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別誤會,開會時只有你的手機在桌子上。”在往審訊室走的路上,亓弋對海同深說道。
“我沒想問,也沒誤會。”海同深勾起嘴角,輕輕笑了一下,“不過我覺得其實你可以說另外一個理由。”
“什麽?”
“你只存了我的電話。”海同深低聲道,“亓支,我可聽說整個市局所有人的手機號碼你都沒存。”
“那你應該是聽錯了。”
“是嗎?可是你打的是我的私人號碼。”海同深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我只在健身房給你的字條上留過那個號碼,所以你雖然讓佟曉童把那些紙條都扔了,但還是看過了。你知道‘行川’就是我,還把我的手機號存了下來。哦對,你怎麽會知道‘行川’的意義呢?是不是看過我的朋友圈了?”
“你……!”亓弋一時語塞。
“猜猜我為什麽開會遲到了?你欠了我好大一個人情,亓支,今天審訊完你得請我吃飯。”海同深正了正神色,“到了,你來主審。”
亓弋看向海同深,一股莫名的情緒頂着他,讓他無所适從。他猛地深呼吸了兩下,終于壓制住心中情緒,走進了審訊室。亓弋一落座就開門見山地說道:“交代吧。”
鐘艾然看着眼前的亓弋,臉上露出了懊悔的神色,亓弋冷眼看向他,說道:“想什麽呢?都進來了還打算頑抗到底?”
“我、我沒頑抗啊!我還沒說話呢!”鐘艾然說道。
亓弋冷着臉說:“剛才嚷嚷着我打你?你說實話,我打你了嗎?”
鐘艾然想擡手,但雙手被約束椅铐着,發出了掙紮碰撞的聲音,他激動地說:“我這手上現在還有——”
“鐘艾然,有弟弟嗎?”亓弋問道。
鐘艾然已經見識過了預審的審訊方式,沒想到亓弋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海同深默默地把鐘艾然的戶籍信息送到亓弋面前。亓弋垂眸看了一眼,就接着說道:“更然和咩然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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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鐘艾然驚恐地看向亓弋,說了一句海同深沒有聽懂的話。
亓弋仍舊面無表情,說:“上學的時候沒學過普通話嗎?”
鐘艾然張着嘴說不出話來。
亓弋的語氣有些不耐煩:“讓你說普通話是保護你,在這地方只有我一個人能聽懂你說的是什麽,我要是跟我同事随便翻譯,說你承認殺人,你覺得怎麽樣?”
“你……你不敢!”
“我不是都打你了嗎?我一個敢打人的警察,還有什麽不敢的?”
鐘艾然瘋狂地搖頭:“沒有!不是!你沒打我!我亂說的!我那是亂說的啊!你沒打我!我也沒殺人!”鐘艾然求助般地看向海同深,喊道,“這位警官,我真沒殺人,真的!我承認,我那沙發下面是有槍,但那是別人給我的,我沒用過啊,我都不知道怎麽用!”
海同深掀起眼皮,盯着鐘艾然,一直到他由喊叫變成嗫嚅,才問道:“槍是誰給你的?”
鐘艾然驟然回過神來,嘴硬道:“槍……什麽槍?我不知道什麽槍!”
海同深險些笑出聲來,他擡起手指了一下牆角的攝像頭:“認識這東西嗎?現在普通家用安防攝像頭都能錄下聲音了,你以為警局是過家家的地方?”
鐘艾然激動地說道:“是你們誘供!我要找律師!我要告你們!”
“你當然有權利請律師,但是目前我們懷疑你涉嫌一起嚴重的殺人分屍案件,基于相關條例,本案案情尚不公開,所以,即便你請了刑辯律師,也需要按照我們的要求和流程來進行。至于我們是不是違規審訊,那可不是你的一面之詞就管用的。”海同深平靜說道,“鐘艾然,我同事闖進屋內時你根本沒有摸到槍,你頂多算是非法持有槍支,你應該謝謝我同事進屋的速度,不然一旦你手碰到槍,這性質就變了。你該知道,這裏是俞江,不是你常混的緬北,在槍支管理非常嚴格的境內,你就該放棄幻想。以前沒被抓過,那是你幸運,現在,你的好運結束了。要不要戴罪立功,那就是你自己的選擇了。”
“我……你讓我想想。”鐘艾然道。
“當然可以。”海同深說,“不過你的時間并不多。張聰這次是二進宮,他上次就是因為交代出了同夥有立功表現,所以才判得少。他知道我們的流程,也知道怎麽做對自己最有利。人嘛,大概都是不想死的。”
鐘艾然驚慌道:“他交代了?”
