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對峙
第21章 對峙
他們的下一次會面是在禮拜天。
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經完畢,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神賜福給第七日,定為聖日。讓我們放下手中的勞作來享受安息,并思想永生、向神唱詩感恩!
收到馬克的短訊,鄭文惠立刻推門到走廊上去。在她的面前,隔壁實驗室的鐵門嚴絲合縫地關閉着,冷冷地把她拒之門外。
然而此時,鄭文惠的手裏正握着馬克的門禁卡,幾分鐘之後,女孩就可以頂着“馬克”的名字進入實驗室重地。
而他自己已經先一步進入了實驗室,靠着随機“尾随”一名實驗室同事。
這實際上不合規矩。
放在平時,會有安保部門的負責人員時刻盯着監控,确認每個刷卡進入實驗室人的身份,然而今天是完全私密的、不方便的“實驗室禮拜日”,考慮到人們要在實驗室裏做一些不适合被窺探的事,所以今天不會有人坐在監控室裏。
其實再早一些的時候,憑借鄭文惠的門禁卡是可以通過“圖爾茲查”實驗室的鐵門,只因為她是有名的、會為了報酬周轉于各個實驗室的“外包員工”。
鄭文惠想起來,她在上個季度曾短暫地為隔壁這個大項目做過一些小的圖像設計工作——項目是她的導師給的,是給一個亞洲男性的虛拟形象進行進一步的細節優化。
鄭文惠首先拿到一段已經成型的虛拟人錄像,視頻中,一個男人正向妻子道着歉,并告訴她自己因為忙于生意,暫時不能回家了。
“我們做這個的意義是什麽?”鄭文惠正在逐幀檢查虛拟形象的流暢度,見負責人來了,她從鼻腔裏發出冷哼,表達對“丈夫欺騙妻子”這一行為的不齒,“為一個某個不回家的男人打掩護?”
“呃?”負責人愣了一下,但他的腳步沒停,徑直略過鄭文惠很遠,“将虛拟現實技術應用場景大衆化?”
鄭文惠翻了個白眼,沒想到自己要淪落到做這種不道德的活計。
似乎是看出了鄭文惠的不屑,負責人再三保證,這段視頻只會用來構建“圖爾茲查”具體的實驗情景,而非滿足任何人的私欲。
鄭文惠想不明白“圖爾茲查”要這樣的視頻做什麽——他們聲稱自己為了研究人工智能,而“養”了一些仿生人,然而他們表現得像是他們飼養了一些真正的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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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看起來不僅僅需要對實驗對象進行“欺騙”,更是對其進行“安撫”。
好吧,至少這段僞造的視頻內容無傷大雅。
在鄭文惠的調教下,被囚禁在虛拟世界的男人朝着四方屏幕外,臉上露出一副內疚又遺憾的神情。
“親愛的,我這邊走不開——這裏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處理。你見過海邊的日落嗎?我們有機會一定要一起去看看。”
畫面上,虛拟人的嘴裏念叨着一些推脫的話來哄騙妻子——鄭文惠做得太逼真了,鏡頭下,甚至能夠看清男人臉上細小的絨毛,以及他微微泛紅的眼眶。
在視頻完工後的當天下午,這項成果就被驗收了,據說對方實驗室很滿意,解決了一項燃眉之急。
鄭文惠并不明白他們所謂的“燃眉之急”是什麽,但她當時的工作很忙,于是并沒有更多在意。直到現在,鄭文惠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姐姐佟初好像在三年前嫁了個鑽石王老五,據說也是不常回家。
鄭文惠驚覺,這些年她一直待在異鄉,佟初結婚的時候她并沒有在現場,所以女孩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姐夫長什麽樣子。
她心裏突然有了個不好的猜測,于是鄭文惠再也顧不上自己和佟初還在冷戰,她慌忙給佟初發了條訊息。
——你老公有照片嗎?速發給我。
盡管鄭文惠心懷幻想,但佟初并沒有立刻做出回複。于是女孩收好通訊器,她拿出門卡,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把門禁卡貼到了卡槽上,面前的門發出“哔”的一聲,位于門上的感應器變成了綠色。
門開了,鄭文惠走了進去。
房間裏的燈光昏暗,鄭文惠第一眼看去沒有看到人,只有位于中間層層堆疊的小屏幕亮着光。
鄭文惠定睛一看,原來房間四周的角落裏密密麻麻地站着的全是人,他們把電子屏幕團團圍住,像一只只伫立的烏鴉。
房間裏并不安靜,恰恰相反,實驗室裏滿是讓人心煩的喧鬧聲,伴随着巨型計算機器運轉時發出的“嗡嗡”聲......誰也沒注意到門口溜進來的女孩。
“......今天是羊尾齋日,讓我們感謝每一位研究員的辛苦付出,讓我們疲憊的靈魂得到安息!”
