而她的腿不聽使喚,剛走了幾步,鄭文惠就一頭栽倒在地上。

她一個人住,在偌大的中心城舉目無親,平時課業忙碌也沒什麽知心朋友,于是此時此刻也只能靠着自己硬抗。

鄭文惠在地上趴了一會兒,她緊咬着牙關,強忍着從胸膛深處冒出來的疼痛。

劇痛讓鄭文惠的腦子變得異常清醒,她突然意識到,眼下自己服用短效藥,試圖和BK2301建立聯系的方式,是不可行的——她是人,不是機器。而BK2301只是個可以完美模拟人類大腦運轉的程序,它并非看不見、摸不着——它是有載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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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覺醒的意識體根本不可能違背生物限制,像神一樣随意入侵人類的意識。并且波頻的傳播存在物理距離上的極限,不可能完全實現“千裏傳音”。

“圖爾茲查”實驗裏這個意識體對于鄭文惠來說是完全陌生的——這點非常致命,正因為鄭文惠對它的運作原理、性能和目的毫無頭緒,又受了“佟初可能遇害”的影響,她整個人就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一連瞎折騰了好幾天。

好在人被燒個五到六分鐘就會死。鄭文惠張着嘴巴艱難地抽氣,終于等到身體裏的不适感消退了。

她才扶着床沿爬了起來。

該死,佟初,我要為你被藥毒死了。

鄭文惠苦笑着,她打開電腦,調出佟初的對話框,打下了這行字。可是她的手懸浮在發送鍵上好一會兒,遲遲沒有按下去。

也許整件事在佟初眼裏都是莫名其妙的,這不過是鄭文惠的發瘋呓語。

鄭文惠明白自己小時候性格不讨喜,長大後也沒有為佟初做什麽——也許佟初早就受夠了自己,現在更是不希望自己打擾她,畢竟她們倆上一次見面還吵得不可開交,瘋狂戳着對方的短處攻擊彼此。

鄭文惠重重地嘆了口氣。現在馬克拜托她測試的實驗也已經結束了,這場鬧劇也告一段落。鄭文惠看着桌面上那個文件夾,想到自己為了見到爺爺鄭燦所複原的虛拟形象,她還是想最後再看他一眼。

因為鄭文惠足夠清醒,所以她并沒有帶上VR頭盔去見自己設計出來的虛拟形象。

鄭文惠打開了那個爺爺最後在病房裏的影像,像過去很多個孫女思念爺爺的夜晚一樣——眼前錄像裏的爺爺是真的,而虛拟現實是假的。

鄭文惠再次看到病床上形如枯槁的爺爺鄭燦,他一個人在空蕩的病房裏,掙紮着對着鏡頭呼喚着自己的孫女。

原本的視頻後半段是長久的靜默,只有爺爺呼呲呼呲的喘息聲,他的肺部宛如一個破風箱,等了好一會兒視頻才掐斷,在過去,鄭文惠一直以為是姑姑看出爺爺已經到了窮山盡水的時刻,所以她忘記了關掉錄像。

然而這次,鄭文惠終于意識到,一切的存在即具有合理性,比如在她服用的二號維他命之後,竟然從爺爺的遺言視頻後半段聽出了其他的內容。

那聲音不是從鄭燦的嘴巴裏發出來的,而是像是附着在整個視頻上,它們也不是單純由聲帶震動再傳入屏幕外鄭文惠的耳朵,那些聲音倒像是憑空浮現在鄭文惠的腦海中,讓女孩産生了一種聲音可以“看”到的感覺。

鄭文惠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機器之間的溝通訊號!