“我不知道。”海同深說,“我在這裏審你,我同事同時在審訊他,沒準兒這個時候他正在說呢,又或者,他正在往你身上潑髒水。”
“不!警察叔叔!我真的沒殺人!我就是給他送貨的!那槍也真不是我的,是昨天有人放在我門口的!真的!我發誓!”鐘艾然說得十分懇切。
海同深:“你跟他是一條線上的?怎麽聯系的?都說清楚。”
鐘艾然連忙說道:“我跟他是第一次交貨,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次老板直接讓我送貨,我真是第一次來這裏,沒想到就被抓了。”
亓弋看向鐘艾然的目光中帶了幾分審視的意味,海同深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便按照自己的流程開始了審訊。根據鐘艾然的交代,他是三天前才到的俞江。他出身遙城,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來往邊境,對那些地下生意和渠道都很熟悉。他這些年一直都在緬北,很少回國,緬北的毒販非常多,而他又不是什麽大頭目,所以一直沒有被警方關注過。年初的時候,他的領頭人梭盛讓他回國跑一趟,他也快十年沒有回國了,于是就答應了。他不用帶貨過境,這貨是從遙城直接拿的,而且數量不多,他把貨藏好,一路開車從遙城到了俞江,中途都沒被人查過。三天前到了俞江後,他按照梭盛給他的消息,拿了鑰匙進入出租屋,在屋內找到了張聰的聯系方式,兩個人約着今天取貨。昨天傍晚時他出門扔垃圾,發現門口有一個紙箱,拿進屋打開之後才知道裏面是槍,他倒是知道國內用槍犯法,就把槍藏在了沙發下面以防萬一。
長達數小時的審訊讓鐘艾然看上去臉色不太好,海同深看了一眼亓弋,亓弋輕輕點頭,兩個人便暫停了這場審訊,先後走出審訊室。
“你有什麽看法?”海同深問。
亓弋輕輕搖頭:“梭盛就是之前我說的,緬北毒幫的三當家,去年十二月已經被遙城警方秘密抓捕了,因為他身上牽扯了太多的案子和毒販,所以這個消息只有很少人知道。緬北那邊只知道梭盛身體不好,在休養,現在主事的是陪了梭盛六年的手下阿崗,當然,這個阿崗是我們的人。我不覺得遙城警方會在這麽敏感的時候以梭盛的名義讓鐘艾然這麽一個小喽啰辦這麽一件毫無道理的事情。要麽是鐘艾然沒說實話,要麽就是他被人騙了。”
海同深:“你的意思是,有人冒用了梭盛和阿崗的名義,把鐘艾然支出來?這有什麽意義?”
亓弋幾乎是下意識地又用右手拇指撫摸過自己左手的手腕,少頃,他才緩緩說道:“我又不是毒販,我哪知道他們想什麽?”
明顯是托詞。海同深心中暗暗嘆氣,面上卻并未表露,說道:“時間不早了,請我吃飯。”
“貴的請不起。”
“走,去拉面店。”
這一次亓弋才看清楚拉面店的招牌——“沐”。他問:“這名字真不會被人當成洗浴中心嗎?”
“老板娘叫況沐,就是這個店名的沐。”海同深解釋說,“就是上次你見過的那個小姑娘,她還有個姐姐叫況萍,這家店是她們倆盤下來的,況萍還有自己的工作,況沐平常就在店裏盯着。”
“原來是名字。”亓弋輕輕點了下頭。
兩個人落座,又是況沐親自來招待的,各自點了面後,海同深像上次一樣給亓弋倒了水:“審訊辛苦了。”
“好像一直都是你在問話。”亓弋說。
海同深:“那就聽審訊辛苦了。”
亓弋無奈搖了搖頭:“說吧,為什麽要讓我請吃飯?”
“這次我失算了,兩位局長吵了沒到十分鐘就把我叫回去了,因為他們看了你的執法記錄儀。”海同深停下來喝了口水,見亓弋似乎沒有理解,于是把水杯放好,擡眼凝視着亓弋,緩緩說道,“亓支,蹲點的時候你沒關記錄儀,咱們倆那段關于誰轉陀螺的對話,一句不落地被錄了進去。”
亓弋仍舊波瀾不驚,問:“姜山說什麽了?”
“你好橫啊!竟然直呼局長大名!”海同深笑了笑,“算啦,反正姜局也不會真的拿我怎麽樣,不過就是讓我注意影響,注意個人作風問題。就老生常談那些話,什麽對我最放心,讓我不要辜負他的信任之類的。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管得真多。”亓弋随手拿起旁邊桌上的牙簽盒把玩起來。
海同深:“怎麽?你和姜局有仇?”
“沒有。”亓弋回答,又補充道,“但是看不慣他那個做派。”
“姜局有什麽做派?太拿官威?”
“大概吧。”亓弋冷哼一聲,“反正看他不順眼。”
海同深轉了個心思,問:“那如果姜局因為這事罵了我,或者罵了你呢?”
“他不敢罵我。”亓弋直截了當地說。
海同深張了張嘴,半晌才嘆道:“有特權真好,我就沒這個底氣。”
亓弋繼續把玩着那小盒子:“這頓飯我可以請,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
“我要主審張聰。”
“可以。”
“還有,不要問一些我回答不了的問題。”
海同深伸出兩根手指,舉到亓弋面前:“這是兩個條件。”
亓弋終于停下了擺弄牙簽盒的手,回望着海同深,目光交會時,兩顆心髒在各自的胸腔中劇烈跳動。想靠近,卻又被理智拉扯着。就是在此時,況沐端着托盤走到二人面前:“喲,警察叔叔還玩猜拳呢?”
