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熟稔
第28章 熟稔
那人靠在椅背上,即使被突然闖入的鄭文惠搶走了面具,也仍然是一副呆滞遲緩的模樣。
那東西長着一張白人青年的臉,鼻梁高挺、眼窩深邃。鄭文惠說不上帥還是不帥,只能說長着兩只眼睛一張嘴,就是歐洲白人平均水平的容貌。
鄭文惠差點兒被吓了個半死,見對方沒有反應,她選擇先下手為強。說時遲那時快,她猛地舉起胳膊,順手抄起櫃子裏的白鋼保溫杯,朝着那人的腦袋狠狠砸了下去。
鄭文惠沒有想到男人的頭骨骨質極其疏松,只聽“咣”一聲悶響,眼前人的腦袋就像破碎的西瓜,肉眼可見的凹下去一塊,一時間血灑當場,腦漿四濺。
人卻始終連叫都沒叫一聲,他始終呆呆地注視着前方,好像不曾有過生命跡象。
鄭文惠雙腿發軟,她猛地丢開手裏的保溫杯,顫抖地都上前去查看。
女孩伸手撩開那人的衣擺,哆哆嗦嗦地把那人身上的袍子和他沒有四肢的軀幹剝離——鄭文惠這才發現,“他”似乎不是人。
謝天謝地,它只是一個零件殘缺的仿生機器人而已。
鄭文惠看着它四肢接口處裸露在外的電線,這才長舒一口氣。她摸了摸濺到自己臉上的漿液,對這如此真實的謀殺場面感到後怕。
好在代表科學教派信徒身份的綠袍表面采用了大量光滑的橡膠材料,讓鄭文惠清理起來很容易。她在房間的櫃子裏找出了一條毛巾,把用于僞裝的袍子處理了一下,然後穿到自己的身上去。
那個被鄭文惠把腦袋打爛了的仿生機器人,此時在女孩眼裏變成了一個仿真娃娃,被她搬到櫃子裏藏好。
在關上櫃門前,鄭文惠盯着仿真人那只僅剩的藍色眼睛,只覺漂亮得讓人猜不出究竟是用什麽材料制成的,就像真的一樣。
她控制不住地看了又看,只覺得那人的容貌僅憑人類的大腦無法有效地記憶,他的面容很快就開始扭曲,變成千千萬人類中的一個,他是熟稔又完全陌生的,鄭文惠不再記得他了。
鄭文惠今天見過了他,然後她把他又忘掉了,這樣的事也許在過去重複上演了很多次,但鄭文惠沒有知覺,也就沒有在意。
當她再次走出門的時候,已經換上了屬于信徒的裝束,女孩原本的面容被綠色的面具藏得嚴嚴實實,鄭文惠大搖大擺地混進地底世界忙碌的信徒之中,就像水滴悄無聲息地彙入河流,沒有人注意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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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文惠在面罩下深吸了一口氣,就當她在一條分別通往三個不同方向的岔路口躊躇不前時,突然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鄭文惠差點驚叫出聲,她猛地咬住嘴唇,強裝鎮定地回過頭。
一個同樣渾身上下被綠色幕布罩住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跟在她身後,對方和鄭文惠說,“馬克,執行官讓你去五樓觀測室一趟。”
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鄭文惠猛地擡起頭,她的反應太過激烈,以至于引起了那人的懷疑。
信徒以為自己喊錯了,他遲疑地後退兩步,朝着鄭文惠的後背打量了兩下,不知道在看什麽,“——沒問題,就是你,現在就去。”
鄭文惠承認她剛剛吓了一跳,随即鄭文惠反應過來,“馬克”和“湯姆”、“薩姆”、“邁克”等等諸如此類一樣,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而已,非常容易重複。
而這個與她要救的人同名的“馬克”,就是剛才那個被她制服的仿生人的名字。
鄭文惠一邊走一邊內心升起一股惡寒,為這個地下邪教竟然把仿生機器人煞有其事地當成真人來對待,她的內心有了一個猜想——也許她目及之處所有的信徒都不是真正的人類呢?
為了不暴露,鄭文惠面上點了點頭,當即邁開步子,慢吞吞地随着人群的方向朝電梯走去。
她本來并不打算按照要求赴約,卻不想那位派來傳達口信的信徒就像是鬼魅一樣纏上了她,鄭文惠轉了個彎,前方赫然又出現了那位信徒。
對方堵在鄭文惠的前路中央,大有一副如果她敢違抗命令,就像對待剛才房間裏的“馬克”那樣,卸了她的腿腳,再把她帶到“執行官”的面前。
無奈,鄭文惠只好照做,她率先走進電梯,而信徒緊随其後。
鄭文惠本來想着在地下五層的觀測室之前,她找機會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想辦法解決掉身後的信徒,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随着電梯內毫無溫度的電子鈴聲響起,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整個地下五層竟都是觀測室。
負責指引鄭文惠的信徒沒有動,他只是靜默地守在電梯裏,随着電子閘門“嘀”的一聲,那扇厚厚的鋼門在鄭文惠的身後合上了。
科學教派的觀測室用途就和它的名字一樣,整個地下空間空曠而神秘,一排白熾燈散發着冷光,地面中央擺放着很多酷似囚籠的透明箱子,裏面被注滿了無色液體。一只周身散發着銀光、張着三條鋼腿的蟲子懸浮在水中。
鄭文惠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她突然意識到這可能就是劉宏口中,那些常年守在飛船周圍的古怪機械。
她繞過擋在面前的水箱,終于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馬克正穿着和平時研究所制服相似的白大褂,他帶着手套,正站在一排顯示各種數值的電子板面前。
那一瞬間鄭文惠愣在原地,她的腦袋嗡嗡作響,一時搞不清楚眼下的狀況——這怎麽可能呢?鄭文惠想,她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将平日裏性情溫和的馬克和科學教派那些邪教徒混淆在一起......尤其是鄭文惠環顧四周,這裏并沒有第二個人,她無法找到剛才那個信徒口中的“執行官”。
“你怎麽來了?”馬克回過頭來,直直地看向鄭文惠,他的臉上沒有絲毫被強迫的跡象。
“鄭?”
