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一陣刺耳的蜂鳴聲從二樓擴散開來,海同深下意識地将亓弋抱在懷裏,然而預想之中的爆炸并沒有到來,從留在樓上的攝像頭傳回的畫面已經可以确認,密碼盤被打開,裏面的炸彈完全暴露了出來。孔德沛站起身來,說:“拆彈是我的工作,你們別上去了。”

“我不能出去。”亓弋輕聲說道。

“那就在原地待着別動,等我拆完之後再挪動。”孔德沛說完之後就拎着工具上了樓。

亓弋明顯松了精神,他關了麥,摘掉頭盔和護目鏡,靠在海同深的身上,喃喃道:“應該不會炸了。”

“為什麽?”

“知道我剛才跟白隊說的那串編碼是什麽嗎?”

“不知道。”

“是案卷編號。”亓弋長嘆了一聲,說,“三十年前,有一名卧底緝毒警在完成任務回來之後,與當年犯罪團夥中的一個漏網之魚偶然相遇。毒販認出了緝毒警,他想跟那名緝毒警正面對話,選擇了挾持一家福利院。福利院中教職工和孩子一共159人都成了那名毒販的人質。土炸彈被綁在福利院裏幾處顯眼的位置,是震懾,也是威脅。場面僵持之下,緝毒警選擇只身前往與毒販對峙。”

“這倆人有糾葛?”海同深問。

“緝毒警卧底的時候給那名毒販營造了一種暧昧的氣氛。”亓弋說,“那個毒販就是警方精心選擇的攻破對象,所以一切暧昧和所謂的情誼,都不過是編織的假象。緝毒警進入福利院,換了一半人質出來。但那個時候,犯罪心理學在國內一線大城市也不過才剛剛起步,事發地是一處偏遠小縣城,當地警察根本不懂什麽犯罪心理學,更不知道這名嫌疑人要的是什麽,憑着過往淺薄的經驗,以為毒販釋放一半人質就已經是到了極限,外面的指揮剛愎自用,以經驗主義做出了錯誤的判斷,決定讓特警闖進去。那一次,現場人質死亡15人,重傷輕傷一共47人。當地特警總隊一整個大隊無一生還,那名緝毒警犧牲,在緝毒警與毒販溝通轉移他的注意力時成功潛入現場負責排爆的特警也受到了波及,傷了腿。”

“白隊?”海同深問。

“是。那年白隊才25歲。”亓弋停頓了一下,又補充說,“死的那名緝毒警叫沈婷,是當地禁毒大隊唯一一名女緝毒警,也是白隊的愛人。”

海同深握着亓弋的手緊了緊。他與白苓交往不多,但從心底裏敬重這個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女人。白苓今年就要退休了,在她還年輕的那個年代,一個擁有個人二等功,有化工方向博士學位和犯罪心理學碩士學位,還能奮戰在排爆一線的女特警,一定是極其優秀的,也一定付出了比同齡人多出數倍的努力。他沒了解過白苓的過往,此刻聽到這些事情,心中竟然升起了物傷其類的感覺。

亓弋嘆道:“你應該知道,白隊有犯罪心理學碩士學位吧?其實當年是沈婷考取了公大的碩士,馬上就要去脫産進修了。如果不是那天和白隊出門逛街撞見了那名毒販,她們應該有完全不同的人生。沈婷犧牲之後,白隊傷了腿,用個人二等功換了公大犯罪心理學的入學名額,學成之後沒有再回縣城,而是調到了咱們市,因為這裏是沈婷的家鄉。我剛才跟白隊提起那件事,是想告訴她,這件事跟當年的事情是一樣的,就像那名毒販并不是真的想殺死沈婷一樣,DK也不想弄死我,甚至可以說,DK怕我死,所以我在的地方反而是安全的。只要我跟炸彈在一起,炸彈就不會爆炸。我怕解釋起來浪費時間,就直接說了那個案子的案卷號。”

“你在玩命。”海同深皺了下眉頭。

Advertisement

亓弋擡起手,摘掉海同深的護目鏡,揉了揉他的眉心:“我玩命,你也還是陪着我了。深哥,謝謝你。”

“說什麽胡話呢!”海同深嗔了一句,旋即不容拒絕地把防護設備再次套在了亓弋身上,“就算有那個1%的可能也不行,我不允許你這麽作死。給我戴好!”

又過了一會兒,耳麥中傳來孔德沛的聲音:“警報解除。這炸彈引信斷開了,炸不了。海支,這玩意拿回去給我們做做研究吧。”

“可以。不過我們得先提取生物信息。”

“沒問題。”

孔德沛按照排爆守則将那炸彈進行簡單處理後放進了防爆箱,之後轉移出了拉面店。到此時,守在店外的白苓才放人進了屋內。白苓走到二人面前,率先把亓弋拉起來,說:“年輕人心态比我當年穩。”

“白隊您太客氣了。”

“在雲曲待過?”

