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海同深拿着手機,回複完最新消息之後,他習慣性地打開系統,只一眼就瞟到了外勤那一欄的名字。他想了想,還是給亓弋發了消息。

【忙嗎?】

【不忙,有事?】亓弋回複得很快。

海同深想了想,直接打了電話過去。

“怎麽了?”亓弋問。

“看你挂了外勤,這就出差了?”海同深戴上藍牙耳機,把手機放到一旁。

“嗯。”

“哪天回來?”

“還不知道。”亓弋說,“你案子查得怎麽樣?有進展嗎?”

“死者身份已經确認了,就是還沒有兇手的線索。”海同深閉上眼靠在沙發靠背上,“我被小崽子們鎖在辦公室了,他們不讓我出去查案。”

“他們是想讓你休息吧。”亓弋道,“你……聲音聽起來挺累的。”

“嗯,是挺累的。”海同深沒有嘴硬,“而且也挺想你的,沒別的事,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讓我充會兒電。”

“那你想聽我說什麽?”亓弋問。

“我也不知道。”海同深自嘲般笑了一下,“我是不是挺無趣的?”

“沒有。我能理解,有時候可能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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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同深:“那你呢?以前,你想找人說話的時候怎麽辦?”

亓弋摸着胸前的挂墜,安靜半晌,才對着電話說道:“看天。白天看雲彩,晚上看月亮。”

海同深笑了笑,睜開眼扭頭看着窗外,說:“那這會兒應該看晚霞,別說,今天的晚霞還挺好看的。我拍一張發給你。”

“好。”亓弋回答的同時,屏幕上彈出了視頻邀請,他想了想,按下了接通鍵。

“拍照不如直接讓你看。”海同深說。

亓弋:“這是你想打視頻電話的借口嗎?”

“我不需要借口。”海同深拿支架把手機放穩,用後置攝像頭對準窗外,而後才說道,“是真的想讓你看看晚霞。”

“我看到了。”亓弋調整了一下視頻的視角,也把手機對準了窗外,“可惜我這邊沒有。”

“不怕我看出來你在哪?”

“就一扇窗,你能看出什麽?”

“看出來你現在在酒店,這酒店有些年頭了,但是維護得還不錯,應該是有一定标準的。看窗簾和地毯的風格有點兒眼熟,內部招待所或者類似的地方吧。至于窗外這個風景嘛……不算熟,但也不陌生。外人可能不知道,但我認識。之前去學習的時候在那邊開過集訓會,那兒餐廳的早餐還不錯,但是不要吃油條,用的油太幹淨了反而不好吃。”

亓弋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猜對了?”

“嗯,油條确實不好吃。”亓弋回答。

海同深把鏡頭從窗外切了回來:“太陽落山了,沒有晚霞了,看我吧。”

亓弋也切回鏡頭,道:“你看上去是挺累的。案子很棘手?”

“還好吧,累大概是因為血不夠。這得慢慢養,沒辦法。”

“其實當時應該輸點血的。”

“我身體還好,就別跟那些需要手術的病人搶血了。”

“你總是這麽替別人着想嗎?”亓弋問。

“這也不算替別人着想吧?就是覺得沒必要。”海同深用手蹭了蹭鏡頭,“怎麽辦,能見到摸不到更難受了。”

“我在的時候你也沒摸過啊。”

“我這不是要當君子嘛,關系還沒确定,哪敢随便摸啊!”

亓弋垂眸抿了下唇,道:“那你就再努力努力。”

“我有在努力啊!”海同深說,“但是你總不給我回應,我心裏慌。”

亓弋:“我都接了你的視頻了,還算沒有回應?”

海同深彎了眼角:“原來這就算回應啊?那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

“不告訴你。”海同深換了姿勢,直接躺在了沙發上,“我這樣行嗎?真的累。”

“我說不行也沒用啊,你已經躺下了。”亓弋道,“躺着吧,留神別壓着傷口。”

海同深看着鏡頭裏的亓弋,低聲說:“你這個樣子真的很溫柔,我都覺得我在做夢。”

“有嗎?我一直都這樣吧?”亓弋反問。

“不。對外人的時候你從來不笑。你也從來不會用這樣的語氣跟別人說話,最起碼我沒聽到過。你知道他們都說你什麽嗎?彭渤那小子說懷疑你是個只會說案子的AI機器人,沒有感情,全是邏輯。”海同深講述道,“還記得之前查張聰案子的時候,你直接說沒有指紋怎麽确認身份那次嗎?其實大家心裏都知道這事挺難的,也都心裏有數,可偏偏你就直接給揭穿,都不給大家一點緩沖。”

“所以你才說我說話噎人,是嗎?”

