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很快,二人走出市局,去了沐拉面店。落座之後,海同深給亓弋倒了水,說:“等我忙完案子再請你吃大餐。”
“不用,省點兒錢吧。”
“你很能花錢嗎?”
“啊?”
“你要不是那種特別能花錢的,那我覺得我不用省,養得起。”
亓弋張了張嘴,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用你養。”
看着眼前人的表情,海同深不由得笑出聲來:“難得啊,我也能把你弄到沒話說。”
亓弋喝了水,說:“你好油膩。”
“是嗎?”海同深把手放到桌上,碰了碰亓弋的手背,“如果我說,是想你想到胡言亂語,是不是更油膩了?”
亓弋果然皺了下眉。
海同深自己也覺得太油了,他笑了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事情辦完了?”
“嗯,差不多。”
“那就行。”海同深說,“放心,不該問的我不問,不會讓你難受的。”
“謝謝。”亓弋從口袋裏拿了一個小盒子出來推到海同深身邊,“給你的。”
“給……我的?你在那邊買的?”海同深接過盒子打開,裏面是一個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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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弋說:“開過光的,不方便随身帶着可以放包裏或者放車上。”
“你還信這個?”
“求個心理安慰吧。”
“這樣看起來,好像我還沒正經送過你什麽東西。”海同深說着就拿起手機,“不行,我得看看——”
“不用。”亓弋打斷道,“你送我那個鏈子我一直戴着呢。”
“我那才值幾塊錢!你當我真不知道?請這麽一個護身符便宜的也要大幾百。”海同深把裝着護身符的袋子打開,往裏看了一眼,而後道,“你這不僅開過光,還是真符紙。能給出這個的可不多,你這是求到那位大喇嘛跟前了吧?進門費就四位數,更別說加持費了。這個真的太貴重了。”
亓弋:“你好好收着就行,這種東西不是拿錢來衡量的。你總說讓我注意安全,你自己也得注意安全。”
海同深嘆了口氣,把護身符袋子重新系好放到桌上,而後說道:“我不追問你去那邊到底是為了什麽,你不想說不能說的事情我也不會逼你說。但如果你給我這個是為了把我推開,我會很傷心的。除了我在追你這件事以外,你是不是忘記了我還是個警察?遇到危險就掉頭跑,那不是一名警察該做的事情。”
亓弋垂着眸,輕聲道:“你想多了。”
“那你擡頭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是我想多了嗎?”
海同深太聰明了,聰明到可以通過一點點行為上的變化和語氣上的不同就把亓弋掩藏在這看似平常的行為下面的真實目的猜中。出差回來給朋友同事帶個伴手禮,原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亓弋自覺這借口和理由都很完美,但沒想到只剛把護身符送出,就被拆穿了。沉默良久,亓弋擡起手按住那護身符,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海同深也擡了手,快速地握住了亓弋的手,連同那護身符一起按在了桌子上。
“你……”亓弋終于擡起了頭,“你松開我。”
“護身符上有我的名字,你拿回去算怎麽回事?”
“你不講理!”亓弋扭動着手腕。
“你花了幾千塊錢親自去替我求了護身符,然後現在又不打算送了,想收回去。亓弋,你覺得咱倆到底是誰不講理?”海同深說完這話并沒有再多做什麽,反而輕輕擡起了手。
手背上的溫度很快消散,讓亓弋心中驀地升起一絲不舍。
“面來了。吃吧。”海同深的聲音淡淡的,只是失了笑意,就讓亓弋的心被揪了起來。
況沐端了面來,海同深跟她随意聊了幾句,又讓她去準備一會兒帶回隊裏的外帶。面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狀态,亓弋聽着海同深那熟悉的聲音和陌生的語氣,不由得扪心自問:如果以後只能聽到他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該怎麽辦?
