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會議室裏,專案組成員都已經到齊。廖一續在主位,與專案組成立那晚的座序一樣,只是亓弋的位置空着,而當時姜山的位置現在坐的是晏闌。

廖一續看了空着的座位一眼,說:“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大家都辛苦了。關于亓弋的事情,昨天我跟領導緊急溝通過,最後領導下達的指令是,保持現狀。亓弋的停職察看并不會被撤銷,而他在停職察看期間逃脫管控,目前處于失蹤狀态。這個結論對內對外都是一樣的,至于之後會有什麽樣的進展,取決于專案組調查到了什麽。也就是說,專案組現在由六人核心變成了五人核心。而由于缺少了對克欽邦和DK集團最為了解的亓弋,之後專案組遇到的困難只會更多。但是,我希望大家都能打起精神來,克服困難,一起把這個案子解決掉。咱們也不搞那些動員儀式感什麽的,有沒有信心這個案子都必須得破。廢話不多說,現在先梳理一下前天亓弋追蹤況沐的完整過程。首先,6月10日13點16分,亓弋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回到卧室休息。卧室的門并沒有關閉,調查組組員就在客廳可以看到床鋪的位置等候。13點52分,亓弋走出卧室,稱身體不适感加重,讓組員幫他接水拿藥,同時打電話通知我。兩名組員一人進入廚房,一人對着手機,亓弋就是趁着這個時候從自己卧室的陽臺翻到了隔壁1單元海同深所居住的房屋的陽臺,進入了海同深的家,而後通過1單元的電梯直接進入地下車庫,開車離開。監控視頻顯示,他開車離開地庫的時間是13點56分。到14點25分,我接到了亓弋發來的信息,說況沐聯系了他,他要去赴約。14點27分,海同深和宋宇濤回到市局,孟中南的電話正好在這個時候接通,我當着他們的面給孟中南布置的追蹤任務。14點38分,我接到亓弋的電話,電話內容有錄音,當時專案組除了鄭暢尚未歸隊,其餘人都聽見了。14點49分,宋宇濤按照亓弋的要求攜帶槍支和防彈背心前去與亓弋會合。”

“是的。”宋宇濤接話,“我是在15點27分在外環輔路上與亓支會合的。我拉了警燈示意,亓支車輛降速但并未停車,他打開了後排車窗,讓我把槍和防彈背心都扔了進去。之後他給我打了個分頭行動的手勢就加速離開了。見面過程持續時間不超過三分鐘,我沒有與他對話。之後我就按照安排,跟鄭暢聯系,獲得他的位置信息之後準備去給他支援。”

廖一續:“在這将近四十分鐘之內,特警駕駛組的成員駕駛着不同的黑色牧馬人在路上對況沐進行迷惑幹擾,成功延緩了況沐的到達時間。16點03分,亓弋彙報自己當前位置距離森林公園範圍還有5公裏,電話全程錄音,有不清楚或者想複盤的稍後可以再仔細去分析。電話中亓弋提出況沐不能死,同時詢問鄭暢的位置和預計到達時間。通話持續兩分鐘,以亓弋說要聯系鄭暢為結束。挂斷電話的時間是16點05分22秒。”

鄭暢擡手示意,說道:“我接到亓支電話是16點06分,他詢問了我的位置,并告訴我他會早于我到達,同時提醒我沿途注意安全,不确定況沐會不會在森林公園附近有幫手。通話時長49秒。挂斷電話之後不到一分鐘,海支就聯系我詢問是否跟亓支進行過通話,在得到确認答複之後,海支告訴我讓我盡快趕到。16點14分,我在茂林路上山方向第3個轉彎處發現汽車部件碎片,同時發現滾落到山坡下的黑色牧馬人。我立刻停車撥打消防電話,電話撥出時間是16點15分,電話挂斷時間是16點17分,當時車輛起火已經非常嚴重。挂斷電話之後我原本是想給宋哥打電話,但電話還未撥通就看到了宋哥的車。宋哥下車之後我們倆曾經嘗試用車用小型滅火器救火,但因為火勢太猛,我們根本沒有辦法靠近車輛。16點21分,廖廳乘坐的指揮車到達現場。”

再後面的事情,大家基本就都知道了。

宗彬斌出聲道:“事發之後我聯系了運營商,但是并沒有結果,他們說亓支的那個手機號一直就沒有過通話記錄。後來我又仔細查看了一遍亓支的手機,發現留存在手機裏的通話記錄是蘋果的FaceTime,也就是網絡通話。同時在亓支手機應用WhatsApp中發現了況沐跟他聯系的證據,根據前後時間分析,确實是況沐先聯系的亓支。另外,在亓支的手機裏還有一款名為Snapchat的軟件,這個是國外流行的一款主打閱後即焚的聊天軟件,這款軟件的定位以及應用範圍是目前恢複聊天記錄的最大阻礙。技偵那邊還在努力,如果不行的話可能需要上級部門幫助。還有一點,亓支的手機裏有一個軟件是加密的,目前也同樣沒有解開。”

