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深淺 ◇
◎他的境界◎
等晚上睡覺時, 方才談話被他們默契忽略。看到房間中央擺放的大床,丁玉在房門口扔下句我睡沙發離開。自知現在不能追上去,李墨安坐在床沿思索, 不知道哪句話讓丁玉覺得不舒服。
這片別墅區環境保護做得不錯, 方圓幾裏污染源都很少, 夜深人靜時甚至都能看到夜幕繁星。
丁玉靜靜坐在小花園裏,試圖去回憶自己丢失的那部分記憶,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少年說的電梯他毫無印象,最多勉強記起在服務中心前的小廣場初見。
那天陽光還不算照眼, 甚至都算得上明媚。遞到丁玉手中的素描似乎還帶有李墨安的體溫,令他險些握不住那張薄薄的紙。
那幅畫......
念及,丁玉起身回到屋內,在擺在牆角的收納箱裏找到了畫。
表面看上去與其他素描沒什麽區別,就算他不懂美術但藝術在某些方面相通。
他偶爾見過藝術學院的學生畫的畫, 說不上來難看但要讓他去誇好看在哪裏, 丁玉多半是無語凝噎。
可他卻能感覺出來少年畫這幅畫的心情,甚至能捕捉到那天上午的氣溫與陽光。
丁玉怔怔對這張畫出神,心中亂如麻線, 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麽。
這股感覺宛若被透明的紙包裹, 就算能窺見其心思一二, 卻又因種種原因望而卻步,最後粉墨褪去黯然退場。
樓梯突然傳來腳步聲,驚醒了陷入回憶的丁玉,手忙腳亂将畫重新卷起放進筒裏,蓋上收納箱的剎那少年略帶困倦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哥哥還沒睡呀?”
不知道以什麽表情面對身後少年, 丁玉低頭假裝整理東西:“嗯, 明天有課, 預習點東西。”
“好哦,哥哥早點休息。”說話間李墨安來到身邊,将手中的毯子展開。
布料摩擦聲窸窣,丁玉肩頭落下張薄薄毯子,少年腳步漸漸遠去,直到樓上傳來低不可聞的關門聲,他才緩緩吐出來口氣。
沒有想清這感覺到底什麽之前,他總覺得與李墨安的相處有些怪異。盡管他跟很多人都說過,他喜歡李墨安,但這種感覺在他看來還是哥哥對弟弟一種天然的愛護。
可今晚,無論是少年的目光還是話語,都讓丁玉有種內心被看穿的恐慌感。
與被雲修然盯着的厭惡感不同,李墨安的注視令他心中有股說不出來的緊張,在緊張更深處卻是有些期待,等期待抵達底部,又是小到忽略不計但又真實存在的快樂。
他喜歡被那雙溫柔如海般的藍眼睛注視,他喜歡眼睛裏與其年齡不符的包容與成熟。丁玉收攏披在肩頭的薄毯,獨屬于森林的冷木香撲面而來,沖淡了當年殘留在記憶裏的煙臭味兒。
丁玉起身,這才發現身後并不是像往常一樣的黑暗。
就算人離開,李墨安還是在客廳留下盞夜燈,暖黃光照亮了沙發前一小片區域,足以讓他不至于摸黑回到沙發上。
直到看着青年躺下呼吸變得平穩,站在樓梯口的人才擡腳離開。
一夜無夢。
連城晴了數日的天今早終于飄來烏雲,宋永元拿傘出宿舍樓門,一眼便看到站在公告欄下愣神的人。
他眼睛亮起,樂颠颠跑到青年身邊:“昨天晚上我還跟你發信息來着,還以為你忘了今天早八的課。”
“嗯。”
看出他情緒比以往還要低落,宋永元扭頭看向公告,原來丁玉是在看有關江開的通報。不知是不是他态度誠懇良好,學校這邊下的處罰是記過和警告,但江開也不再學校住了。
“據說去了很遠地方租的房子,他們學院課還多,三天兩頭來回跑,整個人都憔悴的不像話。”宋永元抹把臉,想起那人眼神裏透出的瘋狂沒敢吭聲。
時間還早,他們也便沒有選擇交通工具,先去食堂吃早飯。見丁玉也拿托盤放小米粥和雞蛋,他這才将話題拐到丁玉身上。
“我還以為你是跟安墨吃完飯才來的。”
自從丁玉徹底搬出去,宋永元總覺得宿舍空空蕩蕩過于冷清,不過等六月底很快就是校招,他到時候直接搬去公司住也不是不可以。
從未跟人聊過未來,他試探詢問:“你以後就在模特行業混了?”
