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現場物證提取完畢之後衆人回了市局,宋宇濤已經開始進行審訊,海同深沒有去打擾,和亓弋一起進了觀察室。宗彬斌示意他倆落座,低聲介紹說:“現在圍繞着大麻種植的事情來審,還沒探到命案,這是宋宇濤的強項。”
正如宗彬斌所說,宋宇濤也是有他的強項的。對待販毒人員,他自有一套問訊策略,苗寧從來沒有面對過警方的審訊,很快就落了下風,左支右绌勉強維持,卻漏洞百出,最終敗下陣來,被宋宇濤問得啞口無言。知道自己無力應對之後,苗寧選擇了沉默,這是大多數嫌疑人的選擇,但最終能真的沉默到最後的,卻沒有幾個。宋宇濤掌握着分寸,見苗寧已經不願配合,便直接結束了第一次問訊。
“亓支有什麽看法?”回到觀察室的宋宇濤向亓弋詢問道。
亓弋給他讓了位置,回答說:“審訊方面你們都比我有經驗,你們和海支商量着來就行。”
海同深接收到宋宇濤詢問的眼神,便道:“先讓她交代清楚大麻的事情,不提兇案,磨磨她的性子。”
“現場有發現?”宋宇濤問。
“有疑似兇器,等技術室結果。”海同深簡略地說,“先抻一會兒,咱們回會議室說。”
兇器比對很快出了結果,謝潇苒把從苗寧家中找到的一塊三角形銅片拿給衆人,介紹道:“經過比對,這個東西與死者普天華身上殘留的電流斑輪廓基本一致,可以推斷為兇器的一部分。”
“一部分?”鄭暢疑惑地看向謝潇苒。
“這銅片本身不帶電,但它導電,所以嚴格來說,只是兇器的一部分。”謝潇苒解釋說。
鄭暢拎起物證袋,仔細地觀察了一番,說:“這是個吉他撥片啊!如果我沒看錯,這是個小衆牌子做的黃銅吉他撥片,這個東西限量而且有編號!能查!”
“人形電腦就是不一樣。”宗彬斌道,“那這個就交給你去查了,盡快給結果。”
“沒問題!”鄭暢立刻把那撥片拍了照,抱着手機開始打字。
“鄭暢先查着,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吉他撥片有什麽象征意義嗎?”海同深看向亓弋。
亓弋搖頭:“我覺得跟我無關,我不會彈吉他,DK一家人也沒有愛好音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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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彬斌道:“之前我們通過各種線索得知,普天華死後苗寧依舊在用普天華的賬號收款,而且在自己男朋友失蹤之後,苗寧并未有過任何尋找的舉動,現在我們又從苗寧家中找到了用來殺害普天華的兇器的一部分,基本可以推斷苗寧與普天華的死脫不了幹系。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排除了亓支那邊的關于撥片的問題,那使用這個撥片要麽是一時興起,要麽就是有存在于普天華和苗寧之間的某種特殊意義。”
海同深輕輕點了下頭:“我同意宗哥的看法。剛才在苗寧家裏取樣時我看到不少民謠唱片,根據數量和擺放位置來看,并不是偶然所得,他們倆中至少有一人有聽民謠黑膠的習慣。但是在家裏沒有發現吉他,不知道這兩人是不是也彈吉他。”
“普天華應該是會彈吉他的。”謝潇苒說,“普天華的指尖有老繭,确實像是長期擺弄琴弦留下的痕跡。另外還有,剛剛我路過審訊室,看到苗寧手臂上好像有傷痕,你們注意了嗎?”
“煙頭燙傷。”宋宇濤說,“我問她了,她說是閑得無聊自己燙的。”
“她是左撇子嗎?”謝潇苒追問。
宋宇濤:“不是,她用右手寫字。”
謝潇苒:“可她的燙傷是在右手臂外側。常規情況下,如果是自己燙的,右手掐煙應該燙在左手臂更順手吧?”
“一會兒不管誰進去,給她遞根煙。”海同深道。
謝潇苒又說:“海支,我想參與審訊。”
海同深有些意外:“你有什麽想法?”
