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贖罪
第18章 贖罪
他們果真在地下室通往山裏的梯子旁,找到了智能管家的斷肢。機器人的下半身摔得七零八落的,兩個女孩重新出現在智能管家面前時,一人各抱着他的一條腿,如果機器人也有人的情緒,他現在一定會被眼前的一幕吓暈過去。
佟初按照鄭文惠的需要,打算返回別墅取一些修複機器人的工具。
她摸黑重新爬上軟梯,她的妹妹和破碎的“丈夫”就在她的身下,仰頭看着佟初離開兩人往上爬——像是整個家離了佟初就不能運轉。
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讓佟初感到高興,她沒一會兒就返回s了地面,來不及休息,佟初立刻朝着雜物間跑去。
就當她經過正廳的門廊時,佟初一愣。女人敏銳地洞察力讓她意識到了房子裏的不對勁——有人踩髒了她的羊毛地毯。一團從未出現過的污漬靜靜地攤開在地毯中央,而它正對的方向,正是佟初沒有勇氣打開的大門。
順着污漬往房間裏走,每一個房間都像是經歷了一場浩劫,枕頭被盡數挑開,抽屜被翻了個底朝天。
佟初的第一反應是立刻報警,她沖到電子屏旁,打開了別墅管理中樞的控制臺,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別墅萬無一失的安保警報竟然沒有被觸發。
佟初被自己的發現吓得牙齒都在打顫——這意味着入侵者很可能不是來自外面,而是就在這棟別墅內。
突兀的,佟初的腦海裏浮現出鄭文惠說過的話。
整個別墅真的只有你一個人生活嗎?
佟初慌了,她聽到自己紊亂的呼吸在靜谧的四周響起。
佟初很快拿着需要的工具回來了,女人臉色鐵青,把接下來的工作交給了鄭文惠。
女孩借着兩個手電筒的光,有模有樣地蹲在地上研究着智能管家的殘肢結構。
鄭文惠幹活的時候有個壞習慣,她喜歡和手裏的零件自言自語。女孩狂熱地抱着機器人的胳膊,和關節溝通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是醫生,更像是那種從事秘密研究的變态。
整個過程佟初只是緘默地站在一邊,她垂着頭,愣愣地盯着腳邊的岩石,那裏裂開了一道石縫,有小草從裏面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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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力千辛萬苦、摔斷了身體,才重新爬到佟初身邊的智能管家此時正靠着牆立着,他和女人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說不清是怕吓到佟初,還是想要完全把女人們的身影盡收眼底。
鄭文惠很快就把智能管家的主要骨架拼完了,她把地上的半截“李文元”重新插在兩條腿骨上,并拍着手示意讓機器人跑兩步。
機器人從小鮮肉變成了骷髅王,跑起步來“咯吱咯吱”作響,看起來有些滲人——但至少,不再像人的智能管家現在完全不像佟初的老公了。
“哈哈。”鄭文惠毫不掩飾自己對智能機器人的嘲笑,她朝着佟初打趣道,“你老公從機器人變成活死人了。”
佟初卻沒有說話。
此刻的女人嘴唇緊抿着,她的目光下沉,拳頭也攥緊了,鄭文惠只看了她一眼,就能感受到從佟初身上散發出的怒氣。
果不其然,佟初咬住下唇抿了又抿,她最終還是決定把事情攤開來說——女人在又驚又急之下,像個即将爆發的活火山,她擡頭瞪着自己的妹妹,她那黑黑的眼珠裏迸發出激烈的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不等鄭文惠作出回應,佟初便自顧自地點了點頭,繼續道,“你很奇怪——你說你是因為犯了事才逃到我這裏的,但你明顯早就知道地下有些東西。”
鄭文惠沒有反駁,她把目光移到佟初臉上,靜默不語。
“你.....你知道我為了收留你,冒了多大的風險嗎?你知道你的出現對我來說就是徹徹底底的打擾嗎?”佟初越說越委屈,她用力瞪着自己的妹妹,心頭湧上一股酸澀。
“你知道我聽到你說有人在抓你的時候,我有多擔心嗎?”
