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不知道是不是海同深太過烏鴉嘴,那被抓的毒販果然一進局裏就開始叫嚷亓弋打他。姜山把亓弋叫回市局詢問情況,古濛早就将情況實時同步給了海同深,海同深回來後直接去了局長辦公室。
沒有訓斥,也沒有争辯,姜山和何冬陽都在,亓弋安靜地坐在他們對面,依舊面無表情。
“領導們,忙嗎?”海同深探頭進來。
“進來,關門。”姜山沒好氣地說。
“好嘞!”海同深快步走進辦公室,轉身關好門,“二位領導,我把亓支的執法記錄儀送來。”
何冬陽臉色明顯好了一些,問海同深道:“你看了嗎?”
“沒,但我拿到的時候還開着呢,應該都錄下來了。”海同深說,“二位領導要現在看嗎?”
姜山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緩緩開口:“你先說說,今天這是什麽情況?”
海同深忙道:“唉,這事賴我,領導們先消消氣。我們因為手頭那個案子盯上了張聰,今兒接到消息說這個張聰出現了,我們就趕緊布控準備拿人。到了之後才發現張聰是去進行毒品交易的,我原本是打算讓人聯系分局緝毒問問情況,但是沒想到倆人直接就交上貨了,還準備試貨。亓支之前跟我說過,這幫毒販都是拉上窗簾就開始試貨,我一看這是絕佳時機啊!就趕緊帶人上去了。”
姜山問:“你讓他從樓外面支援的?”
“是,是我。”海同深直接應了下來,“之前亓支跟我吹,說他能徒手爬樓,我這不就——”
“海同深!”姜山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道,“你當我是傻子嗎?!”
亓弋終于有了反應,他擡起頭來看向姜山,似乎是在探究姜山是否真的動了氣。海同深走到姜山身邊,賠笑道:“好了姜局,您看這亓支也沒出事,我們也抓了嫌疑人,還順手按了一個毒販,今兒亓支這麽勇猛,我們刑偵又不會跟禁毒搶KPI,我們出一趟勤,完成兩個支隊的任務,這是雙贏,您可不能因為亓支那都算不上違規的行為生氣啊。咱們抓人的時候總有個意外嘛,毒販又不會跟咱們配合,事事都按規矩辦,您說是不是?還有,執法記錄儀都錄着呢,亓支到底有沒有打他,咱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嗎?而且這個‘毆打’和‘抓捕’的界限……您看,是吧?”
“是什麽是?!看什麽看?!給我坐回去!”姜山把海同深推開,仍舊冷着臉,指着亓弋和海同深說,“一個不聽話!一個和稀泥!你們倆倒是配合得挺好!”
接着,姜山的語氣硬生生地被自己折軟,帶着一種想罵不敢罵,但又不得不說的矛盾态度,看向亓弋,說道:“亓弋你還記得你是禁毒的人嗎?刑偵抓人有你什麽事?他們有配槍有裝備,你跑過去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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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弋依舊沒說話,他的手臂搭在扶手上,兩只手交疊起來,從海同深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他右手的拇指在輕輕摩挲自己左手的手腕。這個動作好像是他的習慣,海同深見過一兩次。
“領導,您這話說得可不對了。”海同深稍稍正了神色,“我們跟禁毒申請配合,他們就讓亓支一個人過來,這案子沒完之前,亓支跟着我們那是無可非議的。難不成我也跟常鋒似的,有事沒事就落下亓支一個人?”
聽到這裏,何冬陽重重地嘆了口氣,道:“老姜,這也真不怪亓弋,禁毒支隊內的情況你也知道。”
姜山轉而看向何冬陽:“都是你手底下的兵,不是你放任,他們能這麽放肆?”
“我?!”何冬陽脾氣上來了,“那是我放任嗎?姜山你這話就不講理了啊!”
姜山怒目圓瞪:“何冬陽!你怎麽說話呢?誰不講理?!”
