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清晨,宋宇濤被姜山叫去了辦公室。起先他還以為是與案情相關的事,但在看見常鋒之後,他就明白了即将到來的這場談話的意圖。沒等姜山說話,宋宇濤就直接開了口:“領導,我拒絕。”
“我還沒說是什麽事呢,你就拒絕。”姜山說道。
“不管是什麽,我都拒絕。”宋宇濤說,“行動組的優先等級高于市局,這件事我想您很清楚。如果是跟案子相關的,您應該找海支,他是行動組負責人。如果是跟案子不相關的,我也沒必要聽。”
姜山并不意外宋宇濤這種反應,他說:“叫你來只是通知你,你的想法并不能改變既定結果。人事任免從來都不是由我一個人單獨決定的。”姜山把一份紅頭文件拿出來推到宋宇濤面前,接着說道,“這本該就是屬于你的。”
“我說了,我不要。”宋宇濤看都沒看一眼那份文件,斬釘截鐵地說,“只要亓支在一天,他就是禁毒支隊的副支隊長,誰也搶不走。感謝領導對我的認可,但我幹不出搶人職位這種事,尤其是在亓支現在這種情況下。”
“當年亓弋空降過來,不也是搶了你的職位嗎?”
宋宇濤:“那不一樣。而且亓支來的時候我并沒有正式任職,不存在搶奪。現在亓支只是停職察看,并沒有被免去職務,我憑什麽接替他?”
姜山道:“我還是那句話,人事任免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
“好,那我辭職。”宋宇濤脫口而出。
“濤子!別說氣話!”常鋒立刻起身拉住他,“亓弋現在情況不明,隊裏的工作得有人做,而且姜局說的沒錯,這本來就該是你的。”
宋宇濤冷靜回答道:“第一,亓支的情況只是對外不明,你不知道只是因為你不在行動組。第二,亓支在的時候也沒做過多少隊裏的工作,我身在行動組,也不可能分身幫你承擔隊裏的工作,所以你的理由根本不成立。第三,沒有什麽是本該屬于我的。如果領導非要讓我接,那我就辭職,你們願意找誰接替就找誰接替,反正不能再要求我一個已經辭職的人。”
“宋宇濤。”姜山仍舊平靜,但語氣中的威嚴更盛,“注意你的身份,這不是你耍脾氣的地方。”
宋宇濤從褲子口袋裏拿出警察證放到桌上,說道:“我沒耍脾氣,我說辭職就是辭職。”
“我的祖宗欸!你這個時候犯什麽擰?!”常鋒立刻把警察證拿起來塞回到他兜裏,“別鬧了行不行?一會兒領導急了真同意你辭職了,你一家子老小都手心向上指着你呢,你讓他們怎麽辦?”
宋宇濤撥開常鋒,說道:“我沒鬧。我現在承擔得起家裏的負擔,辭了職之後也一樣能。有手有腳幹什麽不是幹?”
“你有本事就再掏一次,你只要拿出來,我現在就同意你辭職!”姜山提高了音量。
宋宇濤不假思索地把手伸進口袋裏,常鋒眼疾手快,死死抓住他的手。就在三人僵持不下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宋哥!別賭氣!”海同深快步走到宋宇濤身邊,把他攔在自己身後,轉而對姜山說,“對不起姜局,我進來應該打報告的。”
姜山瞪了他一眼:“你都進來了,現在說這個幹什麽?!有話快說,說完滾蛋!”
海同深拿起桌上的紅頭文件:“我那邊有重大進展,我得先把宋哥帶回去辦案了,謝謝領導體諒!”
常鋒瞬間明白了海同深的意思,他和海同深一起半推半抱地把宋宇濤帶出了局長辦公室。
把宋宇濤送回會議室之後,常鋒沒有過多停留就離開了,只剩下海同深和宋宇濤在會議室裏的休息室內相對而坐。
“當了快二十年的警察了,真辭職了還能幹什麽去?”海同深嘆了一聲,“有情緒可以理解,但別拿自己的前途去賭一個必輸的結局。如果剛才常鋒沒攔住你,這事要怎麽收場?”