“我只是覺得,苗寧如果看到女警,可能會放松一點。”
海同深想了想,說:“也行,那一會兒我帶你進去審她。”
認真交代過審訊注意事項之後,海同深帶着謝潇苒進了審訊室,他示意謝潇苒先落座,而後從外套口袋裏摸出煙、鑰匙、紙巾等物品,随意擺在桌上,最後脫下外套搭在了椅背上,在不緊不慢地喝了口水之後才開口:“苗寧,來聊會兒天。”
苗寧搓了搓臉,擡起頭看向海同深,而後又将目光落在了海同深身前的桌子上。她指了指煙盒,說:“我想抽一根。”
“行。”海同深原本正欲坐下,聽到這話就又站了起來,拿過桌上的煙走到苗寧身邊,把煙盒遞了過去,“不是什麽好煙,你湊合着吧。”
苗寧駕輕就熟地用一根手指推開煙盒,掐了根煙出來,又從煙盒裏拿了打火機自己點燃,之後又把打火機塞了回去,将煙盒遞還給海同深。“謝謝。”她說。
謝潇苒隐約覺得,海同深剛才的這一系列動作似乎都有深意。事實上也确實如此。脫下外套是在向苗寧示意自己身上并沒有威脅性武器,雖然原本也不會有,但女性天生會對同性放低警惕,海同深與謝潇苒一起審訊,苗寧的心中會不自覺地偏向謝潇苒。但謝潇苒審訊的經驗不足,這場審訊主要還是要以海同深為主,所以海同深以脫下外套展示自己并沒有威脅來降低苗寧的心理防備。扔在桌上的紙巾和鑰匙則是為了不讓那盒煙顯得突兀,而在進入審訊室之前,海同深特意把打火機放到煙盒裏,則是在試探苗寧對煙的熟悉程度——許多老煙民為了方便會把打火機塞在煙盒裏。苗寧這一套動作一氣呵成,足以見得她煙齡不短。見苗寧自如地吞雲吐霧,海同深勾了下嘴角,說:“我還以為你們姑娘都抽細煙呢。”
“細煙沒勁。”苗寧回答。
海同深踱回椅子旁,把煙盒随手扔到桌上,這才坐了下去,說:“煙也給你了,說說吧。看你這模樣應該挺有文化的,知不知道大麻是違禁物?”
“不知道。”苗寧回答,“警官,我就是替別人看着這東西,我都不知道這是什麽。”
海同深:“不知道是什麽你就敢替別人看着?什麽關系啊?讓你這麽豁出命去?你家人?父母?老公?”
“朋友。”苗寧說。
“那你這朋友可沒把你當朋友,這是拿你當傻子坑呢。”海同深玩着指尖陀螺,淡淡說道,“現在知道被坑了,你還不交代?把你那朋友交代出來,你就算戴罪立功,你要真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到時候我們可以向法院提起,審理的時候會酌情考慮。”
苗寧吐了口煙,搖頭沉默。
海同深也沒有再多說,安靜地看着苗寧,直到苗寧這一根煙抽完,他才說:“把煙滅在紙杯裏,一會兒給你換杯水。”
苗寧果然聽話照做,謝潇苒正準備起身去給苗寧換杯子,卻被海同深在桌下悄悄按住。然後她就聽海同深說道:“剛才有人給你抽血驗尿了,現在結果就在我手上,我還沒打開,你要是現在說實話,還能算你主動交代;可如果我打開之後這份報告上寫的是陽性,到那時你就沒有戴罪立功的機會了。苗寧,你自己掂量清楚。”
苗寧盯着海同深敲着文件夾的手,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還是不說?”海同深用手指将文件夾撥開一道縫,“剛才我同事給過你機會了,我現在也在給你機會,你真的不打算把握了嗎?”
海同深繼續慢慢挪動手臂,文件夾已經打開将近45度,苗寧再次吞了下口水,道:“是我前男友。”
海同深松了手,文件夾在重力的作用下再次合上,發出了“啪”的一聲。
“想清楚了?那就好好說。”
苗寧雙手來回揉搓,少頃,她開口說道:“我前男友叫普天華,這些東西都是他一直在弄的,我不知道他去哪了,我們已經分手了。”
“這還不夠。”海同深趁勢追問,“你們什麽時候分手的?為什麽分手?你說那些大麻是他弄的,為什麽分手之後卻是你在繼續照看?”
“他……”苗寧猶豫片刻,說道,“我們是上個月分手的,那天我們吵了架,他賭氣說分手,然後就走了,什麽東西都沒拿,一直也沒回來過。我知道那些是大麻,他以前也從來不讓我碰,那一套東西都是他買的。分手之後我給他打過電話,但是他一直都沒接,我有心想處理掉那些東西,但那是違禁品,我害怕。”
坐在觀察室中的鄭暢不由得咋舌,道:“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死人身上,這麽短時間內就想到了這樣的對策,苗寧這腦子倒是挺靈,就是用錯了地方。”
亓弋卻說:“她不是臨時想的,她是早就想到了這種對策。”
“啊?她這麽難搞嗎?”