沒有答案,亓弋也不想知道答案。他高估了自己,原以為可以快刀斬亂麻地切斷一些東西,卻沒想到這刀落下,想切斷的沒斷掉,還把自己震傷了。
兩個人各自安靜地吃着眼前的面,很快,海同深先落了筷,他把護身符從桌上拿起來,說:“我輸了,我先動的心,我先招惹的你,到現在你想退一步,可我舍不得。雖然拉下臉來說什麽挽留舍不得這種話不太是我的風格,但我還是說了,沒辦法,誰讓那個人是你呢?護身符我收下了,不管你是不是那個意思,我都等着你親口把話跟我說清楚。我回去上班了,你吃完回家注意安全。”
鬼使神差的,亓弋拉住了海同深的手。
“還有事?”海同深問。
沒等亓弋回答,古濛就跑進了拉面店。海同深收回手,聽古濛說完之後立刻招呼道:“況沐!沒做的先別做了,晚點兒再說,做了的記我賬上,一會兒給你轉錢。”
“我去查案子了。”海同深留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拉面店,只留亓弋一個人愣在原地。少頃,亓弋重重嘆了口氣,走到前臺準備結賬。
況沐仍帶着迎客的笑臉:“這單海哥結完了。”
“知道了。”亓弋點了頭。
“欸,警察叔叔,你姓什麽呀?我做個記錄,以後要是點外賣的話我好知道是誰。”
“不用了。”亓弋說,“我不點外賣。”
況沐倒是沒有介意,說:“那也行,那我給你在這兒留個號,我看看啊——5月2號……那就25吧。要是以後讓別人來帶飯回去,你就讓他說25號,這樣我就知道啦。”
“好。”
從上了車之後海同深就沒有說話,古濛忍了半路,最終還是開了口:“有案子壓着,你心情不好可以理解,別把這情緒帶到生活中。”
“我沒有。”海同深說。
古濛:“于公來說,白板檔案意味着嚴格保密的過去;于私來說,三十多歲的成年人,不可能一點秘密都沒有。他過去的經歷不能告訴你,這就意味着你們之間做不到絕對公平的坦白。這些年你也見了這麽多緝毒警,他們敢在警徽之下說無愧于心,不辱使命;可有哪個敢坦坦蕩蕩說一句無愧于家人朋友的?你要是真因為這個去計較,其實挺傷人的。”
“我沒計較這些。”海同深嘆了口氣,“我是在想,遇到點兒事第一反應就是推開,我就這麽不值得信任嗎?”
“那我問你,當年你為什麽推開彭渤?你不信任他嗎?”
海同深皺了下眉,說:“本能而已。這是兩碼事。”
“這是一樣的。”古濛說,“出于職責,出于本能,這從根本上來說就是一樣的。他也是個警察,警察的職責之一就是保護。你有職業病,他肯定也有。”
“我知道。”
古濛接着說:“局級領導都無法查看的白板履歷,意味着他曾經參與過非常重大的案情且還在保密期,他這個年紀有這種經歷很難得,如果一名有特情的緝毒警在短短幾個月之內敞開心扉對你完全信任,說實話,你不害怕嗎?你就不會懷疑這背後有什麽陰謀嗎?你們不是從警校開始就在一起的同學,沒有知根知底的那種踏實,也沒有共歷生死的并肩。動心只有一瞬,這一瞬之後的東西是得慢慢磨合的。更何況,他推開你真的是因為不信任嗎?那只是你以為的。出于保護,出于自尊,出于本能,出于各種各樣的理由,都有可能導致你感受到的‘推開’這一行為。咱們辦案講究邏輯,其實兩個人相處也是一樣的,行為只是表象,背後的驅動邏輯才是根本。最簡單的,出于愛的放手和因為失望而放棄,那能一樣嗎?”
海同深無奈一笑:“姐,你以後要是不幹警察了,去給人當情感導師吧,能掙好多錢。”
“我這輩子就只當警察,而且這要不是你,我才懶得說這麽多話呢。”古濛拎了瓶水扔給海同深,“喝口水緩緩神,快到現場了。”
“謝謝姐。”
技術大隊先一步到達現場,海同深下車時他們已經開始了工作。宗彬斌上前簡單介紹道:“報案人是公園聘請的綠化養護工人,五一期間公園擺了花壇,晚上閉園之後工人做造型養護時在花叢中發現屍袋,報案之後分局轉過來的。現場被民警保護得還可以,但是因為假期公園游客衆多,痕跡不好提取分辨,梁威有的忙了。”
“又是屍塊?”海同深問。
“應該是唐臨。”宗彬斌說,“剛才潇潇去看過了,面容雖然有變化,但還是能辨認出來的。而且裏面是頭和手,跟唐臨屍體缺失的部分一樣。”
海同深:“嗯,屍塊全了就能更好确認死因。”
“還有一點。”宗彬斌擰開手電,拿過一個物證袋照亮。
古濛愣了愣,确認道:“好像是梅花。所以這是……連環作案?”