“你又開始跟我擺官架子!姜山!你從小就這樣!”
“誰從小就這樣?何大頭!你又開始跟我翻舊賬是不是?!”
“要不……二位領導先打着?”海同深試探着問道。
“出去!”倆人異口同聲。
“好嘞!”海同深立刻拉着亓弋跑出了局長辦公室。二人一路跑到樓梯間,海同深才松開了亓弋的手腕:“何局和姜局是老戰友,他們這一吵又要從當兵時候那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一直細數到現在,怎麽也得半個小時。放心,他們倆吵完之後就沒事了,也不會為難你。”
“謝謝。”亓弋說。
“謝什麽?”
“是你願意替我頂雷,局長才不會為難我。”亓弋說得沒錯,剛才如果海同深沒有說是自己讓亓弋從外面支援,那麽亓弋就是擅自行動。集體任務最忌擅自行動,當時亓弋從外牆爬上去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海同深如果不接話,那麽就只有亓弋一個人違反紀律。可海同深接了,亓弋就不算擅自行動,只能說海同深指揮時不考慮後果,而亓弋又太猛。這兩種情況,會受到的處罰量級完全不同。亓弋心裏清楚,海同深完全沒必要這麽做,但他還是做了,為着這一點,亓弋也還是要道謝的。
海同深擺擺手:“剛才我說錯話了,亓支寬宏大量,看在我把你從兩位領導魔爪裏救出來的分上,能不能原諒我一回?”
“你沒有說錯話。”亓弋說道。
“再怎麽說,說一個警察不像警察也是會讓人不舒服的,對吧?”
“你說的沒錯,一個沒有基礎常識又不遵守規矩的警察,确實算不得是個真正的警察。”亓弋仍舊看不出什麽情緒,“海支,一會兒審訊我可以去嗎?”
海同深猝不及防:“啊?可、可以啊,為什麽不可以?”
“多謝。”亓弋道了謝,徑直走下了樓梯。
除了尚不能确認是張聰還是張明的嫌疑人外,另一人的身份已經确認,是從遙城來俞的毒販鐘艾然,今年31歲。
兩組預審分別對二人進行審訊,鐘艾然仍然在不停叫嚣着亓弋毆打他,直到何冬陽通過內網将現場執法記錄儀記下的結果發給預審組之後,審訊室內才安靜下來。
彭渤拿着案卷湊到鄭暢身邊,故作神秘地說:“走啊,去禁毒轉一圈?”
鄭暢忍俊不禁,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看周圍情況,低聲道:“走,快去快回。”
二人小心翼翼地蹭出刑偵辦公區,結果迎頭撞上了海同深。
“幹什麽去?”海同深問。
鄭暢眨了眨眼,說:“我們……去找趟小耗子!有個文件要讓他看!”
海同深打量了二人一番,冷笑一聲,說:“十分鐘後梳理案情。”
“是!保證不會遲到!”鄭暢磕了下腳後跟,站得筆挺。
“等會兒。”海同深叫住正準備轉身的兩個人,把手中的平板交給他們,“用這個,最新款高清屏幕,讓他們都看看清楚。”
彭渤:“……?”
鄭暢倒是反應過來了,立刻喜上眉梢:“領導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小——耗——子——”彭渤三兩步跑到禁毒辦公區,一把拽住禁毒支隊的隊員文皓,“快來,給你看個視頻!”