“我就沒想着收場。”宋宇濤低着頭說,“不是我賭氣,海支,你說這事哪能這麽幹?亓支那邊還什麽都不清楚呢,我在後邊直接搶了他的職位和工作,這事要是亓支知道了,我還怎麽做人?”
海同深拿着那份任命書翻到最後,遞給宋宇濤說:“這份真的是正式文件。宋哥,你看一眼日期。”
宋宇濤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把目光挪了過去,簡單的幾個數字,卻讓他脊背僵直。那不是最近的日期,而是在亓弋空降到禁毒支隊之前。
“這……什麽意思?”宋宇濤不由得擡起頭看向海同深。
海同深說:“那天在車上我就說過,你跟亓弋從來就不在一個賽道上,在你應該走的那條路上,如果沒有這個任命書,你要怎麽繼續往下走?從一個支隊隊員直接成為支隊政委嗎?”
“可是現在……”
“宋哥,這個任命書宣與不宣,什麽時候宣,都不妨礙你實際上已經是禁毒副支的事實。咱們的工作有特殊性,只要你繼續跑一線,你的名字就不會出現在任免公示文件上,所以這份文件的起始日期就是你履歷上副支隊長的起始日期,這意味着日後晉升時,你不會因為亓弋的出現而被任職年份卡住,這是當年亓弋空降下來時領導們就已經決定好了的事情。”海同深把任命書放到宋宇濤手上,接着說道,“把這件事捋順了,現在的事情才能更清晰。宋哥,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從一開始亓弋就能跟副部級的領導直接聯系?”
“因為他要回去卧底?”
“因為有內鬼。”海同深直白說道,“當年亓弋就是被內鬼出賣的,他打算重新回去卧底這件事,是絕對不能再讓任何有可能洩露計劃的人知道的。亓弋自從來了咱們這兒就獨來獨往,從專案組成立到他失蹤之前,他始終有事情在隐瞞,甚至廖廳都被攔截在外。我們作為專案組成員,所拿到的資料和情報就只局限于和案子相關的,所以我們能破案,但卻根本不知道亓弋要幹什麽。從始至終知道他真正計劃的,就只有蘭副部和他自己而已。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內鬼在咱們專案組也沒用,更別說根本沒辦法查到案件進度的其他人員。現在再回頭去想想,既然蘭副部心知肚明亓弋要做什麽,廖廳也是一直站在亓弋這一邊的,發現況萍屍體的現場被保護起來,根本沒有幾個外人知道詳情,而且所有人都知道這案子就是故意陷害亓弋的,亓弋又是需要被保護的處在脫密期的卧底,在這種情況下,有必要發紅頭文件直接公示停職嗎?而且停職的理由中有一條是涉嫌刑訊逼供,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怎麽偏偏非得在這個時候以這個名頭給他停職?”
“你……你什麽意思?”宋宇濤不明所以。
“刑訊逼供是假的,或者說,是故意的。他根本不需要用那種極端方式誤導苗寧交代,他只要穿着警服站在苗寧面前,就已經足夠讓苗寧崩潰了。他那個時候做出所謂的刑訊逼供的行為,其實就是為了留下自己犯錯誤的證據,因為只有這件事真的發生過,寫到情況通報裏,在被別人查詢的時候才真的說得過去,才能真的誤導內鬼。所有的事情都是真實發生的,亓弋就是做出過刑訊逼供的行為,他也确實與命案有牽連,那麽這份紅頭文件就是真的。只有這樣,才能為亓弋回去鋪路。亓弋畢竟是回來任職過的,就像之前說的,他是個明身份的警察,他重新回到DK身邊,總會面對太多的懷疑,要怎麽才能讓那邊的人相信他是真的回去了?”
