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源頭

第22章 源頭

鄭文惠手裏抱着奶奶給縫的棉花老虎,翹着腳從椅子上跳下來。她悄悄湊到門前,透進門縫,看見那個穿着軍裝的男人又來了。

小丫頭片子今年剛上小學,每天老師布置的作業不是很多,鄭文惠在幾張紙上七扭八歪地塗塗畫畫,很快就把作業糊弄完了。然而奶奶卻不許她去到處撒野搗亂,因為此時,她的爺爺鄭燦正在前廳招待客人。

鄭文惠不滿地癟着嘴巴,心裏只惦記着自己昨天落在前廳地上的彈弓,不長眼睛的老頭鄭燦把她的專屬彈弓随意踢到了椅子下面。鄭文惠一眼就看到了,女孩氣呼呼地瞪着爺爺。

她不明白老頑童鄭燦有什麽厲害的,能讓眼前的男人對着他點頭哈腰。鄭文惠數了數,那個人的肩章上,足足有三顆星。

這倒是稀奇了,鄭文惠想,要知道鄭燦連一顆星都沒有,他的爺爺天天穿着一件老頭衫,要是吃飯的時候不小心沾上了油漬,爺爺會被奶奶提着耳朵罵。

她的爺爺鄭燦是個老窮鬼,住在距離縣城有段距離的村裏,每天都會樂呵呵地上山砍柴火燒,閑下來的時候會給鄭文惠用木頭做一些小玩意。

原來如此!鄭文惠恍然大悟,原來我的爺爺是個木匠。

百無聊賴的女孩又把頭靠向門板,人們的談話聲隐隐傳入他的耳朵。

“......真的拜托您了,鄭隊長。這個項目當時是您手把手帶着我做的,現在讓我一個人挑大梁,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年輕的士官滿面愁容,他摘了帽子,擦了擦而上的汗。

“別再叫我隊長了,我現在已經是個普通老百姓咯。”鄭燦只是淡淡地笑笑,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劉宏的肩膀。

“你現在已經是項目負責人了,得擔起責任來,你要相信自己。實驗的以往數據和大體走向都在實驗室的日志記錄裏,你自己可以去調,我沒有帶走。”

“可是......”劉宏看起來有些着急,他試着勸說道,“隊長,您真的不能回來嗎?我需要你,整個實驗室都需要你。”

然而鄭燦只是搖了搖頭,他用那雙黑色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士官看,讓劉宏心裏有些發毛。

“我不能回去了,你知道,‘鄭燦’早在那次事故中意外身亡了,我現在之所以在這裏,只是為了回到我的妻子,還有孩子身邊。”

鄭燦說着,發現了一直在偷聽的女孩,他并不惱,朝着門縫後面的鄭文惠揮了揮手,示意女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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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文惠也不露怯,她大搖大擺地跑到老人們身邊,然後被鄭燦一把抱起放到腿上。

老人朝着自己昔日的兄弟笑笑。

“你請回吧,恕我不送。”

劉宏見勸說無果,他拿着帽子站了起來,然後朝鄭燦标準地行了個禮。

“您保重。”他最後說道。

爺爺站起來送走了奇怪的訪客。

看着汽車遠去,鄭燦關上門,轉身重重地嘆了口氣。等到他終于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重新擡起頭,就見鄭文惠正蹲在劉宏送來的禮物旁邊,一邊吮吸着自己的手指,一邊好奇地看着那些精美的糕點。

“哎喲,小饞貓,你在做什麽呢?”

見鄭文惠就要用牙齒去撕開糕點堅硬的包裝,爺爺連忙出聲阻攔,他從櫃子頂上摸出剪刀,走過來幫忙把包裝盒拆開。

鄭文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漂亮的食物,她問道,“老頭,他們為什麽要給你送東西啊?你很厲害嗎?”

“臭丫頭,叫爺爺。”鄭燦一巴掌招呼了過去,卻沒舍得使勁打,于是改成揉了揉鄭文惠的腦袋瓜,他一邊把點心往孫女手裏塞,一邊驕傲地說,“當然了。爺爺曾經在部隊裏幹過呢,他以前是我的手下的兄弟們。”

“那他為什麽現在過得比你好?”鄭文惠一口含住點心,含含糊糊問道。

鄭燦的臉上卻未見絲毫異常。

“因為他命好——爺爺在服役期結束之後,因為受到原區首長的拜托,在原來的部隊多留了一年,而劉宏這小子被調到新建的軍區,結果後來在那裏發達了。”鄭燦說着,似乎是陷入了回憶,“那個區是後來最著名的能源開采區,調去的兄弟混得都不差。”

“本來說好了一年後也把我調過去,結果,你說巧不巧,第二年原區發生了事故,所有涉事人員都受到了處罰,而像我這樣的滞留人員,自然是被打發回家了。”

“天,那不公平。”鄭文惠在爺爺的懷裏為他打抱不平,“你因為聽了首長的話,錯過了榮華富貴的生活!”

