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終于長大了◎

從某方面講, 珍珠寬慰她的那些話,說得沒有錯,顧誠因的确很照顧她。

比如在這種時候, 顧城因不會只圖自己舒服, 對她不管不顧。

他在開始前已經将她墨發全部撩去了前面,又在最後時刻用帕子包裹得極為嚴實, 幾乎沒有讓一絲污穢沾染到她。

冬日裏燒了火牆的房子很容易幹燥,房內時常會擱着幾盆水,顧誠因擦淨手後,又端水來清洗,他用香胰子将林溫溫的手也洗得白白淨淨,最後還放在鼻尖下聞了聞, 确認只有花香,這才将她的手松開。

林溫溫轉着發酸的手腕, 癟着嘴一言不發。

她心中還有怨怼, 只是沒有像從前一樣發作。

顧誠因又取來水幫她擦拭臉頰,這次林溫溫沒有躲,連面脂都是顧誠因幫她塗的。

等洗漱完,林溫溫爬進床榻,她環抱着小腿, 将頭抵在膝蓋上, 毫不避諱地盯着顧誠因看。

仆從送來熱水, 顧誠因開始換衣擦身。

在林溫溫的記憶裏,剛入林府的顧誠因,瘦瘦小小, 比和他只差一歲的林海要低許多, 卻不曾留意, 這些年他長得極快,個頭已經比林海還要高,只是平日穿得袍子過大,才會讓她有種他只是高,但還很瘦弱的印象。

直到那次他将她牢牢锢在身前,又輕而易舉将她橫腰抱起,林溫溫才意識到,顧誠因不瘦也不弱,只是沒想到,他已經可以用強壯來形容了。

光他後背上那些肌肉紋理,都是那般的緊實,緊實到每一處都棱角分明。

林溫溫不由猜想,他前面會是何等模樣,會和那本圖冊上一樣嗎?

顧誠因聽身後無聲,以為林溫溫已經躺下休息,便盡可能動作放緩,不讓水流聲影響到她,直到他快要洗完,轉身過來時,才看到林溫溫正坐在那裏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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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誠因有一瞬的怔愣,随後立即轉過身去,開口時語氣帶了幾分不自然,“怎麽沒睡?”

林溫溫也愣住了,半晌沒有說話。

顧誠因垂眸去擦身上的水,帕巾從腰間那處刀痕經過時,他的動作略微頓住,“吓到了麽?”

這傷口有掌心那般長,比小指還要寬,暗紅的顏色與他白淨的肌膚格格不入,她方才定是一眼就看到了。

見身後沒有聲音,顧誠因也不再說話,他将身上的水珠擦幹,取了薄衫穿好,又将洗漱的東西全部整理好,這才轉身朝床榻走去。

可剛走兩步,他便停下腳步。

她哭了。

“是不是很疼?”林溫溫不等他開口,先仰起頭朝他看來。

明明隔着衣衫,可她的視線卻好似帶着溫度,能夠将那層布料燙穿,直直落在他腰腹的傷疤上。

那傷疤竟莫名開始變得溫熱起來。

顧誠因有一瞬的失神,随後垂眸吸了口氣,來到她面前坐下,擡袖幫她拭淚,“不疼了,別怕。”

“怎麽會不疼呢,我那日燙到手指都疼了好久,這麽深的傷口……那得疼到什麽程度啊?”林溫溫抿了抿唇,滿臉都是疼惜。

顧誠因長出一口氣,朝她扯了下唇角,“那時太過驚懼,已經不知道疼痛,等後來知道疼時,心裏的痛卻又比身上的痛過百倍……便似乎……真的不覺得疼了。”

林溫溫怔怔地望着他,眼淚又從臉頰滾落,将身下的床單上落下一個深色的點,“是、是怎麽傷到的?是縣主做的麽?”

“與她無關,是十歲那年受的傷。”顧誠因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說一段極其平常的往事,他回過身去,解開床帳。

“那你胳膊上……也是那時候傷到的?”林溫溫不僅看到了他腰側的刀傷,還有他肩頭的那處燒傷。

顧誠因熄了床旁的燈,又将床帳放下,這才回過身來,昏暗中,他望向那雙透亮的眸子,“嗯,是那時候燒傷的。”

林溫溫這樣喜好聽八卦的性子,自然從小就聽過了顧誠因的事,可那時候聽到的,只是顧誠因父親要去異地上任,途徑某處山路,被山匪截殺,一行人全部斃命,只顧誠因命大,被附近山民救下,這才逃過一劫。

可她不知道,顧誠因那日也受傷了,且還傷得這樣嚴重。

“那你可真幸運,傷成這樣也沒有……”話說一半,林溫溫忽然發覺後半句話欠妥當,趕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福大命大。”

“不是幸運,是我母親……”黑暗中,顧誠因沒有繼續說下去,他躺在床榻上,合着眼,就在林溫溫以為他不願意再說下去時,他忽然沉沉地開了口,“是她當時擋在了我面前,若不是她,那把刀應當會直接将我穿透。”

林溫溫瞬間吸了口涼氣,下意識擡手握住了他的手臂,不用問也知,他的母親定是當場斃命。

“你……你……”林溫溫想要出聲寬慰他,可她又怕自己不小心說錯話,讓他更難過,便不再出聲,只朝他身旁又靠近些,将她的臂彎與他貼在一處,許久後,她還是慢慢出聲道:“你想他們嗎?”