老實說,她對鄭文惠感到非常失望。她的這些家人從來沒有站在她的角度想過問題,他們從沒理解過無依無靠的佟初,為了維持眼下這種光鮮亮麗的生活,究竟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她沒有朋友,沒有生活,沒有希望,只能嚴格遵守着李文元定下的規矩,守着個房子度日,可就連她最疼愛的妹妹也有事情瞞着她。佟初在丈夫的威懾和妹妹的求救之間選擇了收留妹妹,她廢了那麽大力氣保下了妹妹,而鄭文惠來到這裏顯然另有目的。
“你太自私了,鄭文惠!”一個稚嫩的童聲,從她的記憶深處傳來。
夏夜,在上小學的兩姐妹搬了床涼席在田間的棚子裏睡覺,鄭文惠說擔心明天考單詞默寫不上來,臨睡前還打着手電筒啃書。
佟初倒是沒有這種煩惱,她很聰明,看書又快又好。于是往涼席上一躺,先一步夢會周公去了。
夜裏起風了,帶着涼意。佟初被凍醒了,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光溜溜地睡在一邊。兩姐妹睡覺老實,都很少踢被子。而旁邊的鄭文惠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在唯一的小毯子裏,正睡得香甜。
佟初看着自己妹妹那張睡得口水直流的臉,不由惡向膽邊生,她踹了鄭文惠一腳,把女孩從美夢中叫醒。
“鄭文惠,你怎麽能這麽自私!”她氣鼓鼓地指責道,“你怎麽只給自己蓋被子啊。”
“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麽了......如果你來到這裏只是為了利用我,那你真的太自私了,鄭文惠。”佟初捂住臉,在經歷了名為失望的狂風暴雨過後,她的心中只剩下深深的疲憊。
鄭文惠的瞳孔顫了顫,她張了張嘴,似乎竭力想要解釋什麽,可是下一秒她眼底的情緒急速地如潮水般褪去,像被人打開了開關一樣,短短幾秒鄭文惠的臉上出現了好幾種不同的情緒,不同感官程序的沖突最終使女孩的大腦發生了短路。
鄭文惠幾乎是漠然地站在原地,她微微垂下頭,面無表情。
最終,悲傷還是占領了高地,一滴眼淚從鄭文惠的眼眶裏落了下來。
“對不起,姐。”隐忍的聲音從女孩的喉嚨間擠出,鄭文惠彎下腰把自己的臉埋在手掌中間,口中似乎在喃喃着什麽。
佟初聽了好一會兒才聽明白,陷入崩潰的鄭文惠是在說:我真的盡力了。
鄭文惠對不起佟初。
她一直是這樣想的,就像很多年的那個夏夜,終于背完了書的鄭文惠打了個噴嚏,她覺得有點兒冷,于是順手拉起了毛毯。
在她的旁邊,只穿着背心的佟初躺在涼席上熟睡着——鄭文惠本來應該在微涼的夜裏,給佟初也蓋上毯子。
但是她沒有。
她沒有就是沒有,這件事無關嫉妒,也無關不滿與報複。鄭文惠只是給自己一個人拉上了被子,然後躺下睡着了。她甚至在很多年後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管佟初,明明只是舉手之勞,明明毯子大得足以接納兩個女孩......但她就是沒有。
就像佟初說的那樣,她自始至終只是自私地站在一旁看着。
而讓鄭文惠心懷愧疚的事還有很多,比如多年前,佟初被搶走了升學名額,而鄭文惠對此事先知情。
可是她什麽也沒有做,她和之後的很多次一樣,只是看着。
鄭文惠低垂着眼簾,她的脊背緊緊貼在牆面上,細瘦的身體躲在盆栽後面。
在距離她不遠處,一個西裝革履、大腹便便的男人雙手搭在一個女同學的肩膀上,像是在向世界宣告他是女兒堅實的後盾——鄭文惠認出那個女孩正是教導主任的女兒。而父女倆的對面,站着的是佟初的班主任。
上了年紀的老師推了推眼鏡,“直接說了,佟初的學習很好,每次都能穩定在前五名,最後的選拔考試,佟初大概率也會有一席之地......”
“李老師,這件事就多勞您費心了,我們家靜靜是個好苗子,她從小就被我全方面培養,成績也一直不錯,這次靠自己也有很大概率拿到名額——這不是找您幫忙看着,我們也更放心嗎。”
“哎呀,您太客氣了。”李老師笑了,“靜靜也是有實力的學生,其實不瞞您說,這個‘助苗計劃’其實每一年中心城都會提前拟定一份拟錄取名單發給學校。今年恰巧五個名額只拟了四個,還有一個名額,依我看非靜靜莫屬——畢竟除了成績,每年也會有很多人因為申請材料問題落選。”
“是嗎?那太好了,李老師您教導有方啊,我們家靜靜之前是聽了您的指點當了跳級生,我和她媽媽還擔心她跟不上學業的進度呢。”
“跟不上是小事,我給靜靜開開小竈很快就能補回來,主要是得占個‘天時地利’。我負責選拔這件事很多年了,你們聽我的準沒錯——選拔競争只會一年比一年更激烈,今年不抓緊,下一年生源裏還有幾個來頭不小的學生,入學前就被特意關照了,他們的名額是板上釘釘,咱們草根哪裏搶得過。”
“比如下一級的李淑奇,他爸爸李建軍在中心城稅務局工作;再下下級的鄭文惠,她爺爺鄭燦是前軍隊實驗室的總工程師。”
聽到自己爺爺的名字,鄭文惠愕然地張大了嘴巴,她握住校服衣角的手掌猛地攥緊,又很快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