“是什麽加密模式?”廖一續問。

“指紋和密碼雙重加密。”宗彬斌回答。

廖一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回答說:“我知道了。先讓技偵去破解吧。”

海同深站起身來走到白板前面,說:“這兩天的事情大概就是這樣,至于亓弋的失蹤究竟是什麽情況,我想大家心裏或多或少都有猜測,我不會幹涉大家的猜測,但只有一點希望大家記住,亓弋是我們的同志,是我們的戰友。解剖室裏那具屍體雖然不是亓弋,但那具屍體上的傷與亓弋身上的傷幾乎完全一樣。他身上的每一處傷疤,都是他曾經奮戰過的證據,也是他的信仰和忠誠。外面的人怎麽說我不管,專案組跟亓弋朝夕相處這些時日,你們心裏要有杆秤。還有一點,我希望大家不要被模糊了重點。亓弋的失蹤和之前的連環案件有關聯,但并不能混為一談。以吳鵬為起始的食物鏈到苗寧那裏是第一個休止符,從5月16號戴冰死在平潞西區爛尾樓附近開始,後面幾名死者的象征意義和儀式感驟然提升。戴冰,是當年亓弋歸來的起因,吳雲潔的死狀與畢加索的畫作《夢》高度相似,況沐拉面店二層懸挂着的極有可能是當年曾經挂在DK地下室的那幅畫,而況萍的死狀和現場環境又與畢加索的《藍色房間》幾乎一樣。這幾幅畫的意象我們還沒有參透,送到亓弋手上的兩組英文單詞,the sun和for sorrow,目前推論是來自《羅密歐與朱麗葉》,但這部著作與DK的關聯我們仍然未知,關于這一點我問過亓弋,他說他也并不清楚。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要調查的東西還有很多,亓弋的失蹤對我們來說是壞消息,但況沐的落網對我們來說卻是好消息。況萍留下的犯罪記錄視頻是非常有力的證據,不僅能幫助我們偵破案件,更能幫助我們攻破況沐的心理防線。昨晚我已經讓預審組對況沐進行再一輪的審訊,接下來怎麽審訊她,又什麽時候審訊她,我給大家絕對的自由度,一切由你們決定。我只強調一點,對況沐的審訊,必須嚴格遵守規定。無論是間隔時間還是審訊記錄,必須做到絕對的正确無誤。像之前亓弋使用的那種極端方法,不可以再出現。這一次,我們要在程序規則上完美無缺,才能讓況沐受到她應得的懲罰。這同樣也是在保護你們,專案組現在不能再遭受非戰鬥減員了。”

幾人都接連點頭。

接下來又是非常細致的複盤,這場會議持續了四個小時,到中午時才暫時結束。會議結束之後,海同深直接找到了廖一續,但并非為了會議開始前的事情,他說道:“廖廳,我申請查看3月11日亓弋單獨提審鐘艾然的視頻。”

廖一續皺了下眉,顯然這個要求出乎了他的意料:“你要看那個?為什麽?”

“那個案子是我們支隊主導的,我現在發現了疑點,準備補充偵查。”這個理由根本就是假的,說的人知道,聽的人也明白。廖一續看了看海同深,輕嘆一聲,在平板上操作了幾下,說:“給你開了權限,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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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廖廳。”海同深公事公辦地說道。

“回來。”廖一續叫住了他,等海同深停住腳轉過身重新面對自己之後才說道,“我知道你心裏有怨,但工作和個人情感你應該分得開。”

“如果我分不開,現在我都不會跟您說話。”海同深仍舊是面無表情。

“你啊……”廖一續無奈搖頭,“你說的沒錯,我确實也被隔離在這件事之外了,關于我比你多知道的那些事情,有保密規定在上面勒着我,我也沒辦法告訴你。服從命令是最基本的紀律,對你對我都一樣。不過有一件事,我确實可以告訴你。關于亓弋的身體,在廢棄工廠區受傷之後,他的身體确實出了問題。更準确一點說,他是舊傷複發。你應該知道他當年胸口中彈吧?那枚子彈是卡在了他的胸骨柄上,當時他傷勢極重,全身多處損傷,血都換了一輪,身體狀況根本無法承受再一次的開胸手術,所以他心髒的問題就做了保守治療,以觀察為主。”

“他心髒真的有問題?”

“在那次受傷之後,他的心髒發生了輕微的位移,當時醫生說是胸腔鈍性損傷,折斷的肋骨失去了對胸腔的保護能力,又沒有在受傷後第一時間得到有效處理,血氣胸和橫膈膜擠壓共同造成的。不過在後來幾年的恢複過程中,他一直都沒有出現心髒不舒服的情況,醫生評估之後說是并不影響日常生活工作,這種外傷造成的位移雖然發生的概率低,但機體如果适應之後其實并不會有太大的危險,這也是當時搶救時沒有立刻處理的原因之一。相比他身上的其他損傷,心髒輕微位移已經不算什麽了。要知道有些人天生心髒就有位移,一輩子也沒有因為心髒病住過醫院。當時醫生說過,如果出現了心動過速、心慌心悸等情況,就需要到醫院重新拍片子檢查。在發現況萍屍體那天,我發現了他身體不舒服,他是那時候告訴我的,自從這次受傷之後他就時常心悸。所以這次他才能以身體不适為借口調開調查組成員,因為我提前跟調查組交代了,他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情況,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廖一續苦笑了一下,接着說,“我其實是直到剛才開會之前聽到晏闌問你那個藥的事情,才真的确認他确實是心髒不舒服了。說實話,我現在根本分不清楚他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