鄭燦卻被鄭文惠的話逗笑了,他摸着女孩的臉蛋道,“不,國家對我已經很好了。”

“最起碼,爺爺回到了你和奶奶身邊呀。”

時隔十幾年,鄭文惠沒有想到自己會再一次見到劉宏,還是在自己被冰冷的槍口指着頭的情況下。

面對着此時風光無限的劉宏,讓鄭文惠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深居簡出的爺爺。為了不落下風,她暗暗挺直了腰杆。s

見鄭文惠始終用一種冷酷的、飽含敵意的眼神看着自己,劉宏卻并沒有與她計較,他關切地看着女孩,轉頭問其他人,“這是怎麽了?”

鄭文惠身上的束縛被完全解開了,此時她正坐在所長辦公室的沙發上,劉宏還貼心地叫人給她倒了杯水。

“吓壞了吧。”老工程師說。

鄭文惠警惕地盯着眼前冒出水汽的紙杯,沒有說話。

坐在一旁的馬克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幾人一眼,他“咕嘟”咽了口唾液,倒是極識時務的抓起桌子上的杯子一飲而盡。

老實說,鄭文惠違反機密數據保護條例,闖入其他項目組實驗室、暴力拔出數據芯片,導致實驗室精密機械被破壞的行為,給實驗室帶來了巨大損失。理應開除學籍,解除雇傭合同,移交執法機關處理,并等待被研究所起訴。

然而鄭文惠是外國人,想走司法程序并沒有那麽容易,她還有充足的時間想辦法。

這不過是比較壞的情況中之一,最壞的情況是鄭文惠當場“意外身亡”。眼下她還活着,大概率只會被扭送到拘留所拘兩天。

鄭文惠已經做好了打算,她會給自己找個律師,還要雇兩個媒體賬號,把自己的所見所聞散播出去,從輿論上給研究所施壓——這種對人權的侵犯必然會在網上産生軒然大波,如果她能争取到項目暫停,銷毀那些有關佟初的實驗數據最好不過。

鄭文惠承認自己始終是無力的、被蒙在鼓裏的,她的計劃或許有些莽撞,或者極端,卻粗暴有效,即使之後需要付出慘痛的代價,然而鄭文惠并不後悔。人活着的一生,如果不能竭盡全力守護自己的家人,只是一味地追求那些身外之物,又有什麽意思。

又或許人類生來就不停地在自毀和自救之間徘徊,然而始終無法控制自己想要救人的本能。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鄭文惠沒有想到半路殺出個自己爺爺的前戰友劉宏,這位軍方人士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将她和馬克兩個涉事人員保了下來。

然而鄭文惠心裏有預感,這件事絕對沒有這麽簡單。如果軍方的人願意出手救下自己,必然會有高昂的賬單等着自己去支付。

果不其然,劉宏毫不避諱自己和鄭文惠相識,在簡單的寒暄過後,劉宏表示自己要和鄭文惠單獨談談。

屏退了衆人,劉宏重新在鄭文惠面前坐。,他是個精瘦強壯的老人,和整日樂呵呵的鄭燦不同,劉宏的周身散發着一種凜冽的氣場。

他的眼睛不是亞洲人慣有的黑色或者棕色,而是藍灰色的,昭示着他的血統不純。

這位負責人在坐下之後沒有急着說話,而是用他那雙像貓一樣的眼睛盯着鄭文惠看,昭示着他并非是個好說話的人。

最終,鄭文惠率先出聲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你要我做什麽?”

她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以為你會先說謝謝?”劉宏用手指反複摩挲着紙杯的邊緣,不甚在意地說。

“我以為是你有想讓我做的事。”鄭文惠咽了咽口水,她的視線不可避免地落到面前上位者的手部動作上,對方捉摸不透的态度讓鄭文惠感到緊張。

聞言,劉宏擡頭看了鄭文惠一眼,他笑了,“我确實有。”

沒有下文了。

鄭文惠等了又等,見劉宏不緊不慢地往紙杯裏撒了吧茶沫,看着細小的葉子在水中沉浮,他似乎是盯着被子發了會兒呆。然後冷不丁的地問道。

“你為什麽要毀掉實驗數據?”

“因為他們用真人做實驗,這是犯罪。”鄭文惠咬牙切齒地說。

“是嗎?”劉宏卻好像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之處,“你太較真了,人類要想取得進步必然會有犧牲。據我所知,用真人做實驗一直是研究的傳統手段。比如你開發了一款軟件,率先找來一些程序員進行手動測試,以找出漏洞;還有一些大型游戲上市的時候,會在玩家之間舉行‘內測’和‘公測’——這難道就不是一種真人實驗了嗎?”

“不,這兩者不能混為一談”鄭文惠堅持道,“軟件開發中的測試只是用于提升體驗感和健壯系統,并不會對人帶來危害。”

“那麽你怎麽能确定‘圖爾茲查’實驗會對人帶來危害呢?”劉宏反問道,“人體看似脆弱,然而在很多方面又有着非凡的韌勁,你把人類想得太過脆弱了。”

見鄭文惠不為所動,男人頓了頓,“你知道你爺爺的事嗎?”他問。

“什麽?”鄭文惠眉頭下意識蹙了起來,她疑惑這和鄭燦有什麽關系。

“代號‘圖爾茲查’的實驗研究計劃就是他一手制定的。”

面前來自軍隊的男人毫無征兆地咧開了嘴,他那雙盯着鄭文惠的灰色眼睛中藏着深深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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