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背上的手停下,身下的人也僵住。

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沈棠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才柔聲問:“發生什麽事了?”

既然都把話說出口了,元若就沒打算繼續藏着掖着,她又再認真地說:“出去了,別老是念着這裏。”

初春的夜裏溫度低,寒意順着被子縫兒往裏鑽,教人難受。

沈棠如何聽不懂這句話的深層含義,只是還緩不過來,方才她們還那麽親密,結果轉眼就變了一個樣,她把手往下移了些,放在元若背後。

“要趕我走?”

元若否認:“沒有。”

“那是什麽?”沈棠問。

“讓你別惦記着這邊,好好讀書。”元若如實說。

這種話沒什麽好隐瞞的,反正就那麽個理,她一向幹脆果決,該講清楚的都會一并講了。她的意思很明顯,也不是以後就不讓沈棠回C城了,只是讓對方別念着這裏,既然能走得更高更遠,何必再惦記着最開始的地方。

人一旦有了羁絆,總是想着要回到原點,那必定會被綁住,有沒有出息另說,無法突破是必然的。心裏念着人,念着原來的一切,就不會選擇新的開始,肯定會放棄許多難得的機會。

出去了,還想着往回走,何必呢。

元若想了很久,再三斟酌,最終還是坦誠相對,憋着不說沒啥意思,早晚得面對。

她就是想跟沈棠心平氣和地談談,有些話得講明白,得抻開了細細地說。

沈棠定定地偏頭看着,眸光深了兩分。

許久,這人在元若脖頸側面蹭蹭,服軟地問:“是不是誰跟你說了什麽?”

“沒有,”元若說,摸摸她的臉和頭發,“只是想跟你談談。”

沈棠不吭聲,反過來把元若壓着。這人什麽都懂,不用細談就知道元若要說的那些話,然而她不想聽,于是低下頭在元若手上輕咬了口。

感覺到指尖有點疼,元若輕吸了口氣,不過沒太大的反應,任由對方如何了。她還抱住了這人,不時在沈棠背上拍一拍。

沈棠也認真地說:“我只是出去讀書,兩三年就回來了。”

元若嗯了一聲,沒有多餘的解釋。

再多的言語在這時候都無比蒼白,沒啥用。

兩個人睡在一塊兒,心卻湊不到一起。

過了一會兒,元若無奈地說:“以後會怎樣我料不準,不管你接不接受,将來會不會怪我,這次的選擇我就先做了。”

這一晚過得格外不愉快,外頭淅瀝的雨煩人。

床上的兩個人整夜都沒睡好,起先雙方都沉默,尤其是沈棠,她倆背對着側躺,各自心事重重。後來還是沈棠先轉了身,從後面摟住了元若,輕輕喊了一聲。

元若沒應聲,只動了一下。搭在她腰上的手一直不拿開,她感覺到了,沒有阻止。

兩三分鐘後,元若半趴在床上,倒在枕頭上壓着,合上眼聽着窗外的不停歇的雨聲。她就像樓下随風飄揚的樹葉,在濕濘的雨中夾着樹枝打着卷兒,被吹得倒來晃去。

夜長,一晚上下來誰都沒休息好。

沈棠先起來了,元若還睡在床上沒動,直到對方出去了都保持着側躺的姿勢。

學校那邊還有事,沈棠收拾一番,飯都沒吃就走了,也沒跟房間裏的人說一聲。

而元若還躺在床上不起來,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麽。快到十點時,她給趙簡打了一個電話,告知對方自己今天不去店裏了,讓趙簡幫忙照看一下,有什麽事可以給她打電話。

聽到她聲音都有點啞了,整個人似乎特別疲憊的樣子,加之語氣又低沉無力,趙簡有些擔心,便在電話裏關切地問:“老板,你生病了?”

元若翻了個身,還是那個調調。

“沒有。”

“感覺你不太舒服,是不是昨晚下雨着涼了?”

