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在第一起抛屍案案發之後,他們曾經派人搜尋過侯家村無人窪地,但當時并沒有發現異常。這一次再來,确實像曲鴻音說的那樣,在那一排廠房之中,有一處廢棄工廠幹淨得稱得上突兀。
“我用盡畢生積攢下來的文學素養,也只能找到一句‘卧槽’來形容了。我對不起我從小到大的老師們。”李恩放下手中的相機,轉身看向身邊目瞪口呆的梁威,“除非你那試劑過期了。”
“我現場兌出來的!你不可以質疑我的專業性!”梁威立刻反駁,“而且試劑有問題是不顯色而不是到處都顯色!”
“這是怎麽了?”海同深問。
“來,戴上。”梁威給海同深遞去了專用目鏡。
海同深依言戴好,在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都被深深淺淺的藍色熒光覆蓋,根本沒有任何空隙。
與此同時,梁威拿着勾兌好的熒光試劑往旁邊空白處噴灑,凡是試劑碰到的地方,也全部都是熒光。海同深摘了眼鏡,說:“我幫你們叫幫手?”
梁威卻搖頭道:“這不是幫手的問題,就算是你找來一隊人把這些都取樣了,咱們也就那麽幾臺機器,哪怕晝夜不停轉,等把這些血樣剝離分析出來,至少也得一個月,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其他痕跡呢?”海同深又問。
“沒有發現。”梁威回答說,“足印、掌紋、指紋、刮擦痕跡全都沒有。這裏幹淨得就像是用高壓水槍從上到下清洗過一遍一樣。哦對,還是混了消毒水的。”
“我不怕你們找到這裏,因為我很有把握,就算你們找到了,也別想從這裏找到任何我留下的痕跡。就算是知道我在這裏分屍,就算是剝離出死者的血液DNA,你們也不會知道‘我’是誰。”蘇行摘了目鏡,看向海同深,“我猜這就是兇手的意圖吧。”
“噫……陰森森的。”李恩縮了下脖子。
蘇行笑了笑:“我就是随便揣測的。”
但其實專案組的人都知道,蘇行這揣測大概率是正确的。叫嚣、炫耀、猖狂、目空一切……從案發到現在,永遠卡着時間,永遠只比警方快一步——除去苗寧的歸案。而在苗寧歸案之後,又馬不停蹄地炮制了兩起案件,把事情繼續推進,這執行人的能力确實非常強。
“梁老師,這工廠一共就六臺電鋸符合之前我們分析的分屍工具,這個範圍是不是會好一些?”蘇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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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梁威立刻振奮了起來,“我就知道你們不會讓我把整個工廠的金屬工具都查一遍的!這就開工!”
“只是重點放在這六臺電鋸上——”
海同深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梁威打斷道:“我敬愛的海支隊長,給我一個緩沖的時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知不知道這一刻小蘇的形象比你高大很多?看破不戳破好嗎?”
雖然在檢查過六臺電鋸之後,他們還是要把工廠裏所有的金屬工具都再檢查一遍,但是有了主要懷疑對象,就是分出了主次,這樣能夠更好更合理地安排取樣。
“好嘞,你們繼續。”海同深沒想到自己也會有一天被人說要“看破不戳破”,他笑了下,退到一旁不再幹擾工作。
技術大隊在提取現場痕跡,其他人也沒閑着,散在各處找尋線索。
海同深順着外牆鐵架爬到廠房頂上,走到角落裏蹲着的人身邊,低笑一聲,說:“你怎麽跟個蘑菇似的?”
“啊?”亓弋擡頭。
“沒什麽,想起個冷笑話。”
“在精神病院打傘以為自己是蘑菇的那個嗎?”亓弋站起身來,跺了跺腳,“我又沒打黑傘。”
“但你穿了一身黑。”海同深問道,“不熱嗎?”
“習慣了,黑的濺上血看不出來。”
海同深無奈:“聽聽你說的是什麽話。”
“嗯。”亓弋改了口,“黑的耐髒。”
“算了,你開心就好。”海同深指了下角落裏剛才亓弋觀察的地方,“有發現?”
“沒,就是好奇為什麽會是這個廠房。”
“因為這裏離接駁主路的小路最近,而且這裏以前是屠宰場,到處都是血跡殘留,用牲畜血液來做掩蓋,就像剛才梁威說的,要做血跡分離鑒定需要很長時間。還有一點,春夏雨水多,這裏地勢最低,一旦降水量達到中雨以上程度,前面這條路上的痕跡就會被完全沖刷掉,都不需要兇手再過多善後。而到了主路上之後車輛痕跡變多,如果當時沒有抓住,後面幾乎不可能再提取出痕跡。”海同深想了想,又補充,“還有,屠宰場有專用的排污通道,也有工業用水接入,清理的時候比較方便。剛才我看了,工廠後面就有直接可用的高壓水槍。”
亓弋:“這裏廢棄很久了吧?那是不是可以調取用水量記錄來推斷時間?”
