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市局。
衆人各自翻看着手頭的資料,試圖再整理出些新的思緒。宗彬斌說道:“之前亓支做了試驗,那輛車的後備箱是可以藏人的,但是我剛才看了一下,唐臨雖然不算胖,但他的骨架大,即便抛開屍體腫脹變形的因素,他也比亓支壯,而且他腹部脂肪囤積,有啤酒肚,年紀還比我大。就算他是個靈活的胖子,三十秒內從後備箱蹿到後座紮針開窗戶再跳窗逃離現場,我還是覺得有點兒困難。而且還要考慮高速移動中的車輛存在的慣性作用。還有一點,現在最新這名死者也是被注射了丙泊酚,角度和方法跟吳鵬車禍案的幾乎一模一樣,但很明顯這個案子不會是唐臨做的。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後備箱裏藏着的并不是唐臨,而是別的人?”
“會是那個抛屍的女性嗎?”宋宇濤接話,“相比于體形健碩的男性而言,女性似乎更有可能。”
海同深看向謝潇苒,說:“讓你們刑科所的痕檢再把那輛車仔細檢查一下,尤其是後備箱。”
“好。”謝潇苒回答。
“還有一件事,最新這名死者被槍殺之後,只有頭顱是經過了焚燒的,我懷疑這個死者是亓支認識的人,否則單獨毀容的邏輯講不通。我記得現在是不是可以用顱骨進行面部複原了?”
謝潇苒點頭:“可以,但是這邊做不了,得刑科所的老師來做。”
“讓蘇行去聯系,他做的屍檢,數據他都清楚。”
“沒問題。”謝潇苒立刻聯系蘇行。
當晚,海同深和亓弋暫時放下手中的資料,先後往院裏走去。海同深伸了個懶腰:“坐時間長了腦袋發木,出來透透氣。”
“嗯。”亓弋雙手插在兜裏,慢慢溜達着往前走。
二人走到院中無人處,海同深才問:“有心事?”
“如果我是下一個呢?”
“咱倆一直在一起,要有危險我也陪着你。”
亓弋搖頭,半晌才自言自語道:“憑什麽讓你陪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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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我是你男朋友,憑我樂意。”海同深握住亓弋的手腕,“不許胡思亂想。”
“深哥,”亓弋輕聲說道,“如果我真的遇到危險,你別把自己也搭進來。”
“你胡說什麽呢?!”
“你還有父母,你還有很多責任。”
“亓弋!”海同深手中加了力度,“你再說一句試試?!”
沉默片刻,亓弋扭動手腕,聲音更輕了:“有監控,別這樣。”
“跟我過來。”海同深拉着亓弋上了車後排。
車門關閉,将晚春的風隔絕在外,密閉狹小的空間內,呼吸交疊,海同深把亓弋拉進懷裏,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別咒自己。”
“我沒有。”
“我們的職業天生帶着危險,但你得想着活,才能真的活。”海同深一下下拍着亓弋的後背,“你要想着,你有家了,還有人在等你回家,現在的你已經不是那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了,你跟我有了牽絆,我會擔心,會記挂着你。”
“深哥……”亓弋緊繃的後背漸漸有了松動。他在海同深的肩頭輕輕蹭了蹭,而後呢喃道:“對不起,我最近腦子裏太亂了。”
“嗯,我理解。我們一點一點來,早晚會把這些事情都解決好的。”
亓弋長出一口氣:“嗯,不亂想。說案子吧。”
海同深揉了揉亓弋的頭發:“別着急,再抱會兒。”
“篤篤篤——”車外有人敲響車窗。
二人立刻彈開,海同深調整了下呼吸,才開門下車,對着來人皺着眉道:“你這閻王是真的不管不顧啊!”
“确實沒想打擾,不過有件事還是比較急的,等确認完之後你們倆再繼續。”
“繼續個屁啊!我們什麽都沒幹。”海同深沒好氣地說。
晏闌挑了下眉,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遞給海同深,而後擡了下下颌,示意他把手機遞給亓弋,接着才說道:“死者頭部複原出來了。”
亓弋在車內已經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他下了車繞到二人身邊,在接過手機時直接僵在了原地。
“怎麽了?”海同深不明所以。
亓弋很快地調整好心态,他看向海同深,輕聲地說出了一個令人頭皮發麻的名字:“戴冰。”
“我靠!”海同深險些跳了起來,“那那那……你沒認錯?”
亓弋搖頭:“我不會認錯。”
海同深又轉向晏闌,仍是震驚:“這麽重要的嫌疑人竟然沒留DNA?!還有你為什麽這麽淡定?!”
