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根據小區的監控錄像顯示,張聰已經半個多月沒有回過家了,衆人在張聰家提取了指紋和痕跡之後就回了市局。亓弋一直沒再出現,海同深也沒去詢問,畢竟人家是禁毒的副支,案子需要幫忙可以找他,但調查走訪這種事情并不在他的職責範圍內,再加上他這個“空降”的身份,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當晚七點多,海同深收到了亓弋的消息:【你還在局裏嗎?】
【在。】海同深回複。
亓弋很快回複:【十分鐘後我到市局,跟你說點兒情況。】
【好。】回複完,海同深随手點開亓弋的頭像,意料之中的,這個“怪人”沒有發過朋友圈。
“老大!外賣到了!”鄭暢敲了敲敞開的門,“碳水有助于大腦運轉,先吃飯再辦公。”
“知道了。”海同深起身往外走。他快速掃過桌上擺放着的餐盒後問道:“沒給亓弋買?”
“啊?亓支還在啊?”鄭暢連忙打開手機,“我這就再點一份!”
海同深攔道:“行啦,他十分鐘之後就回來了,你點了送得來嗎?歇着吧,我那份你們分了,一會兒我帶他外邊吃去。這個案子結束之前,再點外賣記得帶他一份。”
“好,知道了。”鄭暢連連點頭。
彭渤咕哝道:“咱們這麽照顧亓支,他也不一定領情啊。”
“他領不領情是他的事,但是咱們不能不照顧到。”海同深走到彭渤身邊,敲了一下他的頭,“正好,趁着他沒回來,我跟你們說清楚了,常鋒他們怎麽對他我管不着,咱們刑偵支隊,有一個算一個,不許給人家穿小鞋。做人做事都得留一線,就算搞不好關系也別得罪人。”
“我們哪敢啊老大!”鄭暢連忙解圍道,“彭彭也沒別的意思,就是亓支平常沒那麽随和而已。但是我們知道,亓支不是壞人,老大放心,我們對待同志從來都是如春天般溫暖。”
“就貧吧!”海同深指了一下鄭暢,“好好吃飯,我去門口等他。”
亓弋很準時地在十分鐘後到了市局門口,海同深迎上去:“吃飯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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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
“走,請你吃飯。”海同深說,“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是不行的!說吧,想吃什麽?”
“啊……”亓弋似乎是有些不适應海同深這樣的态度,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被海同深拉到了街上,才終于回過神來,說,“我吃什麽都行。也不用你請。”
“那就AA,吃面行嗎?”
“可以。”
海同深帶着亓弋很快就鑽進市局西邊街上的一家拉面館內。拉面店雖然裝潢偏日式,但菜單上的菜品倒是兼顧了東南亞、日韓和中國風格。店內客人并不算多,老板娘看見海同深進門,親自迎上來把他們帶到一處相對僻靜的角落,遞上菜單,說道:“我還以為海警官忘記我了呢。”
海同深把菜單推到亓弋面前,随後看向老板娘說:“不敢,你可是我們的老朋友。”
“今天要幾份?”老板娘問。
“就我們倆。”海同深努努嘴,“讓他先點。”
亓弋認真地把菜單看過,說道:“魚湯米線,謝謝。”
“我要醬油拉面。”海同深把菜單推還給老板娘。
老板娘收起菜單,道:“面很快就好,你們先聊着,我不打擾了。”
海同深給亓弋倒了杯水,亓弋問:“為什麽要拉我出來吃飯?”