“宗哥已經去調了。”海同深說,“不僅是用水,還有用電。這邊原本應該已經斷水斷電了,但是只要産權單位續上錢,或者賬戶裏有餘額,理論上還是會接通的。所以如果是之前存了錢維持設備最低運轉,那麽就可以通過用水用電量來确認時間。如果是停供之後再交錢,那就多了一條繳費渠道和賬戶線索可以供我們追查。”
“還是你們想得全。”亓弋說。
“經驗而已,畢竟幹了這麽多年了。”海同深擡起手,準備給亓弋撣掉衣服上蹭的土,卻在剛擡起手的一瞬間被亓弋推倒在地。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亓弋就掏了槍直接轉身射擊。
“趴着別動!”亓弋說完之後直接飛身從廠房頂上躍下,喊道,“晏哥!十點鐘方向二層左起第五間!鄭暢上樓頂給我報位置!其他人先找掩體!”
說話間亓弋已經蹿了出去。
“卧槽我沒帶瞄啊!”鄭暢如是說,卻還是立刻上了樓頂。晏闌也已經往對面樓狂奔而去。
海同深起身躍下樓,和宋宇濤一起帶着正在現場勘查的人找了安全位置暫時躲避。
“待在這裏別動!宋哥打電話要增援。”海同深說話間,外面已經傳來了引擎聲,他立刻又從宋宇濤腰間拽下車鑰匙,“有槍還有車,我去追,你看好他們——卧槽!蘇行你回來!”
海同深知道已經阻攔不及,立刻掏槍跟上掩護,并示意宋宇濤抓緊時間聯系增援。
沿着牆根繞到工廠後面,借着房檐的掩護,蘇行已經上了車。巴博斯一騎絕塵“飛”了出去,海同深開着警車也立刻跟上。一輛黑色越野車從剛才那棟樓的拐角處開出,在窪地裏狂奔向前,巴博斯緊緊咬在那輛車後面,海同深見狀立刻轉向,準備從側面攔截。
黑色越野車意識到情況不妙,緊急掉轉方向。然而巴博斯預判了他的預判,一個甩尾直接把越野車撞了出去。見警車已經追上來,越野車的司機猛打方向盤,從即将形成的夾縫之中闖了出去。警車掉頭繼續追上,在與巴博斯擦肩而過時,海同深打了個手勢,蘇行心領神會,打了方向盤往相反方向去。
越野車如今形勢不妙,後面是緊咬不放的警車,前面是修了一半的斷橋,橋下就是湍急的河水。就在此時,巴博斯從右側沖了出來,完全沒有減速的意思,直接向着越野車撞去。越野車緊急提速,同時向左打輪,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巴博斯輕打方向盤,擦着越野車的車尾開過,只是很輕微的碰撞,但在高速和轉向的雙重作用下,越野車重心偏移,右側兩輪已經高高擡起。後面的警車不僅沒有減速,反而加速向前,在靠近越野車接近一個車身的時候原地掉頭甩尾,用車尾撞上了越野車。終于,越野車失去了平衡,順着斜坡翻滾而下,落入水中。
海同深毫不猶豫地下了車,一躍入水,然而當他游到車邊時才發現車裏根本就沒有司機的身影。他立刻順着水流方向準備繼續去找,卻被人揪住了衣服領子。
“別掙紮!”亓弋在他耳邊喊道,“跟我上岸!”
鄭暢和宗彬斌在岸邊拽着繩子,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兩個人拉回來。
身上都已經濕透,海同深坐在岸邊,懊惱地說道:“就差一點兒!”
宗彬斌疾言厲色:“就差一點兒?就差一點兒你就要犧牲了!你是姓海,但你不是海裏的動物,你看看這水速,真敢往下跳啊?!我就打個電話的工夫,你們這都演上《速度與激情》了。到底發生什麽了?”
“嫌疑人有槍。”亓弋說,“應該是M21,我看見瞄準鏡的反光了。”
宗彬斌驚訝:“我……去……?”
“嗯,亓支救了我一命。”海同深喘了兩口氣,看向旁邊的亓弋,亓弋也正在看他,兩個人對視一眼,沒有說話,卻已勝過千言。鄭暢抱着兩條大毛巾趕來,分給二人,然後拉着宗彬斌往遠處去:“宗哥跟我去路口等後援吧,應該差不多快到了。”
“你自己去呗,海支這——”
“沒看旁邊閻王發怒了嗎?他們關系好讓他們去勸,咱可別湊過去,容易誤傷啊!”鄭暢拉着宗彬斌小跑着離開。
身邊沒了外人,海同深才開口問道:“受傷了沒?”
“擦傷。”亓弋擡了下手臂,露出小臂上一小塊滲着血的皮外傷,“沒大事。你呢?”
