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刷卡聲音響起,打斷了海同深剛被勾起來的情緒,他暗罵了一句,松開亓弋的手,無奈道:“下次盯着點兒,等他跟蘇行膩歪的時候咱們也去打擾。”

亓弋彎了眼角,道:“你還是臉皮薄要面子,我看晏哥就從來不在意,他私底下和蘇行相處不都是旁若無人的嗎?”

“他太誇張了,我可學不來。”海同深說,“不過你要是想那樣的話,我也可以試試。”

“還是算了,我也臉皮薄。”

“是嗎?那我可要找機會檢驗一下,看看你臉皮到底有多薄。”海同深在亓弋的臉上輕輕吻了一下,而後起身向門口走去。亓弋搓了搓有些發紅的耳根,嘴角的笑意卻漸漸無法維持,他看着海同深的背影,眼中挂上了無法言說的複雜情愫。

大概是見識到了亓弋的“不要命”,專案組的人默契地沒有在群裏同步消息,而是把所有最新進度都單獨發給了海同深。到接近中午時,DNA匹配成功,現場那名持槍殺手的DNA與前一日蘇行假借哮喘發作取來的況萍的DNA相吻合。有了直接證據,接下來就是布控抓捕。原本以為是穩拿把攥的抓捕任務,卻沒想到撲了空,而且是況萍住處和拉面店同時撲空。

“離譜!真的就離譜!”鄭暢氣得直拍大腿,“怎麽就能跑了呢?!二十多個人盯一個拉面店,怎麽就能真的跑了呢?!上午還在營業啊!我還看見況沐了!怎麽就……她是屬蛇的嗎?直接鑽地縫了?!”

“一個大活人不可能就這麽人間蒸發,肯定能有痕跡留下。”宗彬斌此刻倒是還算穩得住,他分析道,“布控的組員說,上午10點39分況沐在二樓打開了窗戶,10點41分出現在一層店鋪內,咱們進行抓捕的時候是10點49分。這期間拉面店前門進入三名外賣員和兩位顧客,沒有人外出。後門也沒有任何出入記錄。拉面店和況萍的家以及單位的人是同時行動的,幾乎沒有互相通氣的可能。八分鐘的時間,沒有從前後門出去,那就只能證明這裏還有別的出入口。找吧。”

“亓支?你、你怎麽來了?”宋宇濤看見亓弋出現在拉面店門口,立刻快步走上前去,“你傷還沒好,怎麽不好好休息?”

“輕傷而已。”亓弋說,“DNA比對結果出來之後你們肯定要來抓人的,這麽半天沒消息,我就知道是不順利,正好我也輸完血了,就讓晏哥送我過來看看。你們忙,我在旁邊坐着就好。”

海同深已經在無人注意的時候挪到了亓弋身邊,他從晏闌手中接過輪椅的把手,把亓弋推到了店內不礙事的地方。

“你們亓支都表演輕傷不下火線了,再不查出點兒什麽來,真就對不起他了。”海同深玩笑着緩解氣氛,“還行,知道坐輪椅,沒直接走着過來。”

“晏哥沒讓。”亓弋低聲說。

“就沖這個,我就得欠這閻王一頓飯。”海同深擡頭看了一眼晏闌,晏闌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工作。這畢竟是海同深的主場,所以晏闌此時就只安靜地插着手站在旁邊。

海同深一邊把亓弋的輪椅鎖住,一邊對晏闌說:“你別裝深沉,既然過來幫忙就趕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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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去樓上看看吧,讓潇潇跟着我。”晏闌說。

海同深點頭:“可以。鄭暢也一起吧,讓他跟着你學學。”

“你替他交學費。”晏闌笑了笑,招呼謝潇苒和鄭暢一起上了二樓。

拉面店的二層被分成了三個區域,分別是會客區、辦公區和私人休息區。因為況沐平常都住在店裏,所以二層看上去更像是在家裏單獨辟出一間辦公室,而非在辦公室加了張床那種簡單潦草的布置。一上樓,三人的腦海中都蹦出了相同的一個詞:精致。

需要花費精力打理的真皮沙發,純羊毛地毯,複古風格的餐邊櫃,透光不透人的玻璃磚隔斷,餐邊櫃上擺放着整套咖啡機,還有幾乎占了半面牆的玻璃吊櫃,專門用來擺放各種各樣的杯子。而這,只是會客區的一角而已。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謝潇苒甚至覺得自己是踏入了家居博主的家。

“這跟下面還真是兩個世界。”鄭暢低聲感慨道。

“一層是工作,二層是生活。”晏闌簡單總結道,“況沐對生活還是挺有态度的。”

“她也挺有錢的。”謝潇苒指着咖啡機說,“老大,那個跟你家的一樣吧?多少錢?”