宋宇濤終于跟上了海同深的思路:“要讓對方知道,他被放棄了。”
“沒錯。所以他有一份停職的通報,所以要在這個時候宣了你的繼任通知。咱們都清楚要扒下一個他這個職級的人需要走多少手續,要調查,要上會,要申報,要複核,這個流程快不了。所以他停職之後,工作由你接任,熟悉流程的人都清楚這件事基本上就是确認了他已經犯錯,并且不會再回到原來的崗位上。當這個消息通過內鬼傳回緬北,傳到DK那邊人的耳朵裏,亓弋的叛逃身份基本就坐實了,那麽他在DK身邊的位置也就坐穩了。”
“我……的……天……”宋宇濤怔怔說道,“這也……可是這樣我還是頂了他的位置啊!”
海同深道:“本來就是你的,談不上什麽頂不頂。而且你也不用怕亓弋會多想,這絕對是他設計好的,否則他沒必要對苗寧用那種手段。”
“太可怕了……”宋宇濤嘆道,“從那麽早開始就算到了現在的這一步,他這個腦子絕對比那個什麽塞耶提的要好用得多!我服了,我真的服了!”
海同深起身拍了拍宋宇濤的肩膀,說:“想明白了就去找姜局認個錯吧,宋副支。”
“別,別叫副支。我還是不會認的,誰叫我跟誰急!”宋宇濤說道。
海同深笑了一下:“随你,反正你趕緊把這事解決好,然後回來幹活,我今天上午要出去辦事,你和宗哥幫我盯一會兒。”
“好!”
緬北。
這是亓弋回去之後第一次下樓與其他人一起吃飯,距離他回到這個“家”,已經過去快半個月了。因為前一天的“昏倒”家裏人都清楚,所以今天看到他下樓,除了在輪椅上無法起身也不用起身的DK以外,其他人都站起來迎接。
亓弋仍舊穿着非常不正式的睡袍,卻沒有人責怪他的不禮貌,DK招了手,示意亓弋走到自己旁邊落座。餐廳的桌子是橢圓形的,以前A和O會分坐在主位兩側,離DK最近,但現在亓弋卻坐在了原本屬于A的位置,A和O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有些不知該如何落座。亓弋稍稍側頭,并沒有實際看他們,只是有一個動勢,而後開口說:“Nando坐我旁邊。”
原本站在亓弋一側的A只好繞了半圈,和對面的O換了位置,略有些拘謹地落了座。
DK看了看三人,說道:“這才對,吃飯吧。叫提也一起來。”
“塞耶提有事要忙,要晚些才回來。”O回答道。
“那就給他留出來吧。”DK吩咐之後,旁邊的保姆便撤下了桌上另一套餐具,去廚房交代。
家中的保姆都是當地人,亓弋換了她們能聽懂的語言,要了一杯水。鐘昊非常有眼力地把藥放到亓弋手邊,亓弋朝他笑了一下,而後就着水把藥吃下。
“究竟怎麽回事?”DK說道,“不要拿‘小傷’來糊弄我,你以前受再重的傷,也沒有過突然暈倒的情況。”
亓弋掀起眼皮,若有似無地掃了一眼A,而後才轉向DK,回答說:“您也說了是以前,現在年紀大了,折騰不動了。以前的那些傷多少還是有影響的,不過您放心,并不嚴重,按時吃藥能控制住。”
“你太瘦了。”DK嘆道,“多吃點吧,瘦成這樣,走出去讓人以為我虐待你。”
“先生放心,現在回家了,心裏不煎熬了,自然就能長肉。”亓弋突然轉向A,問道,“Nanda,那個成語是什麽?”
“是……是……”A連忙調整着自己的心态,回答說,“是……心寬體胖?”