海同深有些遺憾地收回手,對況沐說道:“都說過了不要叫警察叔叔,我沒比你大幾歲。”
“又不單叫你一個人,警察叔叔是個代稱啊。”況沐把兩碗面放到桌上,“一份魚湯米粉,一份醬油拉面,警察叔叔慢用。”
海同深無奈:“你這絕對就是熊孩子到了叛逆期,不讓你幹什麽你偏幹什麽!”
況沐收起托盤,朝海同深眨了下眼:“多謝警察叔叔誇獎!”
等況沐離開後,剛才那點暧昧也徹底散開,海同深見亓弋已經不再看自己,知道他大概是沒了興致,就直接說道:“兩個條件我都答應你。但實際上我并不知道什麽是你回答不了的問題,所以你得給我個提示。”
“那我就收回第二個條件吧,你可以問,但我有權不回答。”亓弋說。
“你原本就有權不回答的。”海同深用筷子撥着碗裏的面,“吃飯不說正事,你慢慢吃。”
亓弋輕輕應了一聲,兩個人安靜地各自吃了一會兒面,亓弋卻沒話找話般開口說道:“鐘艾然是佤族人,佤族人的名字都很有特點,‘艾尼桑塞’類似于古代漢族人用的‘伯仲叔季’,是可以直接從名字中看出來這個人在家中的排行的。鐘艾然名字中的艾,就是家中長子的意思。佤族還有父子連名的習慣,男人在成為父親之後就去掉自己名字中的排輩,改為自己的名字加上長子的名字,鐘艾然的父親戶籍上的名字叫鐘桑岩,但是實際上他應該已經改為了鐘岩然,大部分人會稱呼他‘更然’,就是‘然的父親’的意思。咩然是‘然的母親’的意思。”
“所以你剛才是在試探他是不是跟佤邦有關系?”
亓弋:“是。因為他口音不太像,我有些拿不準,就先問了他有沒有弟弟。”
“明白了。”海同深點頭,“那他後來跟你說的那句話是什麽話?”
“我沒聽懂。”亓弋說,“可能是佤族話,我只是知道些佤族的傳統,但是沒學過佤族語言。”
海同深失笑:“你好淡定,我還以為你真聽懂了。”
“不過大概就是詢問我是誰或者我怎麽知道的之類的吧。”亓弋放了筷,“咱倆這麽跑出來吃飯沒問題嗎?”
“吃完就回去,又不幹別的,不算曠工。剛才出來的時候我看了,張聰那邊也沒再繼續審,估計濛姐他們也吃飯去了。今天審訊肯定要通宵的,時間自己掌控就行。”
“哦。”亓弋拿紙巾擦了下嘴,向後靠在卡座的椅背上,又拿了牙簽盒來玩,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壓制住他想要觸碰海同深的欲望。修長的手指把牙簽盒轉得翻來覆去,海同深有些眼花,他拿出自己的指尖陀螺放到桌上,推向亓弋。亓弋愣了愣,還是放下了牙簽盒,轉而拿起了指尖陀螺。
雖然之前碰過這個陀螺,但真的拿到手還是意外于它的重量和質感。亓弋好奇地掂了掂,而後捏在手裏撥弄起來。“這個可以放在桌子上嗎?”他問。
“可以,但是你得按着點兒,不然會被彈跑,它沒那麽沉。”海同深示意亓弋把指尖陀螺放在桌上,“這樣,按着中間那個凹下去的地方,按住了。”
海同深輕輕撥動了一下扁圓的葉片,接着說:“好了,松手吧。”
亓弋松開手,看着在桌上放着的,旋轉起來的葉片,說道:“好像這樣更能解壓一些。”
“送你了。”海同深說,“小東西不值錢,你拿回去玩吧。”
“那你呢?”
“我們家有一櫃子這玩意,辦公室抽屜裏也有。”
“看出來你是真的喜歡。”亓弋說。
“我很長情的。”海同深一語雙關,“如果是我認定了喜歡的,就很難再放手。”
亓弋再度看向海同深,問:“那為什麽還要到此為止?”
海同深也擱了筷:“你這麽問,難道是對我的‘到此為止’有異議?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其實也并不想我到此為止?”
“我不知道。”亓弋搖頭,把目光挪回到桌上,“讓它再轉會兒吧。”
“雖然我很想看它能轉多久,但是,我們該回去了。”海同深晃了晃手機,“彭渤說張聰狀态不太對,想找你回去看看。”
“好,我來結——”
“老板娘!多少錢發我微信上,一會兒轉你!”海同深利落地跟況沐打過招呼,拉着亓弋走了出去,“下頓你再請,趕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