“今天下午你們支隊例會,你挂了外勤,會上何局問起你,常鋒不知道你去幹什麽了,被何局說了兩句。你現在回去不正好往常鋒的槍口上撞嗎?”海同深看向亓弋,“今天是常鋒兒子生日,等咱們吃完飯他肯定已經回家了。你們倆遇不到,就不會吵起來,他沒那麽大氣性,等睡過一覺這事兒就過去了。這叫合理規避。”
這一點海同深倒是沒說謊,今天下午亓弋外出,确實缺席了禁毒支隊的例會,常鋒也确實因為不知道亓弋去哪被何冬陽說了兩句。不過常鋒五點鐘就下班給兒子過生日去了,這會兒估計生日蛋糕都吃完了。
亓弋有些意外海同深的細心,放緩了語氣,說道:“謝謝。”
海同深:“不用這麽客氣。大家都是同事,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沒必要鬧得那麽難堪。”
“其實沒關系的。”亓弋說,“他們也沒對我做什麽,那些話聽過就忘了,我也不會放在心上。”
海同深喝了口水,說道:“就是因為你不放在心上,他們才更氣。他們耿耿于懷的事情,你絲毫不在意,這不更顯得他們小心眼嗎?你越是這樣,對他們來說就越是一種刺激。這要是我啊,我就擺出一副‘老子就是牛逼’的架勢,讓他們不服憋着,過段時間他們也就忍下去了。”
亓弋盯着海同深看了看,猶疑着問:“你是想問我有什麽背景?”
“沒有。”海同深否認道,“你檔案加密,我問了你也不能說,我才不自讨沒趣呢。”
沉默片刻,亓弋說:“你跟他們不太一樣。”
“我就當你是誇我了。”海同深說。
兩份面很快被端了上來,等服務員離開,海同深把半敞着的隔屏拉嚴實,才道:“有什麽要跟我說的?”
“不在局裏說嗎?”
“你挑着能說的說,要不然咱們倆就這麽對坐吃面真的很尴尬。”
“吃碗面就五分鐘的工夫,我不覺得尴尬。”亓弋直接說道。
海同深剛剛用筷子挑起面條放到嘴邊,還沒送進嘴裏,就被噎了一下。他張了三次嘴,最後還是把面條放回碗裏,端起水杯又喝了口水,有些語重心長地說道:“亓支隊長,你知不知道你說話很噎人?”
亓弋很規矩地咽下嘴裏的米線,才緩緩開口:“我只是副支隊長。”
“我知道你是副手,但是局裏副職比正職年紀大或級別高的,稱呼上就都不做區分——不是,你別轉移話題,我是說你說話噎人這件事。”
亓弋看向海同深:“或許吧,這很重要嗎?”
“咱是警察啊,你辦案的時候不得跟各種人打交道嗎?你這麽說話很容易被人投訴的,而且也不利于你辦案啊。”
“哦。”亓弋依舊沒什麽情緒,“那我以後注意一點。”
海同深終于完整地吃了一口面,胃裏有了溫度,說話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起來:“你這樣在之前的單位沒被擠對死嗎?”
沉默許久,亓弋回答:“沒有。”
“天賦異禀,真的天賦異禀!”海同深感嘆,“年過三十還沒被磨平棱角,亓支,我羨慕你啊。”
“你不是高幹子弟嗎?誰敢磨你棱角?”亓弋又問。
海同深這第二口面差點兒噴了出來:“我謝謝你啊!誰跟你說的?”
“你檔案又沒有加密,你這姓又這麽少見,大家不都知道嗎?”
海同深長嘆一聲,說:“不是高幹子弟,我爸也馬上就退休了,而且就算我檔案沒加密,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內部查檔是會被監控的。我跟我爸不在一個系統,平常互不幹涉工作。我謝謝你了亓支,這事別提了,行嗎?”
“哦,好。”亓弋又繼續埋頭吃粉了。
海同深放棄了再打開新話題的想法,此刻他只想趕緊吃完飯,快進到說正事的階段。
好在警察的職業習慣之一就是吃飯快,沒到十分鐘兩個人就先後放了筷子。海同深叫來老板娘結賬,最終這頓飯還是由他付了錢。
“都說了,到刑偵幫忙沒津貼但是吃喝管夠,一碗米線才多少錢?別跟我算了。”海同深長出了一口氣,帶着亓弋往市局方向走,“現在可以說了,你有什麽發現?”