“讀錯音了。這個字在這個成語裏要讀‘pán’。”
“好的,我記住了。”A仍舊不敢直視亓弋。
DK笑道:“你們這樣,倒是讓我想起阿來剛到家裏當老師時候的樣子,真的很嚴厲。但是也真的很有用。我這倆孩子啊……還就得有個鎮得住的才行。”
“是先生允許我對他們嚴厲。”亓弋回道。
用人正好在這時候端來飯菜,O立刻順着話說道:“我還記得那時候阿來哥最喜歡在飯前考問我們功課,說不出來就不讓吃,hpayhpay也同意,有幾次我看着你們吃飯真的又餓又饞。”
“後來還是讓你們吃了,哪頓也沒餓着。”亓弋笑着說,“要是真餓着你們,先生會心疼的。”
“你們仨都是一樣的,餓了病了受傷了,我都會心疼。”DK說,“咱們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今天沒那麽多規矩,想聊天說話就說,阿來,你也不許拘着他們了。”
“是,聽先生的。”亓弋回答。
如果忽略A閃爍躲避的眼神,這頓飯其實算得上是和諧的。吃過飯後,DK被保姆推到房間休息,亓弋則帶着鐘昊在後院裏散步。別墅的後院足夠大,陳設布局也合理,亓弋坐到了露天躺椅上,鐘昊則立刻把旁邊的遮陽傘撐開:“塞耶,現在天氣熱,您小心別中暑。”
“嗯。”亓弋直接躺在了躺椅上,他半閉着眼,輕聲說道,“好久沒有曬過太陽了。”
“塞耶,要不您回去睡?”
“不用。就躺一會兒,不睡。而且哪有吃完早飯就睡覺的?”亓弋拍了拍旁邊的椅子,說,“你也坐,別這麽拘謹,別把自己弄得跟以前那些下人小厮似的,我怕折壽。”
鐘昊小心翼翼地坐了個椅子邊,說:“我……塞耶提救了我,還供我讀書,我得報恩。”
“傻孩子。”亓弋有些無奈。
“塞耶來,我在學校學過一句話,叫‘凡事論跡不論心’。我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也知道這裏的人都在做什麽,但是如果沒有塞耶提,我早就死了。他救了我,讓我衣食無憂,讓我有學上,能讀書明理,這是我實實在在接受到的恩惠。所以我很感謝塞耶提,我願意為塞耶提做事。”
亓弋睜了眼看向鐘昊,問:“要是他讓你去殺人呢?”
“塞耶提只是讓我照顧好您。”鐘昊搓着手,輕緩卻堅定地說,“我不會殺人,如果塞耶提讓我做,我可以把命還給他。”
亓弋嘆了一聲,說:“論跡不論心這話不是這意思。你那什麽破學校?趁早別上了。”
鐘昊被亓弋這話逗笑了,他露出了這幾天來的第一個笑容,輕聲說:“确實是沒上學了。”
亓弋眼角跳了一下,他立刻扭過頭,說道:“吃鹹了,去幫我拿瓶水來。”
鐘昊不疑有他,立刻回到房間裏去拿水,而塞耶提就在這個時候走到了亓弋身邊:“怎麽就讓阿昊走了?”
“知道你來了還不讓他走?有話快說,別打擾我心情。”
塞耶提坐到椅子上,說:“這孩子笑起來跟你那位海警官是不是很像?”
“都說了不像。”亓弋用眼神夾了一下塞耶提,“為什麽不一起吃飯?”
“我可不想參與你們的修羅場,那是吃飯嗎?那是受罪。我寧可晚點兒回來躲廚房吃。”
“慫。”亓弋給出了簡短的評價。
“你都回來了,我慫點兒也是應該的。”塞耶提斂了神色,“昨天你話沒說完,三天之後怎麽樣?”
“我是想說,過幾天就是那倆孩子的生日,等過生日那天我再跟他們好好說。再讓我清淨兩天,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倆人鬧騰起來有多熬人,我現在真的遭不住。”
“我還以為你忘了。禮物你準備了嗎?”
“你問我?”亓弋反問。
“好的,我幫你準備了。”塞耶提無奈站起來,“太熱了,你接着曬太陽吧,我去找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