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酒店裏,晏闌把手機放到床頭櫃上,俯身吻了一下身邊人,道:“都中午了,還不起?”

“反正沒事,多睡會兒。”蘇行翻了身窩進晏闌懷裏,“困死了,怎麽總是晚上屍檢啊……”

“這不是重案嘛,沒辦法的。”晏闌哄道,“等過幾天這邊确定不用咱們了,咱們就能回去了。”

“我看懸。”蘇行說,“這事不把你攪進來就不錯了,你還想跑?”

“烏鴉嘴!再說這種話就給你嘴縫上。”

蘇行笑道:“你肯定不敢。”

“不敢歸不敢,但你還不許我做個夢啊?”晏闌說。

“那倒是許……”蘇行猛地擡起頭來,“你剛才說什麽?夢?”

“對……啊……?怎麽了?”

“領導,你真是個天才!”蘇行飛快地翻身拿出手機,在搜索欄裏輸入了關鍵詞,而後把手機屏幕轉向晏闌,“像不像?”

晏闌吞了下口水,點頭:“你才是天才。”

“我這就發給海哥。”

市局。

海同深把手機遞給身邊的亓弋,亓弋看過之後先是不解,接着就似有所悟,最後抓起自己的手機說道:“我出去一趟。”

亓弋上了天臺,撥通了一個號碼。電話很快被接起來,亓弋環顧四周,确認了環境之後,才道:“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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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傳來聲音:“上周就醒了。”

“為什麽不告訴我?”亓弋追問。

“計劃有變。雲曲內部不幹淨,阿崗失蹤了。”

“什麽叫失蹤了?!他不是應該在隔離審查嗎?!”

“就是隔離審查的時候失蹤了。”那人說道,“情況比較複雜,暫時還沒調查清楚。”

亓弋敏銳地察覺到了那人的話背後的含義,他道:“你們懷疑阿崗?”

“我們不懷疑任何人,只看證據。”

“那您告訴我證據是什麽?阿崗可是幫着我們抓了梭盛的!”

“亓弋。”那人聲音依舊冷靜,“你走過的全套程序,我也走過,阿崗回來後也要走。所有卧底回來都要經歷這一個過程。我并不想向你隐瞞什麽,實際上你也很明白,卧底過程中就是有些事情說不清楚。在審查過程中,有太多需要調查組酌情衡量的事情。當時你被調查組詢問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做這些不是為難你,而是在幫助你,這你同意嗎?”

亓弋深呼吸了一下,回答說:“我同意,我也明白。”

“同樣的話,我告訴了阿崗,但是他拒絕了。他拒絕配合,拒絕我們的幫助,拒絕接受心理疏導和調查,拒不交代卧底過程中的那些細節。考慮到他的精神狀态并不好,我們給他安排了單獨病房和心理咨詢師,在一次常規的心理疏導過程中,他騙過了醫生護士,也騙過了值守的調查組成員,從醫院逃脫了,至今下落不明。”

亓弋道:“恕我直言,心理咨詢師對我們沒用。”

“你想說大家都有病,是吧?”那人竟還笑了一聲,只是這笑有太多苦澀,“現在想想,當時如果不是你傷得太重,估計你也會跑吧?”

“或許,我不知道。”亓弋似乎是想通了,他說,“老板,咱們把話說開了吧,按照你們的手段,阿崗不可能跑得了。”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說:“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太聰明不是好事?”

“我就當您誇我了。”亓弋道。

對面說道:“行,既然你冷靜下來了,就聽我說。雲曲內部是真的有問題,我們被滲透了,至于阿崗,他選擇了一條跟你一樣的路,或者說,他頂替了你的位置,已經提前開始按照你的計劃行動,所以,你的行動暫緩了。你現在的任務就是把俞江這幾起殺人案的真正執行者抓住,剩下的事情,你不用再做了。”

亓弋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他思考片刻,說:“這不一樣。阿崗并不能代替我。”

“別把所有人都當傻子,我們有整套的後勤支援,也有最好的行動計劃。”

“是嗎?那怎麽雲曲還讓人滲透了?”

“你……”電話那頭的人終于放下了和善的僞裝,“你是不是找打?”

亓弋道:“就算我找打,您現在也打不着。對于行動暫緩這件事,我持保留意見。我知道您是好意,但上次見面時我就說過了,我的這個計劃能實施成功的關鍵就在于實施人是我。換句話說,只有我能用這個計劃順利完成任務。阿崗的事我不評價,但阿崗代替不了我,他可以有他的行動,我也可以有我的計劃,這并不沖突。”

“我說過,我們不搞個人英雄主義。”

亓弋接着道:“所以我現在要說第二件事。老板,我需要支援。”

“你跟這兒等着我呢?”那人無奈道,“說吧,要什麽支援?”