鄭文惠吃驚地長大了嘴巴,她的瞳孔震顫,嘴巴卻先她的大腦一步發出顫音,“馬克?”她疑惑地向他确認。
“是我。”馬克只是輕松地答應,然後他快步走了上來,親切地攬住鄭文惠,“你怎麽在這兒?”
“我.....”鄭文惠太過震驚,她完全被搞糊塗了,以至于忘了做出反抗,至少眼前的男人并沒有陷入危險,也并沒有流露出被強迫的樣子。
“......我看到你消失了,我以為你遇到了什麽不測.......我來救你?”
“來救我。”馬克兀自重複道,像是喃喃自語,随即他低低地笑了。
“謝謝你來救我。”他說,鄭文惠聽到他的胸腔在震動,癢癢的。
“這是怎麽回事?你——你怎麽會和他們混在一起?是他們逼你的嗎?”
馬克只是低着頭看向鄭文惠,他沒有說話。
他不說話,鄭文惠便了然了大半,其實當她親眼看到馬克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這裏,真相顯而易見。但她今晚格外的感性,于是仍然不肯死心,“......這樣吧,我們出去再說,這裏太危險了。”
“我先給你找套衣服,等會兒那個人進來我就藏在門後把他制服,然後我們把他的衣服扒下來給你穿.....”
“啊,那聽起來是個好主意。”馬克眨了眨眼睛,高大的男人看起來仍然在狀況之外,他的眼睛裏有一種清澈的茫然,“但我在這裏不會有危險。”
“鄭,你知道嗎?”在鄭文惠開口之前,馬克先一步打斷她,“整個地下基地的安保系統都是由最先進的人工智能意識體BK23-01的切片‘瑪麗’全權負責,任何生物,哪怕是一只蒼蠅踏入這片區域都會被它檢測到,更別提你是一個人類,你連讓它毫無覺察地通過熱成像檢測防線都做不到。”
“然而瑪麗卻并沒有拉響警報,而是放你進來了。你有沒有想過,它是有意的——它對你并沒有惡意,甚至我們等你很久了。”
“什麽意思?”鄭文惠說道,面具下她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
“你不要緊張,鄭。”馬克輕輕攬住她的肩膀,給了僵硬的女孩一個擁抱,“抱歉,我不應該對你隐瞞,但我s屬于這裏。”
“我不明白,”鄭文惠微微掙動了兩下,從男人的胳膊中滑了出去,“你是說你屬于科學教派,但研究所明确規定研究員們不能有信仰。”她說得很含蓄,沒有把“邪教”的事也說出來。
“這不是信仰。”馬克仍然很有耐心地對鄭文惠做出解釋,“‘科學教派’只是坊間流傳的一個別稱,介紹一下,這裏是聯邦科學技術部門下屬生物與生命健康研究中心。”
聽到那個名字,鄭文惠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在面具下,女孩兇狠地瞪着馬克。
“那些藥......二號維他命就是你們産的。”
“用佟初做實驗的也是你們。”
“轟”的一聲,冰山在海面上傾倒,有什麽東西在鄭文惠的心裏崩塌,她終于明白為什麽以劉宏為代表的軍方對此毫不在意,因為本來也不會發生什麽,甚至今夜她的擔心和敏銳與機警成了最可笑的東西。馬克從一開始就不會受到任何波及,他和他們是一夥的。
當下覺得自己被欺騙了感情的鄭文惠惱羞成怒,她大聲質問,“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們這是在反人類!”
“科技進步注定會逼迫人們變革生存方式,而其中的底線只有去觸犯,才能夠摸清。我們需要犧牲。”馬克卻振振有詞,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鄭文惠。
“而且我很了解你,鄭,你根本不在乎人類會怎麽樣,如果不是你的姐姐和你的爺爺被卷了進來,你只會像任何一個漠不關心的人一樣——覺得自己再活個五六十年就會死掉,人類的未來如何根本不在你的考慮範疇之內,所以不看不聽不說,只顧自己的事。”
或許你是對的。鄭文惠想,但她不覺得自己有錯。
她連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二在乎的人都保護不了,這世界上其他人和她鄭文惠又有什麽關系。
“......你猜怎麽着?即使是我,在幾個小時之前也願意冒險來救你,”鄭文惠冷笑了一聲,從自己的腰間摸出了一把防身用的袖珍手槍,将冰冷的槍口指向馬克,“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現在,把你們對佟初做了什麽,完完整整地都告訴我。”她厲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