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一夜的等待,等來的是已經默認的結果,DNA顯示頭顱和手指就是唐臨的。彭渤端着咖啡,仔細觀察從支隊長辦公室走出來的兩個人——衣服平整,臉上身上所有裸露的皮膚沒有瘀青紅腫,神色平靜,跟平時完全相同。
他撓了撓頭發,不由得在心中發出疑問:昨天半夜到底是真的還是自己做夢了?怎麽會有人吵完架之後一點隔閡都沒有?
海同深敲了兩下桌子,說:“各位辛苦了,這案子因為牽扯到一些問題,現在暫時開不了分析會。我得去找趟局長,亓支也得向上彙報。具體怎麽着等我們倆回來再說。唐臨的相關資料該查還繼續查,如果太累了可以先緩一天,手機保持暢通能找到人就行。還有,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心裏有個數,走了。”
出了辦公室,二人一個往局長辦公室走,一個往市局外面去,彭渤小心翼翼地觀望片刻,而後又扭頭回來,問:“這二位領導到底是什麽意思?”
“查到大案了呗,能是什麽意思?”宗彬斌淡然說道,“我早就覺得這案子不簡單,這下确認了反而心裏踏實了。”
“能有多大?”彭渤問。
“上個案子亓支說了好多緬北的事對吧?這個唐臨是亓支的線人對吧?咱們之前是不是懷疑唐臨跟金志浩有關系?”古濛喝了口茶,而後輕笑一聲,說,“有意思,這事啊,還真有意思。”
“濛姐,別有意思啊,我聽不懂啊!”
宗彬斌敲了一下彭渤的頭:“等你到我們倆這歲數就能懂了,這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等着吧,我估計下午就能有通知。”
正如古濛所推測的那樣,到了下午,海同深和亓弋先後出現在了辦公區。
“我說什麽來着?你看看我的隊員有回家休息的嗎?”海同深附在亓弋耳邊低聲說道。
亓弋抿了下唇,沒有回複海同深。海同深并不在意,只拉了椅子坐下。等宋宇濤也進入刑偵的辦公區之後,海同深便換了語氣,對大家說道:“經過上級領導的讨論,亓支和宋哥正式加入這個案子。都是熟人了,歡迎就免了,關于唐臨的事情,先讓亓支補充一點細節。其他資料剛才姜局已經給宋哥看過了,宋哥要是有跟不上的就直接問。”
宋宇濤點了頭。
宗彬斌把白板拉到衆人中間,給亓弋讓了位置,說:“亓支來吧,這是我們目前所掌握的所有關于唐臨的資料。”
“好。”亓弋走到白板前看了看,之後在空白處貼上一張照片,寫下了照片主人的名字,介紹道,“這個人叫戴冰,今年47歲,雲曲人。四年前平潞市緝獲過一個境內販毒團夥,在最終的收網行動中,因為時任省廳副廳長金志浩和平潞市禁毒支隊副支隊長餘森的暗中相助,戴冰得以逃脫。當時在境內受到打擊的販毒團夥背後是緬北第一大毒幫,DK集團,也就是之前張聰案中涉及的,這個當時我稍微介紹了一下。DK集團的發家史要追溯到更早以前,跟目前的案子暫時還沒有關系,所以先不提。戴冰一路潛逃到中緬邊境,給DK帶回了一個從省廳流出去的真實消息,DK身邊有警方卧底。那名卧底因此暴露,而我們在邊境線上的所有行動不得已被迫提前,以至于沒能達到預期效果。兩年前平潞大案揪出了金志浩餘森等人,在延展調查之中,我們發現這個唐臨很有可能和戴冰成功出逃有關系。但是因為一直沒有确鑿證據,所以對他的調查只能在暗中進行。從去年開始,我一直以販毒集團安插在警方的內應的身份在與唐臨周旋,以此來獲取他手中的資料信息,調查他是否真的與戴冰的出逃有關,同時搜集他的違法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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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渤恍然大悟:“哦!難怪亓支你對那邊的事情那麽了解!”