只是那些想要傳達的信息是人類無法直接理解的——這和訊息加密無關,更像是物種之間的語言系統隔離,比如人類聽不懂鳥類的語言,人類同樣需要輔助才能聽懂機器的語言。

人類與鳥類,人類與機器之間,這二者運作關系也并非道理相通。因為人和鳥都是大自然的造物,屬于平等的兩種生物;而機器是人類的造物,人類是機器的父級。

這就像在電腦剛剛發明的時候,人類程序員需要學習底層程序運作的計算機彙編語言,人為的把指令翻譯成電腦聽得懂的指令操作電腦,而随着科技的發展,人類發明了更多高級的編程語言,這些編程語言方便了人類,而它們會将人類的指令自行“翻譯”成計算機能看懂的指令。

幸好她是計算機科學科班出身,鄭文惠想,她連忙打開電腦,調出專業的軟件,把自己用肉身捕獲的信號記錄了下來,随着屏幕上越來越多計算結果的出現,鄭文惠終于破解了影像中的信息。

第一個單詞是“妻子”,第二個單詞是“回到。”

——讓我回到妻子身邊。

鄭文惠傷神地用手揉了揉太陽穴,她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這其實顯而易見。

因為爺爺鄭燦在咽氣前的最後一刻,仍然記挂在自己遲遲沒能趕來的妻子,所以這個鐘情的男人在拼盡全力表達着自己的思念嗎?

不,這沒道理。鄭文惠想,作為再一次被爺爺忽略的孫女感到憤怒——如果你那麽愛她,就沒有必要叫我的名字。

如果爺爺不是在叫奶奶,那麽他想表達什麽呢?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佟初的腦海裏浮現,她突然意識到,這段訊息是機器所傳達的,而并非爺爺遺言的一部分。那麽,這個“妻子”指的不是爺爺鄭燦的妻子,而指的是機器的妻子。

BK2301要回到他的妻子身邊。

鄭文惠感覺自己的頭更疼了,她幾乎要為自己荒誕的想法笑出聲來——一個機器的妻子,一個人工智能意識體的妻子。

先不說這些沒有血肉的産物,是否擁有着和人類一樣的情感,人類需要配偶,是天性所致,地球上大多生物都擁有着交配的本能,根本的目的不過是為了繁衍生息,延續族群。

後來人類的文化開始萌芽,出現了倫理道德的約束,這也是原始人類漸漸社會化的一個過程——但是一個機器程序要妻子做什麽?

擁有永生視角和智能意識的機器向往人類之間的羁絆,就像弗蘭肯斯坦因為害怕孤獨,而懇請科學家為他創造出以一位“妻子”作伴一樣可笑。

除非這些智能機器也有迫切擴大同類數量的需求,而這背後注定隐藏着什麽陰謀——再者,一個機器程序的妻子指的是什麽?一種名為“愛情”的程序病毒?

一個掃地機器人?一塊笨重的廢鐵?一盞死氣沉沉的燈?一只會飛翔的鳥?

總不可能是它愛上了人類吧。

鄭文惠毫無頭緒,她又重新拖動着進度條,把那段錄像重新看了一遍。

這次,她确信自己聽得更清楚了,在那段空置的緘默裏,鄭文惠獲取到了更多的信息。

比如病床上的鄭燦看似痛苦不堪地抓撓着床單,然而他的手一直在有規律的敲擊着床板,試圖在模拟出一種長短不一的信號。

鄭文惠将多出來的訊號一并輸入進了電腦中跑着的破解程序,這次,她得到了一串足足有二十位的數字。

鄭文惠毫無頭緒。她長久地盯着屏幕看,眼睛用力得幾乎凸出來,她太努力了,以至于眼前的視線都開始扭曲。

也許是因為藥物的作用還沒有散去,鄭文惠的面前開始出現白色的小噪點,整個電子屏幕s上的畫面也開始逐幀拉長,像是被人刻意放慢了百倍千倍似的。她的神經不堪重負,大腦掙紮着發出警報。

鄭文惠眼前一閃一閃的,感覺血管都在突突地跳,她猛然頓住,難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中的畫面。

在無限放慢的畫面中,一個綠色的衣角一閃而過,鄭文惠再次看去,那抹痕跡便消失在了背景之中。

鄭文惠一點點把錄像倒了回去,試圖把那個影子截下來——老實說,這很困難,因為她眼中的時間很慢,手卻無論如何也跟不上速度。

經過她不斷地嘗試,鄭文惠終于成功捕捉到了那個影子。

屏幕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全身被綠布包裹的人。

科學教派!

爺爺鄭燦死去的那天并不是孤零零的,恰恰相反,整個房間裏可能滿是他不願意見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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