為什麽是羊?羊在西方神話體系裏長着惡魔的犄角,每當有船長出海,就會有水手帶上一只山羊,它們有着酷似人類女性的生理構造,卻不會用人類語言訴說出自己所遭受的痛苦磨難。
随着電子屏幕上切換到一名女性實驗者的私密視影像,房間裏爆發出一聲歡呼,緊接着耳邊是窸窸窣窣的躁動,像海浪一樣席卷而來,讓鄭文惠吓了一跳。
她猛地擡頭,在看清屏幕的那一刻,瞳孔驟然鎖緊,這一刻,她發誓自己看得無比清晰。
屏幕上的女人不是佟初還能是誰!
“轟”的一聲,鄭文惠感到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騰,一股熱氣直沖她的面門,她感到眼裏的血管突突直跳,此刻她咬着牙,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幕布上,佟初看起來毫無防備地糾纏着仿生機器人——從事專業久了,鄭文惠比常人更能敏銳地注意到假人和真人的區別。在她眼裏,眼前的錄像就是個災難級別的恐怖獵奇片,讓她光是看着,胃裏就一陣翻湧。
“......停下!”鄭文惠再也受不了了,她尖叫道。
原本粗犷的嬉笑聲中突然混進了一個女聲,不少人微微一愣,緊接着,終于有人注意到了黑暗裏,鄭文惠的存在。
“......你怎麽在這兒?”
鄭文惠卻沒有理會男人的問話,她趁着人們不備,猛地朝房間中央的電腦沖去。等到研究員們反應過來,鄭文惠已經跑到了巨型計算機的前,她伸出手,朝着插着存儲數據卡的接口處探去,試圖把裝有佟初隐私的數據卡掰下來破壞掉。
上面滿是電子觸手的數據芯片燙得要命,女孩在指腹觸碰到的瞬間,就被燙得縮了回來。
那一截小芯片又小又燙,卡在機器上,眼見着自己根本使不上力,鄭文惠咬了咬牙,立刻試圖用自己的衣角包着拽出來。
“攔住她!”距離她最近的男人撲了上來,卻被鄭文惠靈活地躲開。
數據卡在拉扯間脫離了計算機的讀取凹槽,霎時間電子屏幕上的畫面被切斷了,只剩下了藍色的熒光。
見到鄭文惠來者不善,實驗室裏的研究員也不再手下留情,另一個男人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朝着鄭文惠的頭招呼過去。
在鄭文惠眨眼的瞬間,杯子已經迎面襲來,她的衣角還被機器勾着,一時躲閃不及,就在這時,一道身影擋在了鄭文惠的身前,馬克把胳膊曲了起來,擋在自己的身前。那只水杯砸在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鄭文惠感到肩膀一陣劇痛,她還沒來得及把數據卡握住,緊接着感到眼前一黑,“咚”的一聲,她被人鉗制着,頭朝下按在面前的桌子上。
男人的一只手還壓在女孩的後背上,力氣大得讓鄭文惠幾乎喘不上氣,她張着嘴巴努力地抽着氣s,感覺本來就不舒服的胃被擠壓得更加難受。
身後的研究員還在大聲嚷嚷着,“......見鬼!她是怎麽進來的!”