“比我家那個新,應該是一萬多。不過你看錯東西了。”晏闌擡手指了一下咖啡機上面挂着的畫,說,“那才是最貴的。”

“那是什麽?”鄭暢問道。

“這幅畫叫Night Cafe,是澳大利亞畫家Brett Whiteley致敬梵高的一幅作品。這個畫家可能不是那麽出名,但他的作品在藝術界還是有一定地位的,之前有過一幅畫拍出了幾百萬澳幣的價格。當然,眼前這個是仿品。”

“仿品……值錢嗎?”鄭暢小心地提問,而後又生怕晏闌生氣,連忙補充說,“我不懂這些,不是質疑你的意思。”

晏闌解釋說:“張大千仿畫都知道吧?仿得逼真,而且會留下自己的印記,告訴別人這是仿的,也從不賣高價。做這幅仿畫的人曾經立志要效仿張大千的,所以他仿的畫全都有自己的logo。說是不賣高價,但前提是他自己想仿的。如果是別人找到他讓他仿畫,他會開出天價,像這麽大的畫,大概六七十萬吧。”

“六……!大幾十萬買個假畫?!還就只有這麽一點兒?”鄭暢盯着那個長邊都不超過六十厘米的畫咋舌,“我實在是不能理解有錢人的世界。”

“買個開心呗,其實我也不能理解。”晏闌笑了一聲,說,“仿畫的那人本身偏愛現實主義作品,仿的也都是名家名畫。而不了解藝術的人或許都沒聽過Brett Whiteley的名字,更別說他是先鋒藝術家,深受梵高的影響,這幅畫更偏于後印象派風格。那個仿畫的肯定不會主動去仿這幅作品,所以一定是有人花錢讓他仿的。”

“這麽肯定?”謝潇苒走上前仔細觀察起那幅畫,“要是那個仿畫的一時興起就真的仿了呢?”

“不會。那人現在在牢裏,進去之前都交代幹淨了。”

“呃……這倒是從未想過的角度。”鄭暢讪讪道,“他不是都說明是仿畫了嗎?應該也是規避法律風險了吧?”

“參與洗錢。”晏闌簡單解釋道,“有人拿他的畫過拍賣行倒手拍賣,洗錢行賄,他知情瞞報,并且為了配合,隐瞞了畫是僞作,這就違法了。”

謝潇苒轉過身來看向晏闌:“老大,找他問問這畫當初給誰了不就能清楚了嗎?沒準還能抓出背後更多的聯系人呢。”

“追查過,交易之後賬號就清空了。抓他的時候這幅畫的交易已經過去了六七年了,而且市場上一直沒有出現過這幅畫,推測是被收藏起來了,所以也沒有太大張旗鼓地繼續查,就只是跟相關的幾家大的畫廊和拍賣行私下溝通過,如果出現需要留意。沒想到竟然藏在這麽個小地方。”

鄭暢感慨道:“晏隊你懂得好多啊……這些事情感覺是我們一輩子都接觸不到的。”

“我也是偶然知道的。我表妹開畫廊承展,這些事情她更了解,我就是跟着蹭點兒見識而已。”晏闌拍了拍鄭暢的肩膀,“把這畫拍下來發給你們亓支,問問他有沒有什麽想法。之前吳雲潔的屍體被擺成了畫的樣子,DK也跟亓弋聊過一些畫上面的事情,很有可能有關系。”

“好嘞!”鄭暢立刻拍照。

大約過了兩分鐘,亓弋就在海同深的護送之下上了樓。

“怎麽還上來了?”晏闌搭了手,幫亓弋站穩,“輪椅搬上來了嗎?你坐着說吧。”

“沒關系。我沒傷着腿,站這一會兒累不着。”亓弋盯着那幅畫,道,“我得上來親眼看看。”

“有想法?”

