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
海同深拿到了亓弋單獨審訊鐘艾然的視頻記錄,審訊最開始都是很常規的內容,海同深以為這段監控視頻被從物證中抽出去是因為牽扯到緬北和亓弋卧底的事情,保密程度比較高,才沒有轉交給地方。但直到進度條接近尾聲時,重點出現了。在亓弋四兩撥千斤地提及梭盛和瑪優的關系之後,鐘艾然如醍醐灌頂般想通了自己是派系鬥争的犧牲品,之後他提到了一個代號,L。而很明确的,鐘艾然說L是屬于DK集團的。按照亓弋所說,DK集團除了DK以外,就只有他的一對龍鳳胎兒女A和O,另外就是一個類似于軍師一般的存在,塞耶提,代號為T,而從來沒有過L。
DK中文名孔德,英文名David Khong,代號就是姓名首字母縮寫。A和O的代號則是他們英文名的最後一個字母。塞耶提,亓弋說過,塞耶是老師的意思,實際上那個人名字就叫提,代號T就是提的發音簡寫,應該也是首字母。那麽接下來的事情,應該再明顯不過了——
L,來,畢舟來。
DK集團所有高級別領導人都有自己的代號,作為A和O的老師,又深受DK信任的畢舟來,自然也會有自己的代號。在這個視頻的最後,鐘艾然坦白承認自己盯梢了T三年,而且是因為他的上線懷疑T和L有問題,可實際上作為畢舟來的亓弋在四年前就已經回國,這四年亓弋經歷了重傷,康複,審查,複職。他不可能同時存在于國內和緬北,更不可能再以L的身份出現在T身邊。而看審訊時候亓弋的态度,他明顯是知道這幾年T身邊确實有一個L的,如果L不是畢舟來,那麽亓弋一定會把這個信息也告訴給專案組,但他沒有。
“好一招貍貓換太子啊!”海同深盯着桌上防塵罩裏擱着的指尖陀螺長嘆一聲,拿起手機給蘇行打了電話。
半個小時後,晏闌帶着海同深回到了酒店。蘇行這次沒再強撐,偎在沙發上,見他們進來也只是稍稍動了動,并沒有起身。海同深主動把手中的袋子放到桌上,說:“快歇着吧,不用起來,給你帶了飯回來。”
“我還不太餓,你們倆吃就好。”蘇行回答說。
海同深:“好歹吃一點,我買的都是你能吃的。經過你家晏闌嚴格審核的,絕對不會讓你再難受了。”
蘇行輕輕笑了一下,說:“好,那就一起邊吃邊說,你們也累了一上午了。”
海同深把飯菜在蘇行面前擺好,看他動了筷才拿出自己那份,說道:“電話裏說不清楚,所以才來打擾你的。實在是這件事有點兒離譜,我怕電話裏說不清,得親自來向你确認一下。”
“你說吧。”蘇行道。
“剛才我問過廖廳,廖廳告訴我那盒倍他樂克确實是亓弋在用,因為亓弋當年受傷之後心髒有輕微的位移,廖廳的意思是,亓弋現在的所有病歷都是保密的,所以具體情況我也查不到,并不知道位移到什麽程度。但是這個位移應該是在一定範圍之內的,因為是直到最近這次受傷之後他才出現了心髒不适的反應。如果位移嚴重,我想應該更早就會出現相應的症狀吧?當然我也不确定,所以來問問你。”
蘇行想了想,回答說:“這個不是我的專業,所以我沒有辦法給你非常确定的回答。但是有一點我可以确認,那具屍體是有心髒損傷的,根據損傷情況分析,是被金屬碎片劃破後進行了心包膜縫合。”
海同深立刻說:“亓弋沒有。他沒跟我說過,廖廳剛才也否認了亓弋有過心髒損傷。”
“所以那具屍體雖然僞裝得很好,但還是有破綻。”晏闌說完看向蘇行,詢問道,“這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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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僞裝嗎?有可能的。但是現在我們手裏的這具屍體并不屬于屍體僞裝的範圍,因為那些傷都是生前傷。”
“這就是我要說的。”海同深道,“我懷疑,亓弋有個替身。”
“替身?”晏闌和蘇行都表示不解。
海同深:“我就是想問小蘇,這件事有可能做到嗎?就是你從那具屍體體表的瘢痕特征能不能分析出什麽?”