一說起案子,亓弋身上的拘謹和別扭就少了許多,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我下午查了一下當年張聰入獄的始末。他當年是被舉報入獄的,而舉報人雖然匿名,但我通過線人查到了一些蹤跡。簡單來說,當年很有可能就是李汌舉報的張聰。”
“我想聽複雜的故事。”海同深說。
亓弋頓了頓,似乎是在想如何措辭,半晌才接着說:“張聰是做車夫起家的——就是送貨的。可以說,早年間從遙城到本市的運毒途徑有一半都是張聰打通的。他蹚出了運毒線路,在他上家那邊争了不少臉面,當然也掙了不少錢。但是一個人是吞不下整個市的需求市場的,張聰開了路,後面自然有人跟進來。李汌以前是跟着張聰混出來的,後來機緣巧合搭上了別的貨源。李汌貪心,想手握兩處供貨渠道,但是被張聰發現了。”
海同深接話:“然後鬧掰了,李汌就舉報了張聰?”
“是的。”亓弋說,“張聰進去之後,遙城那邊立刻斷尾,原本由張聰控制的貨源一時沒人接手,李汌就趁機搭上遙城那邊的人,把以前張聰手裏的關系接了個七七八八。”
海同深毫不意外:“張聰這一趟丢了自己大半生意,出來之後還要一直被監控着,肯定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所以就去找李汌尋仇,倒是說得通。但是尋仇有必要滅門嗎?”
“毒販可不講究什麽禍不及妻兒,尋仇滅門這種事在緬北太常見了。”
海同深想了想,又道:“毒販喪心病狂倒是合理。但……我沒有質疑你的意思啊,我是真的不太清楚,之前我協助禁毒那邊抓的毒販都是手握好幾條線的,為什麽張聰會因為李汌接了新貨源就跟他鬧掰了?”
“因為之前你們抓的都是小蝦。”亓弋回答說,“販毒的這條鏈上,最下層的是以販養吸,這種人是靠着最原始的本能摻和進來的,他們在意的是貨,因為沒了貨最先受影響的是他們自己,所以他們會從各種渠道找各種貨源,這也是他們最容易被警方盯上的原因。而像李汌這樣的,是為了錢踏入的這行,他本身對毒品沒有依賴,所以只要上家穩定,大多數人就不會冒着被抓的風險去投新的門路。至于張聰,他是開路的,無論哪個行業,開路的人就是山頭。哪怕張聰在他的上家面前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對于本地來說,他就是山頭。道上混的都知道入門拜山頭,也有叫拜碼頭,是一個意思。李汌既然是跟着張聰進了行,自然就是張聰的人,而在不告知張聰的情況下私自接了別人的貨,那就是背叛,這種一手托兩頭的行為是絕對要被處理掉的。”
海同深點了頭,道:“懂了。混到張聰那個級別的,忠誠比錢和貨都更重要。”
“沒錯。”
“這确實是我想淺了,我沒想到張聰地位這麽高。”海同深說,“也不知道李汌這是傻還是精,就這麽把自己一家子交待進去了。不過張聰出來之後能這麽快就找上門來報複,還有那個梅花,我總覺得這案子不簡單。”
“梅花……會不會是巧合?”
海同深搖頭:“這都三月份了,梅花花期已過,而且死者死在自己家中,案發現場又沒有存在梅花的環境,這不是巧合。在死者死後放進屍體口中的東西和在案發現場發現的非常規物品都不是什麽好預兆,大部分變态殺手都會在案發現場留下自己的印記。如果照你說的,李汌家的滅門案是仇殺,那麽我們不太需要防範什麽,可如果兇手另有其人,這個梅花則很有可能是兇手的印記,那就意味着,兇手有極大可能再次作案,那可就真成大案了。”
亓弋靜靜地聽着海同深分析,沒有作聲。
二人已走到路口,海同深問:“你還有事要查?”