“那只是剛開始。後來發現你其實會說話,就只是不想做個會說話的人。我說的對嗎?”

“或許吧。”

“也挺好的。”海同深眼皮發沉,聲音也逐漸變弱,“能做自己也不錯。”

亓弋心裏酸酸軟軟,放輕了聲音說:“別撐着了,睡吧。”

海同深醒來時已經是後半夜了,門鎖早就被打開了,身上還多了一件外套。他滑開手機,發現通話結束是在11點多,挂斷之後亓弋還給他留了言:【好好休息。】

海同深緩了緩,把手機充上電之後就起身去拉門。古濛正好從辦公室出來,見到他後壓低了聲音說:“小孩兒們都累趴了,我讓他們回宿舍休息去了。剛才看你睡着就沒叫你。”

“你們幾點回來的?”

“兩點多。”古濛指了指趴在桌上的鄭暢,低聲說,“暢暢還是覺得見過那個司機,一直想不起來,說是回來繼續看,這也扛不住了。”

“我睡夠了,資料發給我,你也去睡會兒。”

古濛搖頭:“你也繼續睡吧,真不在乎這倆仨小時了,明天起來再說。我去洗把臉也歇了。”

【早,看着我睡覺的時候你在想什麽?】海同深估摸着亓弋快起床了,才發了消息過去。果然,沒過一會兒亓弋就回複道:【手機放旁邊了,沒看。】

其實手機放在一邊是真的,但亓弋看了。看着海同深的睡顏,聽着耳機裏傳來的他的呼吸聲,亓弋也跟着睡了一覺。很安穩,沒有噩夢,沒有驚醒,後來是有電話打進來才切斷了視頻通話。一直到出差之前,亓弋還覺得之前幾次難得的安眠是偶然,但現在……

【充電完成,開工了。你注意安全。有空我再找你。】

看着這條消息,亓弋不由自主地揚了嘴角,不過很快,理智就重新回歸。

死者唐臨的社會關系複雜,用了将近三天才整理出了大概。外面的人都在享受五一假期,而刑偵的隊員們則埋頭在一份份資料之中。相關人員信息堆滿案頭,海同深找後勤要了一塊會議白板,把所有資料都彙總整理到了上面,很快,白板就被寫得滿滿當當。而當海同深把照片全部對應貼好之後,彭渤指出一點,說:“爸爸,這不是方槐嗎?應該在另外一邊吧?”

“這人叫古雅晴,是唐臨的前女友。”海同深說,“我确定照片沒有貼錯,因為這張照片是四年前古雅晴辦護照的時候拍的,那時候方槐已經去世了。”

“等、等會兒……”彭渤起身走到白板前,拿着古雅晴和方槐的照片放到一起來回比對,而後說道,“哦這麽看倒是能看出區別,但猛地一看是真像。這倆有血緣關系?”

“沒有。”出于嚴謹,海同深又補充說,“最起碼目前資料沒有顯示。”

彭渤“啧”了一聲,說:“這唐臨……找女朋友都是一個路子。”

“還有。”海同深把另一張明顯年代更久遠一點的藝術照拿出來貼在白板上,“這是唐臨的初戀女友。”

“好家夥……”宗彬斌都沒忍住發出感嘆,“這仨姑娘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似的。倒是難為他了,找了仨長得差不多的。”

陳虞一針見血地點評道:“莞莞類卿,假裝深情罷了。”

“原來小虞兒也是《甄嬛傳》忠實觀衆啊!”宗彬斌調侃道。

“其實沒怎麽看過。”陳虞挑了下眉,說,“活躍一下氣氛嘛。”

“小虞兒有句話倒是沒說錯,确實是莞莞類卿。”海同深介紹說,“唐臨的初戀女友在三十年前全家移民去了海外,他們也是因為這個分的手。目的地就是現在方槐家人所在的地方,同時也是古雅晴的現居地。”

陳虞盯着那三張照片看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我真不理解你們男人。”

“完了,我們的女性視角當機了。”彭渤說道,“不過還有濛姐,濛姐有什麽看法?”