趙簡平時吊兒郎當讨人嫌,但人還是挺好的,一聽不對勁就趕快關心,不會冷漠地置之不理。

可元若沒那個心思應付,她搪塞地表示自己沒事,只是有點累而已,三兩句話就挂了。

她确實有些累,渾身都乏,提不起勁兒,完全沒有精氣神,可能是昨晚到現在都沒睡好的緣故,太陽穴那裏還痛,暈乎乎的。

挂斷電話,元若迷迷糊糊攏緊被子,縮在床上又睡了過去。

這一睡又是半天,醒來後都下午五點多了。

睡久了頭昏,像是被抽空了似的。元若乏力地撐坐起來,醒了幾分鐘神,然後摸到床邊的衣服褲子穿上,這才慢悠悠起來。

由于實在不舒服,穿好衣服後她在房間裏站了許久,一時半會兒竟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麽,腦子裏一片空白,杵在原地該往哪兒走都不清楚。

良久,煩躁地揉揉臉,開門出去。

家裏冷清空寂,客廳裏廚房裏都沒人,茶幾上還放着昨晚沒有喝完的飲料,裝飲料的杯子隔了夜,杯壁看起來髒兮兮的。

沙發上堆着不少東西,沒有疊起來的毯子,亂放的外套,沒吃完的零食,還有東倒西歪的抱枕。

——先起床的沈棠沒有收拾這些,直接就走了,中途也沒有回來過。以往這人都會把客廳收拾幹淨了再走,時間來不及也會抽空回來打掃,唯獨這次例外。

從對方搬回來到現在,這半年多的時間,元若已經适應了沈棠的所有作息和習慣,乍然面對亂糟糟的一切,她還反應不過來,霎時怔愣住了。

沈棠這陣子在忙畢業設計,除了見老師會回學校,一般都待在家裏,而且見老師也會很快就回來。今天不一樣,大清早就走了,到現在都沒見到人影。

元若把沙發上的東西都撿起來堆放好,該清掃的清掃,該整理就整理,默默地把所有事情做完。

她沒給沈棠打電話或者發消息,只摸出手機,解鎖看了看,之後又淡然地放下,進廚房下了碗面吃。

天黑了,家裏依舊只有她一個人,空蕩蕩很是安靜。

以前元若也獨自待在家,時常這樣,那時候沈棠要讀書,住學校,一個星期甚至一個月都回來不了幾次,相當于獨居。自個兒過日子就得适應獨孤,面對空蕩的環境早就習以為常,可沒來由的,元若心裏很空,像是少了一塊。

她清楚怎麽回事,到底還是心硬,不管沈棠回不回來,到最後都不聞不問。

時間不早,元若把外面的燈都關了,回房間洗漱。她在浴室裏換睡衣,脫掉身上的衣服時往鏡子裏瞧了眼,鏡中的她面色有點白,兩片唇的顏色很淡,眼眸無神,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大病了一場。

不由自主擡起手撫着自己的臉,元若一時怔神,嘴皮子阖動,終究還是不太好受。

她把睡衣換上,理理頭發,洗漱到一半又出去拿手機。

沒有人發消息過來,更沒有未接來電。

房間的門沒關,一擡頭就能瞧見對面的次卧。次卧的房間門緊閉,客廳那邊也烏漆嘛黑,沈棠仍是不見蹤影。

按理說這個時間點了,學校應該沒有什麽事,就算老師會在晚上把學生喊去辦公室做畢業設計指導,一般都不會耽擱這麽久才是。

已經快十一點了,完全沒有動靜。

沈棠還在置氣,不願意回來。

心知昨晚的事有多嚴重,那些話有多傷人,元若知道這次是來真的了,但她不後悔,重來一次還是會那麽說。現在橫亘在她倆之間的距離還不夠大,以後就不一樣了,沈棠不能接受都在意料之中,換做十年前的元若也不能接受,然而現實就是兩難,沒辦法。