亓弋:“确實做過一些功課,不然會被發現。之前在淮永的時候,唐臨非常清楚怎麽跟警方打交道,淮永的武衛陽和省廳的金志浩在歸案之後都沒有交代出能夠确鑿指認唐臨有罪的證據,這足以證明唐臨是個非常謹慎且聰明的人。”
宗彬斌提出疑問:“那唐臨之前在淮永的入獄呢?他那個入獄一看就是有問題的。”
“确實有問題。根據武衛陽的交代,那段時間唐臨做了許多出格的事情,又打着武衛陽的旗號在外行事,非常張揚且有恃無恐。武衛陽不想因為這些事情招來巡視組和調查組,所以想解決掉唐臨。但是唐臨手裏的消息确實非常多,而且那個時候有經偵的巡視組在辦案,武衛陽跟金志浩通過氣,覺得暫時還不能讓唐臨消失,所以就只能想辦法讓他安靜,而且得是在能被自己人監視的環境中,最後決定把他送進監獄。唐臨算得上是潔身自好,根本不去那些暗場子,也總是深居簡出,很難用普通的方式陷害他,所以武衛陽主動聯系了唐臨當時的女友方槐,讓方槐舉報唐臨強奸。之後武衛陽暗示辦案人員,把這個案子定性,讓唐臨進監獄服刑。”
“啊?不是唐臨主動的嗎?”
“唐臨利用了武衛陽,他是故意的。”亓弋解釋說,“他故意引起武衛陽的不滿,故意讓武衛陽把自己弄進監獄。武衛陽是到大概一年之後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後來他利用職務之便,疏通關系給唐臨辦過一次保外就醫,在保外就醫期間跟唐臨進行了一次談話。談話內容就是武衛陽向唐臨詢問當年入獄的真相,這次談話沒有錄音,但是時間是對得上的。武衛陽歸案之後交代情況比較主動,也沒有什麽抵抗行為,調查組經過多方查證也能确認當年唐臨的入獄确實存在蹊跷,所以調查組是傾向于武衛陽交代的情況是真實的。但是沒有錄音沒有實質性的證據,當事人方槐也已經病逝,這件事能确定的就是武衛陽暗示辦案人員把唐臨弄進了監獄,至于唐臨是不是真的設計了武衛陽,這個沒辦法查證,除非讓唐臨自己交代。”
海同深接話:“但是因為上面想查唐臨更多的東西,不想因為這件事打草驚蛇,所以就暫時擱置了,只是讓你與他接觸,等有了關于他違法犯罪的确鑿證據,可以正式拘捕他之後,再在審訊之中讓他交代他入獄這件事的始末,是嗎?”
“沒錯。”亓弋點頭。
“上面是想抓戴冰?”海同深又問。
“是的。其實上面是想順着戴冰把那一條線都給抓了。因為戴冰的出逃并不只局限于本省,從本省到雲曲這一路上一定還有別的人在幫忙。而省外的事情金志浩知道的并不多,經過金志浩一事之後,系統內幸存的毒瘤一定會更加謹慎,甚至保持靜默。如果真的還有像金志浩一樣爬到高級別的腐敗分子,那對我們隊伍的打擊是嚴重的,對現在仍在執行任務的卧底同志來說是極其危險的。所以要抓住戴冰,順着戴冰把那一條線都揪出來。而我們的最終目的,是瓦解粉碎DK集團,以及根除他們在境內的爪牙。”
古濛擡了下手,說:“雖然這個願景是好的,但實際上DK集團并不受我國法律管轄,我們……真的能做到嗎?會不會有阻力?”
“就算阻力再大這件事也必須要做下去。因為DK集團已經研制出了超高純度的冰毒,這種毒品的危害性巨大,這次也并不是我們單方面在努力,緬甸軍方、東南亞其他國家的警方包括國際刑警也在想方設法打掉DK集團。DK集團手中掌握的技術和已經做出來的毒品一旦成規模地散開,不啻為核爆級別。”
彭渤:“這麽嚴重?”