蘇行思考片刻,說:“首先現在我們可以确認的是,那具屍體并不是弋哥。但屍體的顯著特征卻基本都指向弋哥,這是一個極具迷惑性的現象。按照弋哥的經歷,他身上最早的一處傷是後背的刀傷,這具屍體的後背也有一個陳舊瘢痕,根據瘢痕增生情況分析,保守估計受傷時間是在十年左右。如果他真的是弋哥的替身,那麽最少在十年前他就已經開始了自己作為替身的生涯,否則瘢痕組織不可能達到這種程度。人活着的時候瘢痕情況可以依靠化妝技術來騙過其他人,但再高超的化妝技術都沒辦法騙過法醫的眼睛和實驗室的設備。”
“亓弋背後的傷是幫助他卧底到DK集團做的,這應該不在DK的計算之內。”海同深分析道,“但是如果這具屍體的傷已經超過了十年,也就是說在非常早的時候,DK就已經留了一手,給亓弋備下了替身。他找了個人按照亓弋受傷的情況如法炮制了後背的傷,做出了非常相近的傷痕。”
“這可真夠變态的,拿人不當人啊!”晏闌皺了眉說道。
海同深指出重點:“不,我想說的是另外一件事。就算按照你推測的受傷時間的最底線十年來算,十年前,那也只是亓弋卧底的第四年,按照他的說法,那個時候他并沒有得到DK的全部信任,那麽DK為什麽在當時就費心給這樣一個并不算重要的人準備了替身?或者說,這個替身會不會并不是DK找的?”
“不會。”晏闌直接說道,“我爸當年那麽危險的情況下都沒有過所謂的替身,咱們不可能做這麽不人道的事情。”
海同深:“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現在的問題就在于,實際上在亓弋去卧底的前期,他就已經得到了DK的重視和在意。而在之前查案子的過程中,亓弋曾經說過,他一直沒有得到DK的全部信任,直到回國之前的兩年,他才接觸到了DK的地下室,也就是整個集團最核心的內容。他的講述和我們現在通過屍體推理出來的情況是相悖的,我有一種感覺,如果我們找到其中的原因,就能知道接下來要往哪個方向努力了。”
蘇行問道:“會不會只是弋哥在講述的時候騙了你呢?”
海同深搖頭:“我覺得他沒有,而且他騙我不更證明這件事有問題了嗎?什麽時候得到DK信任這件事有什麽值得隐瞞撒謊的嗎?”
蘇行又分析道:“或者,DK只是需要一個名為畢舟來的傀儡,至于這個傀儡到底是不是真的畢舟來,對他來說并不重要?”
晏闌搖頭:“那亓弋為什麽篤定DK不會殺他?”
“好了我又頭疼了。”蘇行嘆了一聲,“我好像終于能理解你們說腦細胞不夠用是個什麽狀态了。”
“恭喜你離活人又近了一步。”晏闌雖然是玩笑,但語氣中卻沒有帶着絲毫的笑意,更多的只是苦澀,他把水杯挪到蘇行手邊,說,“亓弋這一失蹤,很多事都成了無頭公案了。畢竟咱們誰都不是當事人,只能通過邏輯推理來做出判斷,可是DK那邊的人就沒一個是正常人,普通的邏輯推理也沒什麽太大用。”
三個人沉默地面對着桌上的飯菜,海同深目光不經意間落到了前一天他自己整理出來的寫着疑點的紙上,電光石火之間,有什麽東西連到了一起,他擡起頭來,猶疑着說道:“你們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次是替身先受了傷,亓弋才被紮傷的?”
“廢棄工廠?!”晏闌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理解了海同深的意思,“廢棄工廠的一切都是設計好的!那麽亓弋受傷……或許也是?!”
“我看了之前亓弋審問鐘艾然的視頻,鐘艾然說他被阿崗要求盯梢DK集團的T,因為阿崗上面的梭盛以及再上面的溫東都在懷疑T和L有什麽問題。溫東是DK的競争對手,他手下有兩個得力助手,一個是梭盛,就是盛洪鵬,他已經被抓了。另一個叫瑪優,是個女性,這個瑪優和DK這邊的O有點兒不清不楚的關系,應該是互相利用。如果我們從幫派傾軋的角度來分析,DK蘇醒過來,對于溫東來說是個很不好的消息,而A和O是DK的親生孩子,率先動他們倆并不是個很好的選擇,而T和L是外人,卻也是整個DK集團腦力和武力的擔當,他們兩個,随便動哪一個,對于DK的勢力都是一種削弱。”
晏闌:“你是懷疑,在DK将醒未醒的那個時間段裏,有人對T或者L出了手,致使亓弋的替身受傷,而替身的存在本來就是為原主擋災的,無論最後落到誰的手裏,如果亓弋和替身的身體狀況有很大的差別,很容易就會暴露,就達不到目的了?那亓弋是知道這個替身的存在?”