“不排除。”海同深想了想,問,“唐臨的社會關系和張聰或者李汌有聯系嗎?”
“如果唐臨真的連在金志浩那條線上的話,那就很有可能有。”宗彬斌看向海同深,問,“要不要聯系亓支?”
古濛輕輕推了一下海同深,說:“你去吧。”
海同深想了想,點頭,然後走到一旁去打電話了。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來,亓弋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事嗎?”
“梅花。你想過來看看嗎?”
“地址發我。”亓弋說。
“好。你……你不舒服?還是已經睡了?”
亓弋回答:“打了個盹,沒事,我這就過去。”
“那你開車注意安全。”
“嗯。”挂斷電話,亓弋靠在椅背上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氣。直到那因為被驚醒而狂跳的心髒漸漸平複下來,他才緩緩起身。最近他睡得越來越差,躺床上睡不着,就只能靠看資料看累了趴着眯一會兒。但進入這種短暫睡眠被吵醒之後的反應也更大,以至于他恢複正常心跳頻率用了将近五分鐘的時間。
半個小時後,亓弋開車到達了現場,彭渤拽了拽身邊的鄭暢,低聲問:“這是亓支自己的車?”
“應該是吧,咱們局裏是不會配這種進口車的。”
“這車得多少錢?”
鄭暢:“新車五十多,但不知道這是不是新款,我看不太出來。”
陳虞走到二人身邊,說:“去年最新款吉普牧馬人,羅賓漢四門版,落地指導價55萬。”
彭渤驚訝地看向陳虞,陳虞笑了笑,說:“以後買車記得找我,給你打折。”
“你……你你你!深藏不露啊!你什麽情況?”彭渤問道。
陳虞說:“沒有深藏不露,我叔叔是賣車的,我從小跟着他認車,我也喜歡玩車。”
彭渤眨着眼:“原來富婆在我身邊。所以你不開車上班,是不是因為根本沒有普通的代步車啊?”
“別鬧,我可不是富婆。”陳虞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亓支過來了。”
海同深迎着亓弋走了過去,亓弋挪開目光,故作鎮定地說:“什麽情況?”
“之前手裏的分屍案,剛才找到屍體的頭了,嘴裏有梅花,叫你過來看看。”
“死者身份知道嗎?”亓弋問。
海同深把照片遞過去說:“死者唐臨,懷疑是個掮客,目前關于他的資料還不全。”
亓弋停住腳,盯着手裏的照片沉默了下來。
“怎麽了?”海同深探究地看向亓弋,“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啊?你剛出差回來都還沒休息,要不——”
話還沒說完,亓弋就硬生生打斷了:“他是我的線人。”
“什麽?唐臨?是你的線人?”海同深的聲音不低,刑偵隊員們離得也并不遠,聽到這話都不由得擡頭看向他們。亓弋把照片交還給海同深,道:“對,他是我的線人,張聰歸案之後我找他了解過一些情況。今天也聯系過他想問點兒事,他一直沒回消息。原來是已經死了。”
“那……那亓支這麽長時間都沒看見——”彭渤抓了下頭發,“哦确實,亓支出差了。我的天!怎麽會這麽寸!咱們兜兜轉轉查了一溜夠,結果認識死者的人就在咱們身邊。”
亓弋:“我也只見過他一面,平常都是電話聯系的,可能不比你們知道的多多少。你們先繼續,我看看現場。”
海同深招了手示意他們先散開,而後帶着亓弋到了發現屍塊的地方。
衆人在現場又逗留了兩個小時,确認沒有遺落線索之後就收了隊。亓弋從口袋裏拿出車鑰匙遞給海同深,說:“你來開吧。”
“好。”
二人上了車,各自系好安全帶之後就安靜了下來,等開過三個紅綠燈後,海同深才開了口:“晚飯的時候,沒來得及跟你說,護身符我很喜歡。謝謝你。”
“嗯。”
海同深:“這個案子……你有想法嗎?”