“要人。我需要晏闌正式加入專案組。”

“理由。”

“晏闌有錢。”

“你別得寸進尺啊!你要錢可以走經費。”

亓弋說:“我要的是他那些用錢鋪出來的社會資源。海同深的資源是靠着他爸,他爸也在這一整個大系統之中,使用這些資源的代價太大,阻礙也會很多,我想這一點您應該清楚。晏闌的資源最起碼有一半不在這整個閉環裏,我要的就是那一半,純粹屬于社會資源的部分。有些事情官方不好出面,但民間資本卻沒有顧忌。”

“我并不覺得你的計劃之中會用到他那些所謂的民間資本力量。亓弋,你是需要我像你戳穿我一樣去戳穿你嗎?”

亓弋沉默,并未回答。對面接着說道:“晏闌不加入,海同深也不會退出。一切維持現狀,你需要任何資源都可以直接跟晏闌說。記住,永遠不要把感情當作阻礙。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真的懂你的人會理解你的行為,即便是一時被感情絆住,理智也最終會贏。不用做預設,也不用擔心海同深會怎麽樣,他遠比你以為的要堅強得多,也聰明得多。”

安靜片刻,亓弋問道:“您後悔過嗎?當年回來之後連家都沒了。”

“遺憾過,但不後悔。再來一次我也一樣會這麽做。”那人回答。

“我明白了。”亓弋長出一口氣,道,“還是按照原計劃進行。他醒了這件事……要告訴專案組嗎?”

“說吧,現在一切都由你來決定。哦對了,之前你讓雲曲那邊調查的吳鵬,好像是有消息了,一會兒我讓付熙聯系你。”

“好。謝謝老板。”

“終于說句人話了,行了,挂了吧。我回去開會了。”

挂斷電話,亓弋長出了一口氣,過來人的那句“遺憾但不後悔”像一顆種子一樣在他心底生了根。或許,這一次,真的應該聽一聽前輩的意見。正午日頭足,陽光曬在身上已讓他微微出了汗,亓弋擡了頭,心想:已經享受過太陽了,這就足夠了。

亓弋走到護欄旁,将目光放到遠處,思緒也漸漸飄回了他成為畢舟來的第七年。

DK的別墅非常豪華,地下一層是武器庫——真正意義上的武器庫,裏面有各式各樣的槍支彈藥,甚至連重機槍都有。而地下二層則是專屬于DK的地方,有他珍愛的收藏,也有他最不能為人所知的罪惡。那是禁地,也是畢舟來以前唯一不曾涉足過的地方。綠茶宣告成功那天,DK帶着畢舟來進入了地下二層,在專門存放收藏品的房間裏,DK向他展示了一幅畫。

“你看得懂嗎?”DK問。

畢舟來搖頭:“我不懂畫。”

“但你應該能猜出來是誰的畫吧?”DK道,“這個構圖線條,帶有非常濃烈且獨特的風格。”

“是……畢加索嗎?”

“沒錯!”DK頗為贊賞。

“這很貴吧?”畢舟來接着問。

DK卻笑了起來,他倒了一杯紅酒遞給畢舟來,說:“這不是真跡,只是我找人随便仿着畫的。這畫的真跡現在在美國的一個藏家手裏,大概要上億美金了。”

“我真的不懂。”畢舟來說。

“能看出來是畢加索的,就不算不懂。真的不懂的人連畢加索的名字都不知道。”DK用酒杯碰了一下畢舟來手裏的酒杯,“阿來,知道我為什麽喜歡這幅畫嗎?”

畢舟來跟着喝了一口紅酒,搖頭:“不知道。”

“這幅畫的名字叫《夢》,畫中的少女睡得安詳,像是沉醉在夢中。作畫的畫家也沉浸在和少女的愛情之夢中。這多美好!”

畢舟來問:“你也有過愛人嗎?”

“當然有過。”DK笑了笑,“大概也就是在你這個年紀吧,只是都過去了。說起來,你怎麽還不找個人談戀愛?”

“我不會。”畢舟來回答,“比起談戀愛,我還是覺得打槍更好玩。而且有一個Nanda就夠了,哄她一個就夠我累的了。”

“你啊……”DK笑着搖頭,“妹妹和女朋友是不一樣的。”

“都是女的,哪不一樣?”畢舟來反問。

“算啦!随你吧。”DK再次将目光挪回到那幅畫上,少頃,他擡起手,将紅酒直接潑在了畫上。暗紅的液體将畫中少女的面龐染了色,紅酒淅淅瀝瀝地落到了地上,砸出滴答聲響。DK說道:“不過我覺得,這樣才是最美好的。”

“不懂。”畢舟來說。

“虛幻的夢,染上了真實的血,這才是人生。”

“這是酒。”

DK哽了一下,笑道:“那交給你個任務吧,你去找人再臨摹一幅《夢》回來,下一次,我把血潑上去。”

“為什麽一定要染上血?”畢舟來問。

“因為活在這世上的人,都是血肉鑄就的。畫是美好的,也是虛僞的,我想撕破這虛僞的美好,沒有什麽比血更合适更刺激了。你打槍的時候看見血液迸濺出來,就沒有快感嗎?”