還有更多的人把站出來幫她的馬克團團圍住,馬克還想要反抗,下一秒,手槍黑黝黝的洞口便抵上他的腦袋。
“我們需要一個解釋。”為首的研究員面色鐵青。看起來為了幫助鄭文惠,馬克此刻也惹上了麻煩。
他們兩個人都陷入了困境,被冰冷的槍口控制着,押送到所長辦公室聽候處置。
鄭文惠的額頭在剛剛的打鬥中被撞出了一個包,她惡狠狠地瞪着押送她的人,想到實驗室裏的畜生們一直以來都在拿她的姐姐做實驗,她的心裏就燒起熊熊的憤怒之火。
已知佟初的丈夫是假的,她幸福的婚姻生活也是假的。別墅是項目特意搭建的實驗基地,丈夫發來的視頻是鄭文惠他們僞造的,但是侵犯和傷害都是真的,他們要把活生生的佟初逼瘋了。
讓一個人類女人和一個人工智能時時刻刻生活在一起能夠改變什麽?嘗試着把一個有着自我意識的機器人馴化成“人類”嗎?
那麽佟初的丈夫李文元呢?他不是說好要保護她的嗎?他人現在在哪兒呢?
鄭文惠越想越生氣,她整個人都在顫抖,鼻腔裏也熱乎乎地流下液體,鄭文惠用手一抹,竟然是殷紅的鼻血。
她被用槍指着腦袋,于是不能把手插進口袋裏摸出手帕,于是她用手背在鼻子上随便抹了抹。此刻的她頭發散亂,衣服也被扯開,鼻子上還挂着血跡,唯有那雙眼睛始終黑得發亮,昭示着她永遠也不認輸。
等到所長先生走進來的時候,鄭文惠正在對着他們破口大罵。
“變态!”
“你們這是在犯罪!你們會下地獄的!”
鄭文惠此時的情緒仍然非常激動,她兇惡地瞪着眼前的老男人,恨不得撲上來用牙齒把他撕碎。
所長并不是一個人,在他的身後,跟着一個穿着軍裝的男人,他看起來年齡不小,兩鬓已經斑白。
“安靜。”所長大聲喝道,他本欲直接揮手讓人把他們帶下去,卻見到軍隊裏來的大人物對鄭文惠十分感興趣,于是他只好做了介紹,“這位是聯邦軍隊地球保衛科的科長兼總工程師劉宏。”
鄭文惠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她小時候曾很多次見過這張臉。
天剛剛下過一場不小的雨,地面濕漉漉的,院子的牆根下面堆了一些鄭燦準備用來補牆的沙子,混了雨水就變成了黏糊糊的泥堆。
小鄭文惠見看管自己的奶奶還在眯着眼睛打瞌睡,于是小孩悄悄脫了鞋襪,赤着腳踩進了泥堆,她在泥上蹦來蹦去,濺起的泥點子在她的衣服上留下一個個印記。
這時院子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不一會兒,一輛氣派的車停在院門口。車門打開,一位身着軍裝的男人走了下來。
男人摘下帽子,恭敬地抱在胸前,他走進院子,看見鄭文惠在泥裏玩,他湊了上來,問道,“丫頭,鄭燦隊長在家嗎?”
“不在。”鄭文惠搖頭晃腦道,“爺爺可能在山上砍柴火。”
男人點了點頭,也沒有進屋打擾奶奶,而是站在一旁等候。
鄭文惠繼續在泥坑裏玩了一會兒,她覺得無聊,于是癟着嘴巴擡腳,準備跨出泥坑,然後赤着腳回家去。
卻被一雙大手眼疾手快地扶住胳膊。
鄭文惠疑惑地擡起頭,近距離看着這位中年男人的臉。年輕時候的劉宏幫忙把鄭文惠輕輕抱起,他說,“不要光着腳在地上踩,你要去哪兒?我抱你過去。”
“會弄髒衣服。”鄭文惠的腳不小心踢到了男人的衣服,黑泥把軍裝弄髒了。
劉宏低頭看了一眼,他卻不甚在意,幹脆用軍裝下擺擦了擦小女孩髒兮兮的腳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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