顧誠因“嗯”了一聲,默了片刻,才又低低道:“會在夢裏見到他們,尤其是我娘,她一身鮮血,卻還對着我笑……”

“她很美,笑起來頰邊會有兩個酒窩,她知道我喜歡她笑的樣子,所以在最後一刻離去時,只将笑容留給了我……”

而他的父親,顧游當時得知馬車被攔,出去想與山賊交涉,卻一句話都未說出口,就當場斃命。

林溫溫覺得渾身發冷,将整個身子都朝他貼近,她問他當時是不是很害怕。

顧誠因道:“又怕,又恨……”

娘親壓着他一同跌倒在地,他忍着身心的劇痛,立即合眼裝死,那些人似乎怕有漏網之魚,還會在屍體上補刀,路過他身側時,朝他大腿處又紮一刀,年幼的他屏住氣,紋絲未動,任鮮血朝外湧出。

在補刀的時候,有位顧家護衛,起身要跑,結果後腦中了一柄龍頭短劍,就倒在顧誠因面前。

在之後,他由于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等再次醒來時,已經身處火海,肩頭的灼熱讓他痛到不能自已,他想要帶着娘親一起離開,可身負重傷的他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就連他自己想要從火海逃出,也幾乎成了不可能的事。

“我不知自己是何如做到了,可當我覺得撐不下去時,耳旁便能聽到他們在對我說話……”

就這樣,他托着一道血痕,一點一點從火海中爬了出來。

山間的大火引起了山民的注意,很快,便有人尋了過來。

當他看到有人影在眼前晃動,驚呼還有一個活着的孩兒時,爹爹與娘親在那火光中,最後一次朝他彎了唇角。

說至此處,顧誠因才恍然發覺,她整個身子都靠了過來,眼淚已穿過薄衫,将他一截手臂全部打濕。

見顧誠因已不再開口,她便擡起胳膊,小心翼翼将手落在了那道疤痕的位置上,她下手十分輕柔,就這樣靜靜地覆在上面,隔着一層薄衫,那掌心中的溫熱似是待了一股隐隐的力量,給那沉冷已久的心間,一點一點添了溫度。

“你還有我,我也是你的家人。”

黑暗中,耳旁傳來她輕柔卻有力的聲音。

在這一瞬間,酸意沖進了他的鼻腔,在他睫毛染了濕意的時候,卻又忍不住去想,她此刻的眼淚到底有幾分真,有幾分假,而這句話,是為了讨好他,哄騙他故意說的,還是……她真的這樣想?

可最終,他沒有點燈,也沒有看她,只合着眼收緊臂彎,讓她與他緊緊挨在一處。

許久後,靜谧的屋中傳來了她低泣的聲音。

“可我……也想他們了,子回……求求你了,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去見他們的,那你幫我見一見,告訴我他們過得如何……就好……真的……”

她将他抱得那樣緊,卻在開口的瞬間,将她給他的所有溫度,全部抽離。

顧誠因的手用力握緊,緊到發顫,到最後,卻又慢慢松開。

他側過身去,擡手徹底将她環在身前,讓她緊緊貼進他的懷中。

“好。”他應下。

所謂的真與假,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就在他的身邊。

聽到她在他懷中喜極而泣,他甚至還道:“若真想去見,也未嘗不可……”

林溫溫瞬間僵住,以為自己聽錯,可她不敢再問,生怕他一個不高興,就改了主意,連拜年都不願再去。

再說,不論真假,只他穿着她繡的東西去二房,爹娘一定能看出來!

第二日一早,林溫溫便起來了,若是從前,她怎麽也得睡到晌午才睜眼。

她醒來便問仆從要針線布料,又要給顧誠因做繡活。

因為顧誠因昨夜已經答應她了,會在半月後的年初一,去林府拜年。

林溫溫不想錯過這次的機會,她機會從早做到晚,做了冠帽給他,做了香囊給他,還給他腰間的玉佩打了穗子,甚至還給他做起了鞋靴……

上面都是她平日裏最喜歡繡的圖案,有些甚至都是她曾送給過爹爹的,但凡爹娘看一眼顧城因,便一定會心中起疑。

因為就連珍珠,也看出了端倪,只珍珠不敢明說,待顧誠因不在房中,才緊張地上前指着那圖案,朝林溫溫眨眼。

林溫溫神色不驚,只與她對視一眼,便繼續垂眸認真做繡活。

珍珠有些喘不過氣,快走到窗後,用力勻了幾個呼吸,才回過頭來。

冬日淡淡的陽光穿過窗紙落進房中,将矮桌旁的少女攏在一片橙光中。

她家的三娘,似乎終于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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