亓弋點頭:“十年。”

“辛苦了。”白苓拍了拍亓弋的肩膀,“好好活着,別留遺憾。”

走出拉面店,外面的陽光讓海同深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亓弋被重新安置在輪椅上,他擡起手拽了拽海同深的衣服下擺,待海同深蹲下來與自己平視之後,才輕聲說道:“累了。”

“先上車去歇會兒。”

把亓弋送到晏闌的車上安頓好,海同深就返回了拉面店。後續的搜查工作還在繼續,見海同深回來,晏闌讓開位置,示意他把手放到拉面店後廚冰櫃所在的那面牆上。感受觀察片刻之後,海同深叫了人來,和大家一起把冰櫃挪開,用工具順着牆縫探進去,随着“咔嗒”一聲響,衆人腳下的地板赫然開始挪動。鄭暢眼疾手快地跳到安全位置,與此同時,對講機響了起來,謝潇苒在二樓詢問道:“領導們在樓下碰什麽了?況沐辦公室書桌上的木雕自己轉起來了。”

“錄個視頻。”海同深立刻說道。

“錄着了——欸,木雕停了,這什麽情況?”

晏闌說:“是個三聯動機關,正确開關應該是那個木雕。潇潇繼續在樓上待着別動。”

“知道了。”謝潇苒回答。

“我下去。”宗彬斌說着就拿起手電,率先順着暴露出來的樓梯往地下走去。

海同深招呼旁邊的同事,讓他們拿千斤頂撐住開口,之後跟着走了進去。誰也沒有想到,拉面店下面還有一個隐藏的地下室。順着臺階走到底,整個地下室一覽無餘。沒有過多的隔斷,也沒有刻意做得詭異的燈光,整個地下室光源充足,與普通房間并無區別,唯一顯眼的,就是被挂在牆上的四塊巨大的顯示屏和下面的小型服務器機櫃。

此時此刻,那四塊顯示屏上分別顯示着不同的字,連在一起組成了一句話:先走一步。

“靠!”鄭暢不由得罵了一句,“喪心病狂!”

海同深也被眼前這場景驚到了,他想過DK那邊的人會很瘋狂,但今天發生的事情,接二連三地在刷新他的認知。

“她應該是從這裏逃走的。”宗彬斌站在地下室角落裏的一扇虛掩的門前,“外面過去不遠就是污水管道,順着污水井就能躲開攝像頭逃離這裏。”

海同深嘆了一聲,道:“叫技偵來處理這些電腦設備吧。”

“可能來不及了。”晏闌指着屏幕如是說。

衆人順着晏闌手指的方向看去,屏幕上那四個字已經變成了倒計時,倒計時的上面還有一行字:自毀程序已啓動。

倒計時就只剩下了幾秒,幾乎是眨眼之間,屏幕上的文字和數字變成了炸開的煙花,緊接着,機櫃閃爍的綠燈接連熄滅,一股焦煳味伴着白煙從機櫃後方緩緩飄出,屏幕閃爍幾秒,最終定格在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頭皮發麻的圖案上——一朵染了血的,綠色的梅花。

海同深的拳已緊握,面對這樣的場景,他那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平和心态終于分崩離析,怒意沖上心頭,此刻的他,恨不得立刻手刃了DK。

“發通緝令、協查通報!不能讓況萍和況沐這姐倆離開俞江!鄭暢,去叫技偵來,把這些服務器全都搬回去給我一個個仔細查!”

“好的領導。”鄭暢立刻跑上去聯系,宗彬斌也終于不再遲鈍,在海同深無法控制的怒意之中嗅到了一絲很難被察覺的異樣。他看了看海同深已經暴出青筋的手臂,輕輕挑了下眉,轉身拉過宋宇濤,說:“我跟濤子去聯系市政,再找蛙人順着這條污水管道找找痕跡。二位領導忙着,我們先撤。”

晏闌走到海同深身邊,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肩膀:“去車上,還是繼續?”

海同深閉上眼,用力地深呼吸了幾輪,之後才松開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的手,道:“給我十分鐘。”

“好。”晏闌把車鑰匙遞給海同深,目送着他三步并作兩步地上了樓。思考片刻,他還是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亓弋正歪靠在後座的零重力座椅裏閉目休息,聽到開門的聲音,他緩緩睜開眼,還沒來得及多做什麽,就被海同深撈進了懷裏,用力抱住。

“怎麽了?”亓弋問。

“抱一會兒。”海同深把頭埋在亓弋的肩頭,“別說話,讓我抱一會兒。”

長達五分鐘的安靜的擁抱,讓海同深逐漸平靜下來,他放開了亓弋,替亓弋撫平被自己弄皺的衣服。亓弋攔住他的手,說:“怎麽?真拿我當充電寶了?充完電也不說話,打算就這麽下車?”

“沒。”海同深低着頭,輕聲道,“冷靜了覺得自己有點兒丢人,失态了。”

“我又不嫌棄你。”亓弋攥住海同深的手,問,“到底發生什麽了?”