亓弋點頭:“DK把那幅《夢》潑上紅酒之後,地下室密碼盤外面就換上了這幅畫。”

死一般的安靜在屋內蔓延開來。曾經出現在DK家的畫現在卻在況沐的拉面店裏,這幾乎是坐實了況沐和況萍姐妹與DK的聯系。在警局旁邊明目張膽地安放眼線盯梢,DK這種行為在所有人心裏都重重鑿了一下,這樣肆無忌憚明目張膽,是篤信自己的能力,也是對警方的藐視。而此刻海同深心裏更多了一層情緒,亓弋就是在這樣喪心病狂的團夥裏潛伏了十年,那三千多個日夜,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煎熬?內心要有多堅定,才能再次穿回這身警服……

晏闌拍了一下海同深的後背,幫他從情緒之中抽離出來,之後轉向亓弋,問道:“這幅畫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亓弋回答:“我不清楚。但我記得這幅畫一直在DK家裏,按理說應該一起被炸了才對。”

“既然是‘按理說’,那就意味着确實有可能事情沒按常理發展。”海同深已經平複了情緒,接着說道,“潇潇,把這幅畫帶回去做個檢驗,看能不能提取指紋,再讓技術室分析一下畫布和顏料。”

“好。”謝潇苒應聲,準備去摘畫。

“等一下。”亓弋叫住了謝潇苒,“先別動,讓我想想。”

所有人都安靜地等着亓弋,少頃,亓弋開了口,說:“晏哥幫個忙,去摸一下畫,畫裏四處輻射光線的中心位置,看有沒有凸起。動作輕一點。”

“好。”晏闌拿了手套,走到畫前,擡起手仔細觸摸起來。這幅畫挂得不低,此時屋內也只有晏闌能不借助工具輕松摸到那幅畫。片刻之後,晏闌放下手,轉過頭看向亓弋,點頭:“有,四個光斑中心都有方形或者菱形的凸起。”

“再往下,摸一下桌上白色的臺球。”亓弋明顯精神緊張了起來。

“白球……有……但位置應該是在白球和紅球中間,也是方形的。”

亓弋緊緊抓住海同深的手腕,說:“這和DK地下室裏的完全一樣。如果強行摘除,會直接引爆DK的軍火庫。這裏不會有那麽大的軍火庫,但是……”

晏闌第一時間把謝潇苒拉到自己身後,幾乎是和海同深同時反應過來,脫口而出:“疏散群衆!”

海同深接着說道:“都撤出去,以演習為名疏散群衆,叫排爆大隊的人來。我去給姜局打電話,晏闌幫我看着他們。”

特警總隊快速響應,排爆大隊集體出動,通過遙感掃描确認,那幅畫的後面确實藏有疑似為爆炸物的裝置。很快,穿着排爆服的排爆專家上了樓,亓弋卻仍然不肯挪去安全位置。海同深讓晏闌先下去,自己留下勸說亓弋,亓弋卻只是淡淡搖頭,說:“我賭DK不會讓我死在這裏。”

“命只有一條,你就算為我想想,好不好?在外面通過監控也一樣能看到的。”

“深哥,你下去吧。”亓弋說着輕輕把海同深往樓梯處推了一下。

“亓弋!”海同深緊緊抓住亓弋的手,“你現在這身體可打不過我,你是想讓我用強的嗎?”

亓弋擡眸,平靜地凝視着海同深,那眼神之中似乎有看不出的情緒,卻又藏着無數未說的話。海同深知道亓弋是下定了決心要留下,他扭開頭,深呼吸了一下,拿了對講機:“白隊,給我兩套排爆服。”

“別來這套,你倆都給我下來!”對講機裏很快給了回應。

亓弋從海同深手中拿過對講機,說了一串編碼。短暫的沉默之後,排爆大隊的隊長白苓親自拎了兩套排爆服上樓。

“白隊?您怎麽還親自上來了?”海同深連忙從白苓手中接過裝備。

“我的副隊在這裏,市局兩個支隊的領導在這裏,我怎麽能不上來?”白苓蹲下身,把排爆服放到地上,親自替亓弋穿戴好。

“你這麽年輕,怎麽會知道那件事?”白苓問。

亓弋:“偶然聽領導提起的。”

“現在還有哪個領導能知道?你就糊弄我。”白苓嘆了一聲,“不管你怎麽知道的,總之,千萬注意安全。”