猶豫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終歸還是沒有。

元若在客廳坐着等,邊等邊看電視。天兒冷,她裹着薄毯,兩只露在外面的腳都冰涼,凍得不行。

電視機裏放的什麽劇情她沒關注,連電視劇的名字都沒記下,心思全在門口,隔一兩分鐘就朝那邊看一下,再看看時間。

今晚可真夠難熬,感覺過了很久,其實才半個小時。

小區樓下格外清淨,以往都能聽到小孩子吵鬧的聲音,今天什麽都聽不到,仿佛這片地區都空了,只剩元若一個。

元若坐不住,趿着拖鞋往落地窗那邊走,從這裏往外看,可以瞧見小區大門那裏的情況,只不過離得太遠了,站在家裏看不清大門那邊的具體情況,只能依稀瞧見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是小區的保安在值守,這麽晚了,既沒有人出去,也沒有人進來。

她開始有點擔心,遲疑半晌,還是再次摸出手機找到號碼,打算問問對方。

亦在這時,門口傳來輕微的響動,下一刻,門被推開,背着斜挎包的沈棠從外面進來。

元若撥號的手及時止住,當即摁滅手機屏幕。

一進來就瞥見她站在窗邊,可沈棠并未朝那裏多看兩眼,這人默不作聲地換鞋,把斜挎包挂架子上,再抱着書本和資料往房間走。

元若把人喊住,問:“剛從學校回來?”

對方情緒不明地嗯聲。

“吃飯沒有?”元若還是關心她的。

但沈棠似乎不願意多聊,不鹹不淡地說:“吃了。”

随後轉身就走,直接進房間了。

元若站在原地,遠遠看着這人離開。

外面的夜色還是那樣,濃郁的黑壓在天空上,沒有半點光亮。

她倆在冷戰,相互僵持,誰都不認輸。

道理誰都懂,各自都明白,可兩個人的觀念不同,大的那個和小的那個想法出入太大,誰都不服誰,年齡差帶來的問題開始凸顯。

元若想着沈棠可以更好,以後可以無所顧忌地一往無前,不要考慮太多感情方面的問題,她希望小孩兒能走出C城,不要像她和沈梨一樣,兜兜轉轉一大圈留下的只有遺憾。

因為走過了那些路,所以不想沈棠重蹈覆轍。

而沈棠呢,其實沒把以後想得那麽複雜,她活在當下,只想對元若好。

這就是年齡帶來的差距,誰都沒錯,想法不同罷了。

元若這人過于透徹,她的本意不是把沈棠推開,也沒想着要分開或是怎樣,可她心裏也有那個準備,将來的某一天,出于某些現實的原因,她和沈棠走不到一起,兩個人多半會分開。

感情是比較脆弱的,年輕的時候都想着能轟轟烈烈地談一段長久穩定的戀愛,但随着年紀的增長,很多東西都會變質,感情也會淡。她不知道能走多久,因而過分理智地選擇了最正确的那條路。

沈棠在房間裏待了幾分鐘,過後出來洗漱,不多時又回去。

元若坐在沙發上沒動,直至聽到關門聲再次響起,她才把電視關了,遲疑半晌,起身回主卧。

晚上睡覺沒有反鎖門,她直挺挺躺在床上,思緒亂得要命。對面房間沒有任何動靜,聽不見一點聲響。

不知翻了多少次身,元若終于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不夠踏實,雖然沒有做夢,但她睡眠太淺,夜裏一直半睡半醒的,甚至産生了幻覺,隐隐覺得旁邊有人躺着。

元若迷糊地摸過去,可是什麽都沒摸到,旁邊空落落的,被子裏冰涼。

因着晚上沒有睡好,第二天的精神就比較差。

醒來才七點左右,不過家裏早沒人了,還是只剩她一個。要不是昨晚親眼瞧見沈棠進的門,她還會以為對方回家是自己的錯覺。

家裏鬧得這麽僵,蛋糕店那邊卻一點事沒有,三個員工對此毫不知情,誰都不知道她和沈棠在鬧矛盾。

上午還是小陳值班,小姑娘聽趙簡說了元若身體不舒服的事,等元若一來,小陳就機靈地倒了杯熱水送過去,溫和地叮囑:“老板,喝點熱水,喝了舒服些。”