海同深長出了一口氣,把在地下室看到的東西簡單跟亓弋複述了一遍。亓弋聽後仍舊平靜,說:“無非是威脅而已,這麽多年,我見過的威脅多了,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嗎?當初你說我想把你推出這件事是公私不分,那現在你這樣擔心我到幾乎失去理智,是不是關心則亂?我受傷了,現在專案組你就是主心骨,如果你也亂了分寸,你讓他們怎麽辦?晏哥是外來的,名不正言不順,有些事他不好開口的。”

“我明白。”海同深揉了揉亓弋的頭發。

亓弋拉住海同深的手放到自己臉旁,輕輕蹭了蹭。海同深的心像是被小貓的肉墊壓了一下,他攏過亓弋的頭,二人額頭相抵,逐漸唇齒相融。

纏綿時刻轉瞬即逝,卻已經能将感情的缺口填補平整。分開時,海同深已經徹底從那種煎熬和心痛之中抽離出來,恢複了理智和克制。他從來不是個脆弱的人,亓弋的出現是探到了他內心的柔軟與敏感,卻也在同時将他整個人整顆心拼成了剛剛好的狀态。完整,所以無懈可擊。

三組警員對拉面店進行了地毯式搜查,所有物證和現場照片都已固定好。夜色降臨時,專案組的工作才正式開始。會議室裏鋪天蓋地的資料文件堆了滿滿一桌,一切都等待着他們去梳理拆解。下午搜查時亓弋已經被提前“扭送”回家休息了好幾個小時,沒有人會狠心到拉着一個傷患加班,即便此時亓弋應該在場,也沒有人提出要讓他回到市局,甚至連視頻會議的要求都沒有。針對亓弋的安保已經就位,海同深的家裏也早就裝備了安防措施,這也是此刻海同深在市局能鎮定自若的底氣。

海同深拿着一份資料,率先介紹起來:“白隊已經把那枚炸彈的情況分析整理了出來,你們平板上能看到,不過比較專業,剛才白隊跟我簡單解釋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說,這枚炸彈在最開始的時候确實是連着引線的,有兩條引信,一條挂在畫上,如果那幅畫被強行摘除,炸彈就會被引爆;另一條挂在密碼盤上,如果密碼輸錯,也會被引爆。”

鄭暢舉手示意:“有一個問題。今天中午在現場的時候亓支判斷DK并不想殺他,那麽按照亓支此時的身體狀況,他即便出現在拉面店,也有很大的概率不上二層。事實上最開始我們也沒有讓亓支上二樓。如果那個時候二層的人貿然摘下畫,炸彈還是會爆炸,那麽這就與DK不想殺亓支的想法産生了沖突,而且這種可能是真實存在的,是亓支判斷錯了,還是說這炸彈還有別的機關?”

海同深說:“我也問了白隊這個問題。白隊從她的角度給出的答案是,這個炸彈中被裝填了不到10g的三硝基甲苯,那個威力并不足以掀翻整個拉面店。但另一方面,我和晏闌仔細分析過之後還有一種猜測。我們猜,況沐并不是一開始就離開了拉面店,而是一直藏在地下室,畢竟再精确的計算也不如人眼觀察确認。拉面店一層和二層都有攝像頭,監控視頻是可以後臺同步觀測的,通過現場搜查能夠确認,店內監控數據有雙重存儲,除了雲盤存儲以外,另有數據線接通,也就是說,即便是網絡切斷,理論上監控數據仍然可以被記錄和同步獲取。我們複盤了整個過程,發現一個時間線上的問題。亓支懷疑有炸彈之後,排爆大隊來人進行掃描時,炸彈和畫作是連着的。而在那之後,白隊他們緊急加裝了高強度屏蔽器,避免遠程引爆的可能。而在安放了屏蔽器之後,孔哥用攝像頭探測密碼盒背後時,引信和炸彈仍然是連着的。也就是說,直到那個時候,炸彈還是處在一個預備狀态。然而等打開密碼盤拆下炸彈之後,白隊那邊給出的結論是,這個炸彈的引信已經被機械隔離了,那個隔離引信的機械彈簧與密碼盤也并不是連着的。簡單來說,這個炸彈是有個二級保護設置。隔離引信的機械開關是總閘,只要切斷那個,即便是輸錯密碼或是貿然拿了畫,炸彈也不會爆炸。最關鍵的是,這個‘總閘’不支持遠程遙控。”

“跟地下室連着的?”謝潇苒問。

海同深點頭:“是的,那個機械開關的通路一路通到地下室。所以最合理的解釋是,在輸入密碼之前,地下室裏都還有人。”

“我們這不就是讓人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嗎?!”鄭暢憤憤說道,“早知道當初上熱感直接探測了!”

“探不到。”宋宇濤說,“那個地下室做過特殊處理,你把它理解為隔熱保溫的防空洞吧。”

鄭暢張了幾次嘴,最後還是只憋出了一句髒話。

宗彬斌道:“通緝令和協查通報都已經發到了全市乃至全省各個口岸,天眼也已經接入,只要她們露面,就絕對跑不了。”

這話是事實,但此時也是一種安慰。錯失了絕佳的抓捕機會,對任何警員來說都不是一時就能坦然接受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