“我一直不理解男人。”古濛頭都沒擡,直接回答說。

宗彬斌嘆了口氣,說:“事實上,作為男人,我也不理解他。所以我覺得這事跟性別沒關系,純粹是唐臨自己的個人取向問題。”

鄭暢快速讀完手頭的資料之後說:“唐臨初戀女友移民的時候20歲,方槐和唐臨交往的時候也是20歲,古雅晴也一樣。”

“這還不是莞莞類卿嗎?!”陳虞說,“初戀在20歲的時候走了,于是之後所有的女朋友都是一個樣子,連年齡都是從20歲開始,這不就是找替身延續當年舊情嗎?我的天,那方槐和古雅晴也太慘了!”

“慘不慘的,如人飲水吧。”海同深說,“我剛才跟古雅晴通了個電話,古雅晴說了,她不跟死人争,她知道唐臨跟她在一起是因為自己跟方槐長得像。她說跟了唐臨幾年,拿了一千萬,這買賣不虧。”

“行吧。”陳虞撇了撇嘴,“尊重個人選擇。”

古濛:“她跟唐臨是在唐臨出獄之後吧?那應該是在平潞的事?”

“對,在平潞,古雅晴之前一直在平潞,最後也是從平潞直接離境的。”海同深回答,“還有一點,他跟古雅晴分手是在前年,也就是說他最開始只是先把古雅晴送出了國,但仍舊保持着戀愛關系。”

古濛追問:“那這兩年在本地唐臨就再沒有過情人?”

“沒有。他這兩年身邊确實很幹淨,畢竟他找女朋友的路子還挺特殊的。”海同深指了下那三張照片,“我覺得他能找到方槐和古雅晴都已經算是奇跡了。”

陳虞盯着唐臨的照片看了看,道:“也對,他都這歲數了,小姑娘跟他也就圖錢了。可是他的錢都哪來的啊?沒查到啊!”

“小虞兒,給你普及個知識。”宗彬斌拿筆敲了一下白板上的唐臨的照片,“外面這世道啊,多的是撈偏門的人,而在這撈偏門的人之中,有一類人他幹的事屬于灰色地帶。跟咱們能挂上鈎的叫線人,跟咱們挂不上鈎的,叫掮客。知道中介吧?掙轉手錢,拿牽線費,掮客也差不多。正規中介有執照得交稅,掮客單打獨鬥,走暗路子,掙的就是他有你沒有的信息差價。這個價錢嘛,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所以掙多少都有可能。”

“照宗哥這麽說,唐臨得認識多少人啊?”陳虞皺了下眉,“他這個職業是不是很容易得罪人?那要是這樣的話,我們怎麽排查?”

“不能因為難就不查。”海同深道,“其實還是有跡可尋的,他是淮永人,出事坐牢也在淮永。之前他那個案卷在誰那兒?”

“在這兒!”鄭暢立刻翻出資料交給海同深。

海同深從裏面拿出一份審訊筆錄的複印件,指着上面的名字說道:“你們看,出警警員、預審組審訊警員、結案報告簽字的領導,還有這個——檢察院受理案件的審判長。這些人現在能在監獄裏湊一桌了。”

“什麽?!”陳虞驚得睜大了眼睛。

“這些都是跟着武衛陽一起落馬的。”海同深看向陳虞,“武衛陽知道吧?金志浩那條線上的。”

陳虞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淮永到底抓了多少人啊?”

“市局副局長都是黑的,你覺得得抓多少?”宗彬斌冷哼一聲,“垃圾!敗類!”

古濛補充說:“如果把淮永整個警務系統比作一個人的話,當年那個案子結束之後,就相當于這個人失血超過200。我這麽比喻你懂了嗎?”