亓弋:“這種技術能提純出純度為98%的冰毒。”
“卧槽!”宋宇濤沒忍住出了聲,作為緝毒警,他太清楚這種純度的冰毒意味着什麽。他帶有歉意地擺了擺手:“抱歉,你們繼續說。”
亓弋接着說道:“這種純度高達98%的冰毒被稱為綠水鬼,之前我們在上一案的受害者李汌家中發現的就是綠水鬼。當時我發現之後立刻向上級彙報,并聯系了唐臨詢問情況。他告訴我,他并不知道近期有什麽毒品流入。四年前平潞抓毒抓了好幾百人,只放跑了戴冰一個人,前年平潞又把金志浩那一系列人連根拔起,DK埋在我省的釘子即便是真的還有,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再明目張膽地行動。我不知道他有沒有隐瞞,但他說的這個情況也确實是實情。我想宋哥也知道,近幾年,尤其是前年以來,本市抓毒抓到肉的數量明顯少了。”
宋宇濤點頭:“是,冰毒這種東西是戒不掉的,也不能被新型毒品所替代,這兩種東西不能互補,也不會彼此擠壓空間。但确實從前年以來,被我們抓到的肉少了許多,質量也很次,純度能有10個點就算高的了,而且都是散戶,大戶好像都消失了,感覺像是放棄了咱們這個中轉地。”
亓弋:“他們不可能放棄,只是暫時蟄伏。四年前那名卧底重創了DK集團,這幾年咱們抓毒,他們休養生息,到現在,綠水鬼做成,他們要反撲了。李汌家裏的綠水鬼只是一個信號,現在唐臨的死或許就是開端。唐臨作為在本省深紮近三十年的掮客,手中握着淮永、平潞和俞江這最重要的三個市的近半數消息來源,他一死,不誇張地說,咱們這水下開始醞釀風暴了。而只要暗地裏亂起來,就一定會有人渾水摸魚。”
宋宇濤看向亓弋,問:“這是DK那邊的陰謀對不對?”
亓弋:“沒錯。他們要的就是打破平衡。越亂,對他們來說越是好時機。”
宗彬斌嘆道:“沒想到這唐臨這麽重要。那……他遇害是DK那邊的手筆了?”
“很有可能。”亓弋回答,“但是DK集團的人不可能親自越境來殺人,所以咱們要抓的兇手大概率還在境內,而且應該還在本市。殺了唐臨之後,他們還要觀望情況,不太可能立刻撤走。”
宗彬斌緩緩點頭:“這倒是。歸根結底唐臨被殺還是個謀殺案,他背後的勢力牽扯或許是他被殺的原因,但這不妨礙我們抓住真正動手殺他的人。那亓支你有什麽想法和線索嗎?”
“我知道他的一處住址,剛才已經讓技術大隊過去了,看能不能提取到有用的痕跡。還有就是他的手機號和聊天軟件的賬號。”
“在我這裏。”陳虞說,“我中午拿到的,已經在跟進了,應該很快就能有結果出來。”
海同深見亓弋沒有再接話,便直接說道:“剛才宗哥有句話說得對,就算唐臨跟緬北那邊糾葛再深,也不妨礙我們要抓殺他的兇手。所以現在咱們再捋一遍時間和細節。法醫給出的推測死亡時間是4月25日16點到18點。26號我們在平俞高速平潞方向的路旁發現了一共十七個盛放屍體的袋子,每個袋子都盛放了四公斤左右的屍塊,唯獨缺少頭顱和手。而昨晚,我們在三楊郊野公園內發現了最後一袋屍塊,是唐臨的頭部和手。唐臨的頭部被套在一個塑料袋中,屍檢結果顯示,他的死亡原因就是塑料袋套頭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根據他屍體其他部位的情況可以推斷,唐臨在死前被人用一次性塑料捆紮帶綁住手腳,之後又被塑料袋套住頭部,慢慢窒息而死,這個過程大概有半個小時。在确認唐臨死後,兇手對他進行了分屍處理,并在分屍之後立刻抛屍。抛屍工具初步懷疑是一輛懸挂了假牌子的黑色別克七座商務車,抛屍人至少兩人,一人駕駛,一人完成抛屍動作。司機捂得太嚴實了,目前還沒能追查到相關信息。”