“沒了。”亓弋回答。
海同深笑笑:“那回家呗,別跟我們熬着了。有事我再找你就是了。”
“好,那我回家了。”亓弋并沒有推辭,轉身就走上了斑馬線。海同深原本湧到嘴邊的道別都沒來得及說出來,亓弋就過了馬路。
很好,海同深心想,這頓飯吃得是真夠噎人的啊!
左臂隐隐發酸,熱水也沒能緩解。亓弋嘆了口氣,從浴缸裏出來。果不其然,在他走出浴室時,窗外一道閃電劃過——要下雨了。
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亓弋并沒有着急,他緩步走到茶幾前,按了免提,一個男聲從揚聲器中溜了出來:“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
“剛才給你打電話你沒接。”男人說道。
“剛去洗澡了。”亓弋輕輕皺了下眉,托着自己的左臂來回活動。
“胳膊還難受嗎?”男人又問。
亓弋淡淡回答道:“還好。”
“工作上有沒有什麽為難的?我正好過幾天要去俞江,可以幫你處理一下。”
“不用,我自己可以處理好。”
男人輕輕地嘆了口氣:“亓弋,你這種态度就很不對。你不要把我當外人,也不要把市局的那些同事當作外人,你跟他們是一樣的。”
“您最近是不是太閑了?”亓弋問道。
“啧,你這孩子,我這是關心你啊!”
“謝謝領導關心,我工作生活一切都好。您如果有正式工作的話來俞江沒問題,但如果只是為了看我就沒必要了。我說過了,如果有事情需要幫忙,我會聯系您的。”
“當初說讓你留在平潞你偏不願意,平潞這邊條件好,待遇好,更關鍵的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要有事找我也方便不是?你說你,怎麽就這麽擰——”
“廖副廳長!”亓弋打斷道,“我不留在平潞,就是因為不想在您眼皮子底下。”
此刻廖一續不像是領導,更像是個操心的家長,他苦口婆心地說:“亓弋,你別總是這麽強硬,你這樣跟我也就算了,你跟同事相處也這樣嗎?你得融入進來,我們是一個集體。”
“您不給我搞特殊,我就能融入。”亓弋沒好氣地說。
廖一續:“我什麽時候給你搞特殊了?我這不都依着你了嗎?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沉默了一陣,亓弋突然發問:“我說話很噎人嗎?”
“你應該把這句話換成陳述句。”廖一續無奈,“我知道你剛回來還不太适應,但你總歸是回來了不是嗎?你的要求我們能滿足都盡量滿足了,就是為了讓你盡快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來。但你自己也得配合才行啊。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以前我面對的也不是現在這群人。”亓弋淡淡說道,“廖廳,我既然通過了心理評估,就證明沒問題,那麽選擇用什麽方式面對同事都是我的事,您總得允許我有點兒性格吧?感謝您今天撥冗打電話關心我的身體,我一切都好,您可以放心了。”
“亓弋!你這是什麽态度!”廖一續耐心告罄,語氣也強硬了起來。
亓弋被震得下意識躲開了手機,等廖一續的聲音停下才回答道:“請領導把我當作一名正常的警察。您是副廳長,真的不用特地給我一個副支隊長打電話來關心我的身體。當然,如果上級有新的任務,您直說就是了。”
廖一續那邊發出了悶響,應該是他把水杯重重放在桌上導致的。少頃,他再度開口,語氣也變得公事公辦起來:“綠水鬼流入境內,海同深手裏那個案子不簡單。我聽說你在協助他們辦案,如果需要哪方面的配合你盡管提,省廳全力協助。遙城警方那邊全力阻截綠水鬼的流入,行動上沒有失誤,這批貨到底是怎麽進來的還需要仔細查,你不要因此對遙城警方有什麽看法。”
亓弋也終于認真起來:“我知道。正常的緝毒警都不會想看到綠水鬼流入境內。我也有在查,但還沒什麽頭緒,如果再查下去,我可能需要啓動那邊的線人,先提前跟您打個招呼。還有……”
“還有什麽?”
亓弋說:“您下周來俞江也好,有件事我需要當面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