元若的氣色還是不太好,不過還是道了聲謝。

見她臉色比較差,小陳關心問:“你要不要再休息一天?店裏這兩天不忙,我們都在,能應付得過來。”

元若沒太在意,只說:“沒事。”

她不想說話,更不想談別的,聊了兩句就忙自己的去了。

紀希禾在烘焙室,勤快地忙來忙去,看樣子來得比較早。

元若無精打采地跟紀希禾打了聲招呼,紀希禾柔柔笑了笑,喊道:“老板。”

她應聲,兀自換衣服戴手套。

烘焙室面積不大,兩個人在裏面轉來轉去地忙活,偶爾還會碰上。元若身處其中,心思卻飛得老遠,守在烤箱前走神,導致時間沒把握好,一烤箱的面包全毀了。

紀希禾看出了她的不對勁,可一句話都沒多問,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烤毀面包後的元若稍微收斂了些,沒把情緒表露得太過,她去外面站了幾分鐘,收整好心情再進來。

大概是想分散一下精力,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她進來後就邊幹活邊跟紀希禾聊天,不似先前那樣沉默寡言。

紀希禾還算開朗,知道她心裏有事,接了話還會找別的話題聊,不讓氣氛變得那麽尴尬。

元若一時沒緩過勁兒來,突然問起了賀銘遠。

一聽到這個名字,紀希禾就頓住了,臉上的神情恍惚了下,變得有些不對勁,一看就是發生了什麽。

不過紀希禾平複得很快,佯作若無其事地說:“他在做畢業設計,最近比較忙,等過了這陣子,估計要去隔壁市看看吧。”

元若敏銳地捕捉到她的變化,猜到這兩人可能是出了問題,便識趣不多問,轉而談到別的。

她有意無意地問:“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紀希禾一怔,想了想,哂道:“還能怎麽打算,好不容易在您這兒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還能跟着您一塊兒學習,肯定是留在這裏,短期內沒有其它計劃了。”

“我這兒工資低,待遇也就那樣。”元若說,盡量委婉一些,“這家店就這麽大點,你以後還可以有更好的出路,別把自己困在這裏了,目光要放得長遠一點。”

這話的含義挺深,算是在變相地勸慰對方。元若清楚紀希禾有點自卑,自身的學歷什麽的讓紀希禾難以跨出那一步,更不敢接受賀銘遠的好,人嘛,在遇到感情時或多或少都會産生這樣的心理,但僅僅因為這些就放任一段感情流走的話,實在太可惜了。

紀希禾挺好的,學歷與賀銘遠相差太遠,可別的地方不差。元若拐着彎兒說這些,就是想勸對方自信一點,不要把想法局限在眼下。

但紀希禾明顯沒聽進去,聞言也沒太大的反應,低着頭一言不發地做自己的活。

元若也不好再多說,有些事無法感同身受,局外人只需要動動嘴皮子,以為很輕松,對當事人而言卻是千難萬難,哪有那麽容易。

在店裏忙累的時間總是過得快,下午趙簡過來換班,還提着一堆吃的過來。他來得很早,比以往都提前了兩個多小時,拎着一桶滋補的湯水過來,一進門就招呼大家喝湯。

他特地給元若盛了兩碗,笑嘻嘻地說:“老板你臉色那麽差,快多喝點。”

由于這兩碗湯,元若晚飯都沒吃,她吃不下東西,沒有胃口,回到家就倒床上了。

今晚跟昨天沒多大的區別,沈棠還是将近十一點才回家,而她也是很晚才睡下,雙方都沒有交流,話都不說一句。

下夜裏,元若醒了一次,對面次卧的人也過來了。

門沒關,轉動門把手一擰就能進來。

抽屜被拉開,窸窸窣窣一陣。

元若側側身,翻過去對着,然後擡手摟抱着那人的肩膀,情不自禁地挨上去。

沈棠挨着她的臉,柔聲問:“真的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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