亓弋扭頭向着窗外,聲音輕得幾乎只是低語:“待會兒再說吧。”
“好。”海同深沒再說話,只是把車窗關嚴。哪怕是有案子壓着,哪怕是和亓弋還有話沒說開,但此時此刻,還能跟他在這樣的空間裏單獨相處,海同深已經很滿足了。
晚高峰已經過去,路上車輛漸少,沒有惱人的堵車,海同深開車又穩,本不該讓人覺得不安,可亓弋卻還是時不時就抖動一下,呼吸也并不平穩,甚至是能聽出來的急促。
“你怎麽了?”海同深輕聲問,卻沒有得到回應。又開過一段路程,海同深終于還是打了雙閃,把車停到應急停車帶上,他輕輕拍了拍亓弋,卻沒想到引起了對方巨大的反應。亓弋幾乎是從座椅上彈了起來,猛地睜開眼,死死攥住海同深的手腕。
“亓弋!是我!”海同深立刻用力反扣亓弋的手腕,這個時候只有用力抵擋才能保證自己不被弄傷。看亓弋還是在用力,海同深便用沒有被拽住的手扣住他另一只手,同時喊道:“醒醒!看清楚我是誰!”
胸腔劇烈起伏帶出灼熱的氣息,打在海同深的脖頸上,幾乎要将他燃燒起來。亓弋的喘息中帶了窒息的呻吟,手中的力道卻不減,海同深怕他出事,提高了音量喊道:“你冷靜!”
像是被鎖住喉嚨一般,亓弋的呼吸帶着劇烈的摩擦音,頸側青筋乍起,裸露的皮膚都透了紅。
“亓弋!醒醒!”海同深手中用力,幾乎要将亓弋按進座椅之中。
終于,亓弋的雙眼對上了焦,在用力提了一口氣之後,新鮮的空氣撞入氣管,透入血液,把他從夢魇之中拽回現實。感受到手中的力量漸弱,海同深試探着松了松勁,見亓弋沒有反抗,他立刻松手,一邊開窗通風一邊解開自己身上的安全帶,推門下車,快速繞到副駕一側。在他拉開車門的一瞬,亓弋就已經脫力。海同深接住亓弋,幫他解開安全帶,然後将人摟在自己懷裏,一下下拍撫着他的後背。
懷裏的人連呼吸都帶着無法抑制的顫抖,每一下顫抖都打在海同深的心尖上。他捋過亓弋的頭發,低聲說:“對不起,是我吓着你了。”
沒有回應,因為此時的亓弋根本給不出回應。
不知過了多久,海同深感覺到一只冰涼的手覆在了自己腰間,動作很輕地拍了兩下。他稍稍松開懷抱,問:“還坐得住嗎?”
“嗯。”亓弋終于發出了一個音節。
“那我松手了?”
沒有回答,只是放在腰間的手用了力。亓弋箍住海同深的腰,把自己的頭埋在他的胸口,用力吸了兩下。他太貪戀這個味道這個溫度了,他根本舍不得放手。
海同深低笑一聲:“把我吓個半死,就這點兒補償是不是不太夠?你這次沒給自己求個什麽符嗎?我覺得你這樣比我更需要。要不案子完了咱倆也去找個廟拜拜,給你驅驅邪?”
“別說了。”
海同深笑意更濃了些:“別再做違心的事了,你難受,我也心疼。”
“護身符……就是給你的,沒有別的意思。”
“嗯,好。那我們把晚飯時候那點兒記憶删了?”
亓弋長出了一口氣,擡起頭看向海同深,說:“對不起。”
“不用道歉,你好好的就行。還難受嗎?”
“好多了。”亓弋放開了海同深,“快開車吧,還有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