亓弋先回答道:“戴冰的所有生物信息都被金志浩給抹掉了,是不可恢複的那種。”
“這孫子!真該斃了他!”海同深罵道。
晏闌把手搭在車上,說:“跟我去酒店說吧。”
酒店頂層總統套房內,蘇行端了水放到桌上,說:“抱歉讓你們跑一趟,實在是我這邊要整理的東西太多。”
“沒事。”海同深擺了擺手,“這是自家地方,說起話來反而更方便一點,我理解。”
蘇行笑了笑,說:“晏隊也是這麽說的。雖然市局也安全,但是市局人多,難免得分神留心着,你們一直提着精神也會累。”
“嗯。你說吧。”海同深道。
“剛才晏隊給你們看了那個顱骨複原照片了吧?”蘇行問。
亓弋點頭:“看了。是戴冰,我不會認錯。”
蘇行推出來一塊巨大的可移動電子黑板,同時說道:“我今天下午跟晏隊又梳理了一下思路,正好就着這個跟你們說——我就一個要求,手裏轉東西別讓我看見,你們仨一塊兒轉真的很暈。”
海同深默默把手放到了桌子下面,亓弋則攤開雙手,說:“我不轉。”
“謝謝。”蘇行呼出一口氣,開始講述起來,“其實最開始在屍體嘴裏發現梅花的時候我還沒把這些事聯系起來,我不太認識花,沒看出來那是什麽。後來是延展排查的時候查到了車禍,晏隊又認出了那是梅花,我們才上報給了廖廳。這件事引起晏隊警覺的關鍵就是車禍位置和時間。四年前的5月16號,在距離這次車禍現場直線距離不超過500米的爛尾樓四層,餘森開槍射殺了一名毒販,同時,金志浩放跑了戴冰。而根據金志浩的交代,當年戴冰逃跑所用的車輛,就停在這次車禍現場附近,這也是廖廳命令晏隊和我休假協助你們辦案的原因之一。對于弋哥來說,一切事情的開端都是在四年前的5月16號。而四年後的5月16號,戴冰死在了他逃跑的起點,這件事太有儀式感了。”
“是。亓弋之前也說過,那邊的人非常喜歡儀式感。而且我們也有新的進展。”海同深簡單把發現總結出來,蘇行聽後略思索片刻,道:“這更印證了我的猜想,他們自己亂了陣腳。”
“你是說……”海同深反應非常快,“戴冰是一定要在16號死,但不應該裹在前面那一串裏,是這個意思嗎?”
“沒錯。”晏闌接話,“前面那一串的終止符應該是苗寧的屍體,但苗寧還活着。之所以有這個推斷,也是因為确認了死者是戴冰。因為對于亓弋來說,戴冰這張臉就是最好的‘問候’,不需要對應什麽,也不需要特意放梅花。因為你認識戴冰,而且你跟戴冰之間的恩怨很深。”
“不。”亓弋卻否認了晏闌的看法。停頓了幾瞬,他再次開口說:“戴冰不應該在16號死。他活着比死了對我的刺激更大。他死了,一切塵埃落定,我的仇就報了。我沒有強迫症也不在意儀式感,戴冰死了,就算為當年的事情付出了代價,所以在我這兒來說,他的死是一種結束,意味着我可以放下當年的事情了。但如果他活着,我一定會為了抓他而不管不顧。”
蘇行稍稍皺了下眉,明顯是在思考。亓弋則接着說:“你們得出這結論是通過推斷,而我得出結論是通過我對那邊人的了解。我猜測,如果我們沒有追蹤到苗寧并立刻進行抓捕,戴冰會用當年殺死楊予然的方法槍殺苗寧,然後在16號那天露出痕跡,這對我來說才是一種類似于輪回一樣的噩夢。”
“我還是小瞧他們的變态程度了。”海同深嘆了一聲。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許久之後,蘇行詢問道:“弋哥,按照你的推測,還會死人嗎?”
亓弋想了想,搖頭:“五瓣梅花已經都綠了,如果再有,應該就是我了——”
“啧!別瞎說!”海同深立刻打斷。
“我倒覺得他們并不打算殺你。”晏闌說,“費了這麽大力氣,做了這麽多籌謀,如果只是為了預告殺你的話,這在‘儀式感’這件事上就太虎頭蛇尾了。他們要的應該不是這種結果。”
“不能用正常人的思路來理解他們。”亓弋說完,又接着補充,“當然我知道不能掉以輕心,哪怕他們不是真的想殺我,也肯定會在我身邊做些手腳讓我難受。你們放心,我心裏有數。”
蘇行看了一眼手表,說:“挺晚的了,你們要不就在這裏休息吧。正好我要等家那邊的痕檢結果,如果有了進展你們在這兒也能第一時間知道。”
海同深以眼神詢問亓弋,亓弋點頭:“也行。我反正不擇席,哪兒都能睡。”
“那邊那間卧室歸你們。”晏闌擡手指了一下,“換洗衣服屋裏都有,要是不習慣可以叫客房服務去買。”
海同深拍了拍亓弋,讓他先去洗漱休息。
待亓弋進了房間之後,海同深看向坐在旁邊的晏闌:“土豪,這電子黑板多少錢?”