“上班時間,你這是幹什麽?”文皓驚恐地往後躲。
“正經視頻!你想什麽呢?!”鄭暢拍了下文皓的頭,“我跟你說,這真是內部資料,我剛從我們老大電腦裏‘偷’出來的。”
文皓拒絕道:“內部資料我不看,違規。”
“哎喲你個小古板!過來!”彭渤扳住文皓的頭,鄭暢則眼疾手快地調出視頻按下了播放鍵。
視頻前幾秒是畫面劇烈的搖晃,這個角度再熟悉不過,是執法記錄儀的鏡頭。執法記錄儀的主人一直在飛快地跳躍,動作輕盈,銜接流暢。幾秒之後,一只手蓋住了記錄儀,沒用一秒,記錄儀就被放置在了穩定的平臺上,緊接着,一個人影蹿入鏡頭——是亓弋。屋內的兩個人驚恐地看着從天而降的亓弋,一時沒有反應。下一秒,亓弋一個飛撲,将坐在椅子上的張聰撲倒在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手铐将他的左手和右腳铐在了一起。原本坐在沙發上的鐘艾然終于反應過來,将手伸到沙發下準備要拿東西,伴随着一聲“警察!別動!”的怒喝,鐘艾然的手被踢開,亓弋踩着沙發騎上鐘艾然肩頭,拽着他的左手臂,雙腳盤住他的脖子,使出了飛身三角絞接十字固定。而後亓弋快速起身,用膝蓋将人死死壓住,從脖子上拽下一根繩子,将鐘艾然雙手反扣捆在沙發腿上,接着又撿起地上的膠帶,将他雙腳捆了好幾圈,确定他不會再掙開之後才起身。
也就是在這時,文皓才清楚地看見亓弋的臉,而到此時,視頻也僅僅過去了三十秒。接下來就是亓弋嫌人吵,進屋撕了床單堵住兩人的嘴,确認沒有危險後到門邊把門鎖打開。姍姍來遲的海同深和刑偵支隊衆人驚詫的表情将這段視頻的對比性徹底拉滿。視頻播放結束,平板驟然變暗,黑色的屏幕上映出了文皓張着大嘴的模樣。
鄭暢收起平板,擡了一下文皓的下巴,笑着說道:“小耗子,視頻發你了,記得查收。”
“……”文皓還沒有從震驚中恢複過來,喃喃道,“那是……亓支嗎?”
“如假包換。”彭渤松開了文皓的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看看亓支這身手,局裏估計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小耗子,認慫吧,這要是真打起來,可別怪我們刑偵袖手旁觀。就那個飛身十字固定,我估計我們老大都招架不住。知道視頻前幾秒是什麽嗎?亓支徒手飛上六層樓。徒手!六樓!不到十秒!”
告別了震驚到無以複加的文皓,彭渤和鄭暢準時回了辦公室,但是海同深卻遲到了。在預定時間的五分鐘後,他走進辦公室,并沒有解釋,直接打開案卷,總結道:“按慣例,咱們再捋一遍案情。剛才已經核對了指紋,我們抓住的就是曾經因為吸毒和容留他人吸毒被判刑又刑滿釋放的張聰。潇潇再次檢查屍體有了新的發現,被分屍的男性死者的右腿腓骨有陳舊性骨折線,因為太靠近分屍時切割的地方,之前屍檢時被忽略了。雙胞胎分開之後生活環境完全不同,同時骨折的概率應該不大,那個骨折是經過正規處理的。通過調查遙城當地醫院和這些年俞江市各大小醫院的檔案已經可以确定,之前我們發現的男性屍體五年前曾經因為腓骨骨折在本市醫院進行過治療,當時他登記的信息也是叫張聰,現在基本可以确定,這對雙胞胎在國內是共用身份的,又或者,是活着的這個張聰冒用了自己兄弟的身份。為了方便,我們統一将活着的這個叫作張聰,而死者稱為張明。根據亓支查到的這兄弟二人的信息,我們猜測,在兄弟二人小的時候,被送走的那個,極有可能是真正的張聰,而留在國內的實際上是張明,只是這些年一直在用張聰的名字生活,但這件事只是我們的推測,在審訊中可以試探,不能用這條消息來誘供。”