“我的天啊!”陳虞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我是知道當年的事牽扯得多,但沒想到會這樣。”

“說一黑到底也不為過。”海同深道,“不過現在好了,新鮮血液輸入進去,這人就能活過來,只是傷了不少元氣,得慢慢養。”

陳虞分析道:“那也就是說,當年唐臨一定是跟那些人有關系的,他是淮永那邊的線人,那邊……我知道了!武衛陽跟金志浩連在一條線上,金志浩跟緬北那邊的毒販有聯系,所以唐臨很有可能知道那邊的消息。淮永……平潞……”

“別着急,我給你講。”海同深笑笑,指着白板說道,“重點還是時間。當年他入獄,不管是不是避禍,總歸是有人幫他,幫他的人就是淮永警方內部當年爛掉的那些葉子。這能證明他在淮永那邊有人脈關系,但是你再看,他出獄之後去了平潞,在平潞待了多久?”

“一年多。”陳虞回答。

海同深:“對,他出獄的時候還沒有查到淮永那邊的爛事,他跟那邊人的暗中勾結關系還在。掮客要掙錢,靠的就是人脈,他所有的人脈關系都發源于淮永,出獄之後他不趕緊維護手中的關系,反而跑去平潞,難不成四十大幾了還要白手起家?”

“這确實不太合理。”陳虞道,“那就是……他因為什麽事情才去的平潞……因為……古雅晴?”

“看時間。”海同深說,“根據古雅晴提供的線索,唐臨認識她是在平潞的一間酒吧裏,兩個人很快就發展成了情侶關系,之後沒多久唐臨就說要送古雅晴出國,根據古雅晴辦護照的時間來看,是在五月份,古雅晴在當年九月出國,她出國的時候,唐臨已經不在平潞常住了。而唐臨跟古雅晴提分手,是在前年的八月初。四年前的五月,平潞那邊抓毒,跑了一個毒販,那個毒販後來間接導致我們在邊境線上險些失去一名功勳卧底。前年八月初,平潞查到了一個涉毒酒吧,正好就是唐臨和古雅晴相遇的那個酒吧,而之後順着這個酒吧拽出了一長串人,武衛陽、金志浩等人也因此落馬。每件事單獨來看都不是問題,但撞在一起,就不太像是巧合了。”

宗彬斌很快理解了其中的含義:“所以你是在懷疑,這個唐臨跟當年的事情有關?因為跑得及時,而沒被調查組抓住?”

“不排除這個可能。”海同深說,“我剛才給平潞那邊打電話了,具體情況得等一等。”

鄭暢分析道:“如果真的像老大分析的這樣的話,那也就是說,唐臨甚至都不是淮永的線人,他有可能是直接連在金志浩那條線上的,否則他不可能去得了平潞,還在平潞待了一年多。畢竟就算武衛陽再黑,也只是在淮永一手遮天,金志浩當時是副廳長,只有他才有可能同時掌控兩個市的情況,包括那家涉毒酒吧。”

“沒錯。”海同深道,“這條線比較複雜,我剛才已經跟何局說了一下,之後我親自來跟,有什麽情況我再告訴你們。唐臨的通話記錄和社交軟件那邊呢?”

陳虞搖頭:“他用身份證號購買的手機卡和綁定的社交軟件都沒有什麽異常。手機卡用的最低套餐,聊天軟件上根本就沒加好友,他肯定還有別的手機號。”

“常用住址?”海同深又問。

彭渤:“登記的住址八百年沒人去過了,土都落了特別厚一層,連指紋都沒提到。”

“我去申請天眼吧。”海同深從白板上摘下唐臨的照片,起身出去。

跟技偵交代完情況之後,剛一下樓,海同深就看見了個熟悉的身影。

“回來也不說一聲。”他靠在牆邊說道。

亓弋原本正在看手機,聽到他的聲音,便擡起頭來,說:“你忙案子,就沒跟你說。”

“昨晚打電話還說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今天就直接回來了。要給我驚喜?”

亓弋:“昨晚是真的還沒确定。”

“知道,我開玩笑的。”海同深看了眼手表,“吃飯了嗎?要不一起吃?”

“你不忙?”

“忙,但是也得吃飯。我都快一禮拜沒見到你真人了,我要充電。”

亓弋把手機放回到口袋裏,說:“那你去跟你的隊員說一聲,我在門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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