“不知道,我找經理要的。你要嗎?送你一個。”
“想要,但是我擡不走……”
晏闌笑了一下,說:“我有你家地址,改天給你送貨上門。”
“謝謝土豪。土豪淘汰一個舊的給我就行,別破費。”
“德行!”晏闌笑罵了一句,而後道,“就知道你要薅我羊毛,我早就給你準備了。”
酒店的床頭燈大多不是為了照明,而是為了烘托氣氛,昏黃的光線把人的輪廓描摹得柔軟,但手機屏幕的熒光卻在這柔和之上疊加了冷峻,洗完澡出來的海同深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張被交疊光線勾勒出的臉。他咽了咽口水,走到床邊,輕輕揉了揉亓弋的頭發:“在看什麽?”
亓弋放了手機,沒有回答,只擡手環住了海同深。海同深将人摟進懷裏,勸道:“別發愁了,該休息就休息,你要是先把自己熬垮了,還怎麽抓人?”
“嗯。”亓弋應了聲,而後手中稍用了些力氣,“你怎麽還能胖了呢?”
“胖……了?!”海同深的聲音都變了調,“這一天天的折騰我怎麽可能——”低下頭看見亓弋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海同深不由得捏了下他的耳垂,“延遲叛逆的熊孩子。”
亓弋彎了眉梢:“你也別發愁了。”
“你不發愁我就不發愁。”海同深道,“今晚什麽都別想了,好好睡一覺。”
“嗯。”
一場暴雨給剛剛熱起來的城市降了溫,也給有基礎病的人帶來諸多不适。睡了一宿,起床後四個人有三個面色不佳。
海同深習慣性地伸出右手想端杯子,卻在剛用力時就換了左手。晏闌用餘光看了他一眼,輕聲說:“趁着年輕去做個手術,不然再過幾年連槍都拿不動了。”
“你知道我最讨厭醫院了。”
“你能有我讨厭醫院?我現在都脫敏了。”晏闌立刻反問,不等海同深回答,就又接着說道,“再讨厭醫院也不能拿身體開玩笑。你現在不去,等老了估計就得一直住院。”
海同深撇了嘴:“知道了,忙過這一段吧。到時候我跟他一起去看看,他那身上都快沒好地方了。”
“他怎麽樣?”
“不說,但肯定難受,臉色差得要命。全身上下就嘴最硬。”海同深頓了頓,“跟你家那位一樣。”
“那還是不一樣的,我現在不嘴硬了。”蘇行走到他們身邊,直接拿過晏闌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才接着說,“而且我吃藥能好,他只能生扛。”
“跟晏闌在一起就學會毒舌了是吧?”海同深翻了個白眼,在晏闌後背拍了一巴掌,“就跟你不學好!”
“那是拿你當自己人,怎麽不知道好賴呢!”晏闌轉身去行李箱裏翻出一個藥包,拿了一板止疼藥遞給海同深,“賞你的,不用謝。”
“滾。”海同深拿了藥,端着水杯進了卧室。
亓弋靠在床上,等海同深靠近了才緩緩睜開眼。
“止疼藥和溫水都給你拿來了,讓布洛芬去敲敲門。”海同深說。
“什麽?”亓弋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之前看人說過,這布洛芬進入循環系統之後就會跟着血液游走到不同位置,挨個兒敲門問疼不疼,不疼就去下一個地方再敲,直到找到痛點為止。”
亓弋被這說法逗笑了:“你都哪看的這些東西?聽起來像是哄小孩的。”
海同深:“我沒在哄小孩嗎?眼前就有一個延遲叛逆的三十三歲大兒童。”
亓弋垂了眼皮,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兩下,接着海同深就聽到了褪去僞裝的帶着疲憊的聲音:“胳膊疼,腿也疼。”
“先吃藥。”海同深掰出一粒藥塞到亓弋嘴裏,又喂他喝了水,之後才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
或許是藥物作用,又或許是被安撫得舒服了,亓弋的臉色緩和不少,他說:“我想回家找點兒資料。”
“一起?”
“不用。你回去跟專案組同步一下戴冰的事情,我找到資料之後就回去。”
“也行。”
亓弋回到家,簡單收拾了些東西,挪去海同深家中之後,見時間還早,就先去了健身房。他像往常一樣直接去了更衣室,打開自己常用的櫃子,卻在準備放包的時候停住了手。那櫃子的隔板上擺放着一張A4紙,紙上貼着剪下來的字塊,字塊拼在一起湊成了兩個英文單詞——The sun。
亓弋從随身的包裏拿出物證袋,将那A4紙放了進去,而後神色不變地走到前臺,找了佟曉童單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