衆人都點頭表示明白,海同深接着說:“張聰用極有儀式感的方式将張明殺死并分屍,而比張明晚遇害的蔡招娣卻只是簡單分屍,這種對于屍體的差別對待是我們的突破點,張聰對死者張明的态度是可以利用的。按照時間順序,本案的受害者依次為李汌一家、張明和蔡招娣。蔡招娣死在張明之後,所以無論張聰認不認前兩個,蔡招娣的死都可以作為審訊突破口。另外,李汌兒子手指甲縫中提取到的布料纖維和現場的鞋印經過比對,都已經确定為張聰的。我們在張聰的暫住地找到了他作案時穿的鞋和褲子。張聰和李汌的糾葛是突破口。我剛才已經跟預審打了招呼,張聰是在毒品交易的時候被抓的,他可能還心存幻想,所以對于他所涉嫌的兇殺案,我們要謹慎對待,不要提前把我們的底牌和已經掌握的資料輕易交出去。接着是我們今天偶然碰到的鐘艾然,這次的案件與毒品相關,我剛才跟常支碰了一下,他的意思是我們先審,排除了鐘艾然參與兇殺案的可能後再交給他們處理毒品相關問題。預審已經在磨了,但大家要有心理準備,無論是鐘艾然還是張聰,都不是好審的。”
“老大,”鄭暢說,“亓支提醒之後,我們确實在樓裏發現了一間空屋子,不找人再追着這條線查一查嗎?”
海同深還沒說話,亓弋就先開了口:“他們不是一夥的。”
“什麽?”宗彬斌疑惑得直接問了出來。
亓弋說:“如果是一夥的,咱們在樓下布防和疏散的時候屋裏的人就應該通知鐘艾然了,就算那人瞎,也不至于看不見我上樓,十秒的時間,打電話提醒絕對來得及。”
“十秒?真能來得及?”彭渤問。
亓弋敲了敲自己的手表,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快速按了一個號碼,緊接着海同深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就亮了起來。亓弋再次敲兩下手表,反手舉到彭渤面前:“五秒。”
“亓支……你手也太快了吧……?!”彭渤再一次被震驚了。
“毒販們會更快。他們交易的時候會設置緊急聯絡方式,有些型號的手機都不用滑開屏幕,直接按幾下按鈕電話就撥出去了。”亓弋收回手,一邊恢複手表的計時,一邊說道,“但是我從窗戶翻進去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有準備。當時張聰正在試貨,鐘艾然的手機就放在桌子上,全程都沒響過。我剛才看了通話記錄,他今天唯一一通電話是打給張聰的,其他的通話記錄和聊天記錄技偵正在核對。”
“鄭暢,去跟進一下。”海同深安排道。
鄭暢立刻回答:“好的。”
“但是還有一種可能。”亓弋又說,“有人要把鐘艾然送給我們,所以要确定我們成功接到了他。”
“給警方送毒販?還要冒着危險确認,誰這麽活雷鋒啊?”陳虞說。
海同深替亓弋解釋道:“販毒團夥內讧,讓警察替他們收拾爛攤子。是吧,亓支?”
亓弋輕輕點了下頭,認可了海同深的話。
陳虞很快領會,問道:“那……鐘艾然或許還是個人物?”
“不用或許,他就是。”亓弋看向海同深,并不是在詢問,而是直接用了陳述句,“我來審他。”
“可以。”
“一路看着海同深長大”的古濛再一次被兩個人之間的氛圍驚到了。海同深性格是随和,但卻從來不是個好拿捏的,亓弋這樣的處事狀态和說話方式,如果是平常,海同深肯定不會這麽快應下來。更何況這案子從一開始就是刑偵的案子,就算讓亓弋去,也肯定不會是做主審。但似乎……電光石火之間,古濛想到了之前那個含糊其詞的“耽誤人家大好前程”,難道是亓弋?
海同深淡淡地看了古濛一眼,說:“濛姐和宗哥一起先去會會張聰,我和亓支去審鐘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