“差不多,”對于這個熱心腸的舍友,丁玉還是能耐下性子跟人聊幾句,“能混口飯吃。”
作為全校唯一知道丁玉露臉拍照單子價格的人,宋永元覺得那已經不是混口飯吃的地步,只可惜他因為那件事後不願再全身出鏡,才會導致資金窘困迫不得已搬回舊家。
丁玉對外都這麽解釋。
“安墨呢?還是跟往常一樣畫畫麽。”
“老樣子。”
看出丁玉不想多談,也沒什麽立場去猜測兩人關系,宋永元低頭沉默吃飯。嘴中這口炒飯還沒有咽下,鞋跟落地的蹬蹬聲由遠及近,身邊落下款精致包包。
“我昨天給你打了那麽多電話怎麽都不——”
話說過半,意識到現在最沒有立場追問丁玉行蹤的就是她們湯家,剩下的話盡數被湯亞咽了回去。
丁玉坐在餐桌前,像是沒聽到她講話似地敲了敲雞蛋,慢條斯理剝開蛋殼咬下口後擡頭:“哦,我以為你會将我住的地告訴你爸媽。”
本就沒睡好的丁玉講話夾槍帶棒,甚至不顧對這些事情毫不知情的宋永元,他滿臉冷漠再度開口。
“等拍完這個片子,下來的錢估計能還清這些年的夥食費。大學生活費我可都退到你卡上了,要是還有什麽沒算清楚的東西,你短信發給我就好。”
完全不顧及宋永元能否接受龐大的信息量,丁玉勾起嘴角:“總比在再稀裏糊塗被湯叔叔賣掉來得好。”
一口炒飯塞在嘴裏,宋永元嚼也不是吐也不是,坐在原地完全傻了眼。他只是一個周末沒有跟在丁玉身邊,怎麽丁玉跟湯家的關系已經是對簿公堂了?
這句話像是掙脫不開的詛咒,原本抱臂站在前面的女生不再吭聲,沉默盯着丁玉一口又一口喝着小米粥。
直到學校不大的碗見底,湯亞才艱難問出這兩天積壓在心中的話。
“那我們還是朋友嗎?”
她聲音不符先前的意氣風發,宋永元偷偷擡頭,注意到她眼底的青黑後驚訝,他從未見過管院女神憔悴到這種地步。
這句話音落,丁玉停下手中動作,眼睛透露出一絲疑惑:“你父母做的事情,跟你有什麽關系?”似乎覺得這樣的回答不夠明顯,他緊接着又補充了句。
“将我從地下室救出來的人是你。”
未料想竟然是這麽個回應,湯亞整整懸空兩天的心落下,聲音也帶了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哭腔:“那你為什麽不接電話也不回信息,我都要以為你被帶走了!”
丁玉後仰身子躲避湯亞揮來的包包,還在發呆的宋永元沒躲開接了個嚴實。
“安墨不知道從哪搞來堆家具,我只顧着盤問他來着。”
就算手上的紗布已經去除,可還是能看到隐隐破了皮的血絲,聯想當時碎掉的茶壺,湯亞也能大概猜到雲修然做了什麽。
“對不起。”
道歉來得莫名其妙,坐在旁邊幹飯的宋永元感覺自己就是在聽啞謎,完全不知道他們兩人在說什麽。饒是對湯家抱有些怨恨,但丁玉蠻珍惜他跟湯亞十幾年的友情,所以這個道歉他并沒有拒絕。
“我猜測他是将父母的遺産都掏出來買那些東西,就算哄我說幾千塊錢,我就沒見市場有人賣那麽極品紅木。”
他的語氣聽不出責備還是無奈,湯亞不理解那位看不出家底身世的少年為何這麽做:“可以領他去店裏退。”
蛋殼跟空碗一并放入托盤,打量裏面支零破碎的外殼,丁玉笑笑才開口。
“或許這樣做,不會讓他感覺是寄人籬下的滋味。等單子打款我轉給他一部分,哦對了,上次想請你幫忙問的事情有着落了嗎?”
丁玉說的是問連城有沒有畫廊招人的事,他總覺得讓人獨自在步行街賣畫總歸不是長久之計,更何況連城夏天燥熱到地面能煎雞蛋,也不忍心看乖生生的少年被曬得跟炭似的。
“有倒是有,但都要求看安墨畫的怎麽樣,畢竟人家不是做慈善。”湯亞用短信傳給丁玉張聯系名片,順便備注了負責人的名字與喜歡的畫風:“這人喜歡的風格很玄乎,不過有确定消息說,他最近收了幾幅大師關門子弟的畫作,心情不錯才答應看一看。”
“能看就行。”
盡管丁玉不懂畫,但對李墨安的濾鏡讓他覺得少年畫的就是最好的。正巧宋永元總算放下勺子,他們一行人起身出了餐廳。
連城布局就像一張攤開無限擴展的大餅,每個區都有地标性建築。
除了老城區的筒子樓與小吃街,位于新城的便是堪稱觀光式公寓的樓盤,足有幾十層高立在城區中央,就像個定海神針。
在這定海神針的頂層,坐着位容貌已經初具男人氣場的少年。他眼神沉着,嘴唇微抿,一筆一畫描繪着面前畫布上的青年。
身後白牆上挂了塊網格,層層疊疊夾滿照片,人物無一例外全是他筆下的青年。足夠高的樓層隔絕了外界聲音,李墨安不知疲倦畫着,眼中的光越來越亮。
畫中只有青年放大到極點的五官,所有細節都被湮滅在朦胧感官之中,更想讓人探尋那雙哀傷眼神深處的秘密。
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領悟老師跟他說的境界是什麽意思。
丁玉就是他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