亓弋:“她演戲呢。她讓我們以為她是不得不承認,做出一種在我們的逼問下節節敗退,不得不交代的樣子。換一個人換一種對策,她倒是學得挺好。”
鄭暢跟不上趟,茫然問道:“學?跟誰學?”
“畢舟來。”亓弋平靜說道。
亓弋的聲音很平靜,但落在鄭暢的耳朵中,卻讓他後背發涼。他抿着嘴不再出聲,悄悄拽了拽身邊的宗彬斌。
“那個……”宗彬斌開口,“亓支是想起來什麽了嗎?”
“沒什麽。”亓弋輕輕搖頭,“就是當年畢舟來教過A和O反審訊的技巧,沒想到多年之後會有人把這套東西用回到我身上,有點感慨而已。”
鄭暢有些小心翼翼,問:“亓支你當年是教給A和O的,那現在苗寧也知道并在使用,是不是證明她和A的關系很好?如果她們是這種關系,A當初把她放進境內,應該不會是讓她當炮灰的,對吧?”
“或許,但也不一定。A和O的思維不能用正常人的角度去理解。”亓弋回答。
如果當初苗寧的作用并不是炮灰,那就有很大概率是為了綠水鬼。可是綠水鬼即将大量鋪貨,苗寧卻被棄用,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亓弋意識到,他已經逐漸與克欽邦的事情脫節了,而這樣的脫節,對于專案組來說,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審訊室之中,海同深也發現了苗寧在演戲。于是他将計就計,引着苗寧把提前準備好的那套說辭都說了出來。按照苗寧的說法,普天華一直在種植大麻,而自己是在跟他在一起之後才開始接觸這些東西的。她知道種植違禁物品犯法,曾經也想過跟普天華分手,但每次一提分手,普天華就會暴打她,後來普天華又把她帶去了緬甸,在那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沒辦法逃跑,就只能忍下來。
苗寧講述得情真意切,中途甚至還幾度哽咽,海同深都只是平靜地聽着,直到苗寧不再說話,他才開口問道:“有兩個問題需要你回答一下。第一,普天華曾經坐過牢,而他是在出獄之後才去的緬甸。在他服刑的這段時間裏,你在做什麽?這麽絕佳的機會,你為什麽不跑?”
苗寧愣了愣,旋即面露痛苦,說道:“我不敢,他會找到我的,他又不是坐一輩子牢,我跑不掉,我肯定跑不掉的。警官你知道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嗎?”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自己是不會意識到愛上施暴者這種行為是不正常的。可你有意識,你甚至想過逃離,所以你并沒有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征。苗寧,如果你真的有心理問題,我們會提供相應的輔導以及治療,但前提是,你要經過全套完善的綜合測評。”海同深掀起眼皮,淡淡地看向苗寧,問,“你學的那點兒皮毛經得住三四名專家翻來覆去的驗證嗎?”
“我只是說我沒有辦法離開普天華。”苗寧答非所問,但也算是給了答案。
“好,那接下來回答我下一個問題。”海同深直視着苗寧,“剛才你說這次分手是普天華提出的,這對長期被他暴力對待的你來說應該是個絕佳的逃離機會。他向你提了分手,并且離開了你們共同租住的家,一直都沒再跟你聯系,那麽你為什麽不趁這個機會離開?”
苗寧沉默了下來。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拿起了手邊的紙杯,卻在舉到自己嘴邊時停了下來——那是她剛剛熄滅煙頭時用的紙杯。
直到此時謝潇苒才明白剛才海同深攔下她的目的,果然,審訊室裏沒有一個動作是多餘的。到此時審訊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海同深掩住口鼻輕輕咳了兩聲,拿起衣服套在身上,說道:“抱歉,我今天感冒了狀态不好,得先去歇歇。你也趁這段時間好好想想,等你想清楚了咱們再聊。”說完之後海同深沒有過多停留便拉開門離開了審訊室,謝潇苒也立刻跟着走了出去。
“海支,咱們真的不給她水?”謝潇苒問。
海同深擺了擺手:“她想喝水只是為了緩解緊張,又不是真的渴得不行了,過一個小時再說。”
觀察室的門同時被拉開,海同深直接走了進去,拽了拽自己身上的外套,挨着亓弋坐了,才說:“我盯會兒她,手頭有東西要查的就去忙,不用跟這兒站樁。”
鄭暢:“那我們先走,老大你別亂跑,別到時候又發燒。”
“別烏鴉嘴!”宗彬斌推着鄭暢往外走,“走走走,這個時候誰都能倒下,就海支不行,快閉嘴摸木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