海同深心裏刀割般疼痛,又兼着自責,連帶着表情都險些失控,他低下頭輕輕摸了兩下鼻尖,以此來調整情緒,也給自己一個緩沖,而後才說道:“我昨天說的話沒有錯,廖廳,您比我更清楚知道他是如何做卧底的。但我比您更了解他平常的狀态。”

“我不否認你這話,但我剛才也說了,我有我需要遵守的紀律。如果你想知道他以前當卧底時候的細節,我可以告訴你,但如果你想知道現在他在籌謀什麽,即便是我想告訴你,我也沒的可說,因為我确實不知道。”廖一續坦白道,“他當卧底的時候,我是蘭副部的秘書,我有一定的權限經手最新的資料,我能接觸到的東西也比現在多,畢竟我當時就在蘭副部身邊。我每天陪着蘭副部開會,去見各種領導,安排各種會議,就算我沒資格參與會議,但與會人員都有誰,級別是什麽,我都能清楚了解。在那種情況下,即便不知道詳情,我也有腦子自己去分析。但現在,我是省廳的副廳長,我除了要對這件事負責,還要對整個省的公安事業負責,我不可能像之前那樣拿到第一手資料,更不可能做出像當時那樣的分析和推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職責,我來霁州是因為亓弋,但也不全是因為亓弋,所以現在我被蘭副部排除在這件事之外也是很正常的。打個比方,想想你爸的警衛秘書。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海同深輕輕嘆了一聲:“我明白。”

“知道你是懂事的。”廖一續道,“還有什麽問題想知道的?”

“DNA數據為什麽會消失?”

廖一續回答:“兩個可能。第一,被內部有權限的人删除了。第二,保密等級提高。哪怕是回來之後相對降低保密等級,綠萼的身份資料也是廳局級以上可見,生物信息資料則更高一級,除擁有權限的相關人員外,部級以上可以申請後查看。鑒于咱們系統內部保密庫的防護等級,我覺得第一種可能基本不存在。退一萬步說,就算高層中真的有被敵方滲透的,那一定是藏得非常深了,所有人在系統中的操作都會被記錄并監控,為了删除一個卧底警員的DNA,不惜暴露埋在我們內部高層的內鬼,這事太得不償失了。DK是瘋,但不是傻。而且如果他真的能滲透到廳局級以上,當年亓弋的卧底行動就不可能成功,因為他們都不需要金志浩和戴冰的通風報信,自己就能直接看到亓弋的信息。所以我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生物信息保密等級提升,或者是我被排除在了‘相關人員’之外。這兩種情況無論哪一種都只能指向一個結論——亓弋已經開始執行任務了。”

海同深問:“他要回到DK身邊,是嗎?”

“或許是。但我真的不能确定。”

“謝謝廖廳,我沒問題了。”

等海同深離開了視野,耿陽才重新走回到廖一續身邊,廖一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等這案子完了我就打報告病退!這活兒誰愛幹誰幹!”

耿陽把手機遞給廖一續,說:“廖廳,蘭副部電話,已經接通了。”

“你……!”廖一續一把搶過電話,用眼神“刀”了一下耿陽。

“等這案子完了咱倆一起打報告病退。”蘭正茂說道。

“哎喲我的領導您別寒碜我了,我就随口一說。”廖一續捂着話筒走到會議室裏面單獨的休息室,關上了門。

“海同深問你什麽了?還招架得住嗎?”蘭正茂問。

廖一續回答:“差不多吧,反正他那個樣子,應該是冷靜下來了。但是領導,他冷靜下來之後好多事就瞞不住了。他那個腦子轉得太快了。”

“所以我什麽都沒告訴你,這是對你好。”蘭正茂似乎早就料到了現在的一切,他說道,“還有一件事,近期如果沒有什麽特別情況,我不會接闌闌和小行的電話,這倆孩子一個賽一個聰明,我估計他們現在已經猜到當初亓弋的資助檔案是我故意給他們看的了,就算沒猜到也快了。你就記住一點,不主動告知,但如果他們猜到了也不用回避否認。反正你知道的也不多,用不了半個月他們就不會騷擾你了。”

廖一續欲哭無淚:“我已經不是您的秘書了,怎麽我還得替您維系家庭和睦啊?!”

“畢竟闌闌還叫你一聲‘叔’,你多擔着吧。”

“我……我是冤大頭嗎?!領導您真的很過分!”

“當初是你自己願意到霁州的,那時候就沒想到這一點?”蘭正茂反問。

廖一續被噎了一下,悻悻道:“我知道了,領導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蘭正茂說道:“小廖,黎明之前的黑暗最漫長最煎熬,但掌握日出時間的人卻是最先擁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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