“嗯,我會的。”亓弋回答。

白苓利落地完成了手頭的動作,轉過身看向已經站在那幅畫前的副隊,打了個手勢。在得到同樣的手勢回應之後,白苓又拍了拍亓弋和海同深的肩膀,而後才一瘸一拐地下了樓。

七十多斤的排爆服壓得亓弋幾乎無法挪動,他坐在地上,通過已經确認通信順暢的耳麥向準備行動的排爆大隊副隊長孔德沛傳了話:“這幅畫是帶機關的,與後面的炸彈相連,如果摘畫的順序錯了,炸彈就會被引爆。您操作的時候一定小心。”

“那五個點的位置我已經清楚,你說就行,我保證不會出問題。”孔德沛說。

亓弋深呼吸了一下,開始指導孔德沛的動作。

因為排爆人員需要非常精細穩定的操作,所以排爆服都是沒有手套的。此時海同深握住亓弋的手,感受着他的溫度,也是在給他心理上的支撐。

“第一個,右上。第二個,右下。第三個,還是右上。”看着孔德沛完成了前三個動作,亓弋才接着說,“第四個,中上。第五個,左上。第六個,中上。最後一個,正中。”

随着孔德沛按下畫面中間兩個臺球的位置,那幅畫向外彈了一下。無論是在現場的人,還是在安全地方觀察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精神高度緊張的時候,一點小小的動靜就能把人的心提起來。只有亓弋,絲毫沒有被吓到,更多的是松了口氣,他平靜說道:“可以把畫摘下來了。”

孔德沛小心翼翼地将畫摘下,平穩地放到旁邊的地上。“是一個密碼盤,上面貼着一張紙。”孔德沛将胸前的攝像頭對準密碼盤,同時描述道,“數字九鍵密碼盤,左下右下為空。字條上有兩行字,第一行寫着‘只有一次機會’,第二行寫着‘輸錯立即引爆’,是打印的字條。”

海同深開了口:“孔哥,字條摘下留好。”

“明白。”孔德沛應聲。他小心地摘下字條,裝進物證袋後又放進了防爆箱中,接着從防爆箱中取出工具,對密碼盤進行初步檢查。

“沒有明顯油漬水漬殘留,密碼盤應該被清理過,無法提取殘留指紋油脂等進行推理。密碼盤和炸彈應該也是連着的,通過縫隙可以看到後面的排線。稍等我再看一下……”孔德沛換了極細的探頭,從密碼盤周圍的縫隙探進去,與在外面的隊員們一同配合進行觀察分析。

“有防剪裝置。”孔德沛怕身後的二人不理解,又補充解釋,“任意動一條都會炸,不存在紅藍二選一的機會。這個炸彈比較複雜,按照以往的經驗分析,嫌疑人留了字條,可能是正向的,也可能是負向的。要不要按照字條操作,海支,這個得你們來決定。”

“能整體轉移危險品嗎?”海同深問。

“有危險。”孔德沛回答,“按照現在觀察的情況來看,炸藥有一部分是嵌在牆體裏的,周圍用發泡膠封住了,如果觀測不到的位置安放了震動傳感器之類的東西,那麽挪動很有可能會意外引爆。”

亓弋問:“孔哥,那個炸彈的新舊程度如何?”

“比較新。”

亓弋又問:“有倒計時嗎?還是觸發裝置?”

“是遙控的,我們已經切斷了周圍所有的電磁脈沖和信號,也安放了大功率屏蔽器,現在遠程引爆的可能性已經幾乎沒有了,但不能排除其他引爆方式。”

思考片刻,亓弋捏了捏海同深的手,問:“你相信我嗎?”

“我信。”海同深堅定回答。

“密碼是25。”亓弋說道。

孔德沛轉身看向亓弋,确認道:“只有兩位?”

亓弋點頭:“是,只有兩位數。”

孔德沛從工具箱中取出一個遠程遙控設備安裝到密碼盤上,而後走到二人身邊:“安全起見,咱們都下去。至少在一層等着,如果密碼輸錯不慎引爆炸彈,在一層比在二層要安全。”

這一次,不容亓弋拒絕,海同深就率先拉起亓弋,扶着他下了樓。

三人在一層各自找了勉強可以當作掩體的角落安頓好,确認無誤之後,孔德沛操作着手中的設備,輸入了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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