“他知道,否則他不會在聽到鐘艾然這幾年來一直盯梢L之後那麽淡定。”海同深看向蘇行,道,“所以車上那場對話,他騙了你。”
蘇行垂了眼皮,許久沒有回答。
“怎麽了?”晏闌關心道,“還不舒服?”
蘇行搖頭,又是一陣沉默,不過最終他還是把手機拿了出來,調出錄音界面,快速拉動進度條調到關鍵位置,說道:“對不起海哥,下面這一段才是真正的錄音。”
“蘇行,你能幫我嗎?”
“你需要我做什麽?”
“替我瞞着他們。當然,這件事我會告訴蘭副部,你配合我做的所有事情都不會影響你。”
“答應你可以,但我有個條件。”蘇行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伴随着輕微的窸窣響動,“我要知道這件事,不需要太多,你揀能說的說。”
“成交。”亓弋很快說道,“在去廢棄工廠前的兩天,我收到了一條消息,只有四個字,如魚得水。當時我并沒能理解這個詞的意思,一直到到達廢棄工廠,看到那條河之後,我心裏才有了猜測。後來我看到你和海同深追車,而那輛車一直若有似無地往河邊開,我才基本确定,那個如魚得水,大概率是讓我往水裏去。”
“那你就去?”
“是有猶豫,但是海同深追着況萍進了水,那個水速太危險了,我來不及多想就跳了進去。”
蘇行嘆了一聲,說道:“所以你判斷廢棄工廠是個設好的局,并不只是因為你看到了反光鏡。”
“是。”亓弋回答之後,錄音裏便只剩下了環境音,海同深準備詢問,卻被蘇行制止。蘇行擡了手,輕輕擺了兩下,而後指向錄音,又過了大約五秒之後,亓弋的聲音再次響起:“小蘇,把手機拿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錄音。這個錄音你可以保留,但你剛才答應我了,要替我瞞着他們,所以上面這段對話現在并不能給他們聽。”
“為什麽現在不能?”蘇行問。
“還沒到時候。”亓弋說,“再多的我就不能說了,總之,現在告訴海同深或者晏哥,對這個案子只能是有害無利。我們的最終目标是要破案抓人,我想你也不願意看到嫌疑人逃離國境而我們在這裏無奈收兵吧?”
一陣響動之後,亓弋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再幫我個忙,錄個假的給他們。”
“你就不怕我不聽你的?”蘇行反問。
“你不會的。而且,在你離開我身邊之後,你會在第一時間接到蘭副部的電話。”
錄音放到這裏,蘇行才伸手按下暫停鍵:“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弋哥拿出了他的手機,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打通了蘭副部的電話,電話一直是接通的狀态,後來我也聽到了蘭副部的聲音,所以我配合他錄下了之前放給你聽的那一段。”
海同深已經放下了手中的飯盒,他重重嘆了一聲:“現在大概沒有什麽能刺激到我了。你把這段錄音前面被你跳過的那一段也放出來吧。”
“我把錄音發給你。”蘇行說,“前面那段,我建議你找個沒人打擾的時候自己聽。”
“好。發給我吧。”海同深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手機上的幾條未讀消息吸引了海同深的注意,他一目十行地浏覽過,接着迅速把蘇行發來的錄音文件保存,之後扒拉了兩口飯,說道:“我這邊查到了一些東西,我先回去審一審況沐。你們歇着,随時溝通。”
晏闌和蘇行都沒有阻攔,等海同深離開之後,晏闌才擡起手把蘇行摟到自己懷裏:“騙得我們團團轉,你可真是有能耐了。”
“這次真的沒騙你們了。”蘇行夾了一塊肉送到晏闌嘴邊,“不許生氣。”
“你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我哪還氣得起來?”晏闌把肉吃了進去,含糊着說,“我也不說什麽讓你不許再這樣的話,我只求你想想我,一直都有人在擔心你的。”
“我知道。”蘇行說,“因為有你托着底,我才有勇氣去面對以前不敢面對的東西。”
“可你還是難受。”
蘇行搖頭:“法醫不該有心理陰影的,以前是師父和潇潇照顧我,但我不能一直這樣下去。焦屍而已,我現在也克服了,就像我現在進二院不會再發燒一樣,一切都會變好的。”
晏闌揉了一把蘇行的頭發,說:“希望他們倆也能克服心理障礙吧。也不知道亓弋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