“還好吧。”畢舟來似是真的在思考,“其實我更喜歡校槍的過程。”

“為什麽?”DK似是來了興趣。

“溫度濕度風速風向這些都會影響槍的準頭,在校槍的過程中我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感覺和真實世界之間的差距。如果我憑感覺校出來的槍能射準,那就證明我的感覺無限趨近于真實,那種成就感非常奇妙,就好像我真的融入了這個世界,成為了這個世界的組成部分。”

DK饒有興趣地打量了畢舟來一番,而後說道:“你考不考慮去學個哲學?我覺得你有成為哲學家的潛質。如果你想上學,我可以給你出錢。”

“你不用我當打手了?”畢舟來反問。

DK大笑起來:“我什麽時候拿你當過打手?你也太小瞧自己了。”

畢舟來喝了杯中酒,說:“Nanda快回來了,要是沒事,我就先上去了。”

“阿來,以後不要老慣着Nanda了。她都這麽大了,你老慣着她,要是她纏着你要嫁給你怎麽辦?”

“你不同意不就行了嗎?還是說你想用這種低級的方法把我留在你身邊?”

DK笑彎了腰,道:“我就喜歡你這性子!今天你就在這裏陪我喝酒,不用理Nanda。以後你也不用像個小跟班似的一直跟着她,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麽事?”畢舟來問。

“連接虛幻和現實。”DK摘掉那幅被酒淋過的《夢》,将畫後藏着的密碼盤完全展露在畢舟來面前,而後笑着說道,“歡迎來到真實世界。”

手機鈴聲将亓弋從回憶中拽出,他清了下喉嚨,按下了接聽鍵。這一次難得沒有嗆聲,付熙平靜地講述完之後二人甚至還客氣地寒暄了兩句才挂斷電話。亓弋呼出一口濁氣,轉身下了天臺,往會議室走去。

回到會議室後,亓弋将從網上找的畢加索的《夢》的照片投到屏幕上,同時把死者死亡現場的照片放到了旁邊。當這兩張照片被并排放置時,那種高度相似的構圖和姿勢,讓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很明顯,健身房前臺小姑娘的屍體,是被人故意擺成了《夢》的模樣,甚至連屋裏的窗簾和紅色的椅子都那麽“恰好”地一樣。鄭暢咽了咽口水,說:“我以為這段時間我的阈值已經被提高了,但沒想到,變态之外還有更變态的。亓支,這畫對DK有特殊意義嗎?”

亓弋回答:“在DK以前居住的別墅地下室裏就挂着這幅畫的仿制品,而在挂畫的後面,就是整個集團最機密的核心地點,是連A和O都不能随意出入的密室。”

“你去過?”海同深問。

“最後那兩年,畢舟來可以自由出入。”亓弋說,“那裏面有專屬于DK的服務器,藏着這些年他作惡的所有證據,有他跟各地毒枭聯絡內容的備份,有大量和緬甸軍方、政界私下交易的往來憑證,還有他在全世界各地洗錢的痕跡。”

“那可真是個寶庫。”宗彬斌說,“那密室還在嗎?”

“炸了。”亓弋又補充說,“我炸的。”

宋宇濤張着嘴,半天沒反應過來。

“不引爆那個別墅,我就逃不出來。不過DK肯定有別的備份,最後那段時間很明顯他已經不往那裏面存放任何數據資料了,所以我最後才會引爆的。”亓弋平靜地說道,“我們的重點也暫時不用放在那些資料上。現在問題的關鍵是,這個頂替了賈頌身份的女性死者,被故意擺成了這幅畫的模樣,而且面部被潑了紅色油漆。這件事只能是DK授意的,因為在他跟我讨論過,并用紅酒潑過這幅畫之後,密碼盤外面就換了別的畫。換句話說,知道《夢》的秘密的可能不止我一個,但親眼見過被潑了紅酒的那幅畫的,只有DK和我。現在有人用屍體塑造了一個真實版的《夢》,這只能是DK親自授意的,這意味着,DK已經醒了。”

“醒……醒了?!”鄭暢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了,“他不是植物人嗎?怎麽還能醒?!他醒了那邊豈不是更猖狂了嗎?!”

“我剛才已經把這件事跟上級彙報過了,領導的意思是咱們暫時還是專注于查本市的這個執行人,DK那邊的事情先交給雲曲警方和緬甸警方來處理。而且現在暫時也不用太過緊張,一來,他不可能入境;二來,按照他的身體狀況,昏迷了這麽長時間醒過來,複健就得用好長時間。當年他傷得比我重,而且年紀也比我大得多,他能不能完全恢複都是一回事。”

謝潇苒嘆了口氣,說:“他最好是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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