“沒有。”海同深搖了頭,“就是被安全帶勒了一下,估計得疼兩天。”
“真夠玩命的。”亓弋往海同深身邊挪了挪,“不是說了讓你趴着別動嗎?”
海同深:“平常聽你的,這時候可不行,我把人帶出來的,得安全地帶回去才行。”
“嗯,知道你是領導。”亓弋把毛巾披在自己肩上,“你不去看看晏哥他們?”
“一起?”海同深向亓弋伸了手,“給我壯個膽,我怕閻王發瘋。”
亓弋沒忍住笑了出來:“你去吧,我曬會兒太陽,閻王發瘋也不會波及你。”
“行吧,那我過去看一眼。”海同深把自己身上的毛巾也搭在了亓弋肩上,轉身向晏闌和蘇行所在的地方走去。
巴博斯的車門開着,蘇行已經坐到了副駕的位置,晏闌站在門邊,低聲跟他說着話。
因為聲音太輕,海同深沒能聽清,直到又走近了些,晏闌的聲音才傳入他的耳朵——
“……前後保險杠都得換,尾燈也得換,再加上重新噴漆,這七七八八算下來,你今年得吃軟飯了。接下來幾個月你別想再開車了,還有,之前說過的,一次不聽話罰多少來着?”
“一百個俯卧撐。”蘇行自知理虧,此時特別乖巧。
“回去我給你計數。”
“可以交公糧來抵嗎?”
“不可以!別想蒙混過關!”
“咳咳……”海同深出聲提醒道,“二位?沒吵架吧?”
晏闌立刻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看向海同深說:“剛才我粗略算了一下,修車費大概二十萬,應該不會超過三十萬。等保險公司出賬單後我會發給你的。”
“不是……你都有保險了怎麽還坑我啊?!”
晏闌一本正經地說:“哦,對。那我讓我舅舅直接把賬單交給海叔吧。”
“晏!闌!”海同深咬牙。
晏闌絲毫不受威脅,擡了手說:“你趕緊去太陽底下曬着去,要不然該感冒了。剛才我讓你們的人叫了救護車,你倆去醫院做個檢查,這邊兒我替你盯着。”
“有發現?”海同深問。
“你家神射手打傷了嫌疑人,我們有DNA了。”晏闌說,“潇潇已經跟你們的痕檢一起去那棟樓裏取樣了。趕緊的,別在這風口杵着了,去太陽底下暖和去。”
知道晏闌是好意,海同深也就沒再拒絕,溜達回亓弋身邊坐下。他回頭看了一眼,說:“那棟樓到廠房之間最少30米,理論上手槍射程有50米,實際有效射程也就30米,你還真是……神射手啊。你怎麽射中的?”
亓弋低聲道:“我射歪了啊,要真打中了就不用你飙車了。”
“咱們倆對射中的概念理解好像不太一樣。”海同深由衷感慨,“說起來,你反應也太快了,我甚至是在你跳下去之後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亓弋輕笑一聲,說:“你要是天天活在那種不知道哪裏就有暗槍的地方,也能練出來這種速度。”
“所以你那個時候就是瞧不起我。”海同深輕輕撞了一下亓弋的肩膀,“覺得我們這種警察都是吃幹飯的,一點能力都沒有,是不是?”
“沒有。”亓弋皺了下眉,深吸一口氣,才又說,“你們有你們的能力和擅長的事情。”
“這是你現在的想法。不過我很高興能讓你有所改觀。”海同深側頭看向亓弋,連忙抓過他的手,“手這麽涼?!冷了嗎?怎麽嘴唇都白了?”
亓弋把頭靠在海同深肩上,輕聲道:“深哥……我有點兒累了……”
“?”海同深察覺到了亓弋的不對勁,他四下查看,才發現另一側的地上已淌出了紅色的液體。
“你受傷了?!”海同深慌張地掀開亓弋的衣服,原來那緊貼在身上的黑色T恤下面已滿是血水。一根鐵簽紮在亓弋的腹部,不知紮入了多少,在體外只留了大約指甲蓋長的長度。而随着亓弋的每一次呼吸,都會有不少鮮血從傷口周圍流出。因為剛才在河裏泡了一陣,他們身上到處都是水,把血液稀釋了,再加上亓弋穿着黑色的T恤長褲,才沒有在第一時間被注意到。
海同深立刻把亓弋放平,用毛巾把他腹部的傷口捂住:“亓弋!保持清醒!跟我說話!”
“……”亓弋眼前已迷蒙,他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晏闌和蘇行也已經意識到亓弋受了傷,立刻拿了車裏放着的急救箱趕來。海同深給蘇行讓開位置,挪到另一側,抱住亓弋的頭,一遍遍叫着他,想讓他保持清醒,然而亓弋的手還是無力地滑落,他歪在海同深懷裏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