鄭暢插話道:“我是真的覺得見過這個司機,但我也是真的沒想起來,你們先別催啊,給我點時間,我肯定能想起來。”
“沒人催你。”海同深向鄭暢擺了擺手,繼續說,“兇手完成抛屍所用的屍袋是白色塑料編織袋,大小規格和新舊程度幾乎完全一致,可以确認是同一批出廠的。但是昨晚發現的,盛放死者頭顱的編織袋要比之前那十七個編織袋大,但也是全新的。這種白色編織袋現在用的人并不多,如果兇手是為了分屍而特意購買的編織袋,大概率會整批購買同一尺寸,或者是不同尺寸各幾個,像這種單獨購買一個大的和十幾個小尺寸的情況并不常見。而且死者的頭顱和手的總重量雖然比四公斤重,但因為頭顱是完整的,而手指和手掌又不太占地方,其實完全可以用與之前大小相同的編織袋來盛放。”
古濛說:“如果這樣看,兇手可能并不是特意購買,而是本來就能接觸到不同尺寸的編織袋,用白色編織袋來盛放屍塊大概只是随手的行為。而且……兩次抛屍有時間間隔,兩次使用的編織袋的尺寸并不一樣,或許頭顱和手指是後來才被放入編織袋中的,否則只有一個編織袋偏大,應該當時就能發現。兇手的行為相對嚴謹,他設計過線路,觀察過攝像頭,還把自己全副武裝到連性別都看不出來,這足以證明他是有規劃的,有規劃的嚴謹的抛屍,屍袋大小也應該是一致的才對。而且就像海支說的,如果是特意購入編織袋,應該會多買,現在網上購買都是成批的,就算是少量也是五個十個這種,正常情況下,一次買二十個、三十個,肯定會買尺寸相同的。而且說實在的,這白色編織袋的使用範圍可比普通那種紅藍編織袋要小得多,這個尺寸的更不常見。”
彭渤立刻舉手:“我去查這個方向!”
“可以。”海同深表示同意。
宗彬斌又從頭看過一遍屍檢報告,開始分析:“如果之前的分析無誤,殺掉唐臨确實是帶有目的性的,但這個目的不足以支撐兇手對唐臨進行分屍。這麽細碎的分屍,如果是為了毀屍滅跡,那麽應該選擇找地方掩埋。而且兩次抛屍之後我們都很快就發現了屍塊,可以說是根本沒怎麽耽誤。按照我的理解,毒販集團想除掉唐臨,目的并不在他這個人,而是在于他身上所連着的那些關系和他消失之後他們能撈到的好處。所以這種情況下,怎麽殺不是殺?為什麽非得切得這麽碎?抛屍又不扔得遠一點,他們到底是想讓我們知道唐臨死了,還是不想?”
聽過這話,海同深擡起手點了一下鄭暢,問:“第一次的報案人是綠化工人?”
“對。”鄭暢點頭。
海同深:“濛姐,高速綠化養護是有固定周期的還是随機的?”
古濛回答:“有固定周期,但也有臨時任務,發現屍塊那次的綠化養護是臨時的,為了五一做準備,怎麽了?”
唐臨出事之前曾經碰過撞向亓弋的那輛車,那個掌紋出現的時間距離司機死亡時間太近,甚至唐臨都是重大嫌疑人。再加上兩名死者口中的梅花,這明顯是一個連環事件,開車的死了,碰過車的疑似兇手跟着也死了,這個節奏絕對會讓人警覺。攪渾水是他們的目标,但亓弋更是他們的目标。在這種情況下,抛屍的時間不太會是随機的。海同深拿出手機,在搜索欄裏快速輸入,待看到頁面跳轉之後,說道:“這次綠化養護之前有公告,公開網站和公衆號上都有,小虞兒去調一下浏覽記錄和IP地址。還有三楊郊野公園五一期間與綠化和營業時間相關的文件通知的網絡浏覽記錄也一起查。”
“好。”陳虞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